“哎哟!”
马车重重颠簸,对面的妇人痛得五官扭曲,捂住了一秒前还在叭叭抱怨的嘴。
乍被惊醒,南柯有点茫然。
她睡着了吗?
没有闲暇细想,马车剧烈摇晃着一团浆糊似的脑子,南柯撑住身旁的车壁,勉力维持平衡。
马车终于抵达目的地,可怕的颠簸也停止下来。
南柯垂眼按揉太阳穴,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
是前面的人弓身下车,耳边的虚空终端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光线。
差点忘了。
南柯抬手带过耳廓,取下小巧的机械。
下了车,清风拂面。
天空已经放晴,一道彩虹淡淡掠过远方的溪流,陷入睡眠之前的思绪一个接一个重新浮现。
南柯打算趁今天的外出离开这里。
根据事先从终端里查到的地形,可以利用溪流尽头的瀑布。
彻底离开之前,南柯还是想再去看一眼孩子们。
在原地乱转了一会儿,等到大家差不多都散去,她才转身走向孩子们的马车,却在马车边撞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戴着蓝莲花斗笠的少年斜靠马车,抬手托着肩上白绿萝卜似的生物,微微垂头。
纤细的手腕和脚踝处,佩戴着黑色手甲与绑腿。
那是用以掩饰人偶球形关节的饰物。
南柯情不自禁向他加快脚步:“国崩,你怎么……!”
又在迈出两步后猛然停住。
不对,这身打扮……
“国崩是谁?”
少年闻声抬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望着她,讶然重复她口中的字眼。
南柯呆住。
少年瞧着她的表情,唇角上扬,绽出宛如紫玉兰一般昳丽的笑颜:“南柯,我是流浪者。”
南柯的心脏仿佛被他的笑容轻轻慢慢地拧了一下。
她好像……知道他是谁了。
流浪者,兰那罗,梦境。
流浪者和他肩头的兰那罗,一一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南柯。
突如其来的信息量,让南柯一时难以消化。
“小小那菈,就是证明。”兰巴里斯指向一旁的马车。
流浪者登上马车,拉开车帘。
车内是三名熟睡的孩子。
随着兰巴里斯的触碰,身形逐渐荡起涟漪,泛出介于虚实之间的不真实感。
兰巴里斯一收回手,便又恢复了原状。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入梦?”南柯注视着孩子们酡红的睡脸,心头一颗大石放下。
“没有哦。”兰巴里斯回答。
“上一次,南柯也问过一模一样的话呢。”流浪者笑出声。
南柯转头,斗笠下秀丽的眉眼弯弯,看得她怔两秒,也忍不住笑了:“是吗?”
“你还问兰巴里斯,再跳一次瀑布会怎么样呢。”
南柯心虚:“呃……”
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我不会让你那么做的,”流浪者跳下马车,来到她面前,郑重道,“南柯,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
过于认真的表情,令人生出被重视的错觉。
“谢谢你。”南柯抬手,习惯性想要摸摸他的头,指背却碰到斗笠,只好转而去揉他紧蹙的眉心,笑着安慰,“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上一次,他们找错了梦境的主人。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不能在希冀短时间内结束梦境。
这样一来,南柯就需要在梦境循环中保有记忆的手段。
否则每一次都要等流浪者找到她,她才能意识到处境的不妙。
“养育梦之种,”兰巴里斯说,“应该可以办到。”
南柯走在去拔萝卜的路上,左手提着竹篮,右手闻言抬起,让岩元素在掌心凝聚成沙,同时小巧的绿色种实也在上方浮现:“只需要这两样东西就可以了?”
兰巴里斯窝在流浪者的斗笠里:“传说这样说,但应该,阳光,雨露?”
“兰巴里斯,”南柯张开手指,皱眉看沙子从指缝滑进路边的野草,“以防万一,我先问一句——我没有养过花,如果养死了,能重来吗?”
兰巴里斯:“……?”
流浪者不确定道:“前代草神的遗物,应该很好养活吧?”
南柯默了默,盯向手心弱小可怜无助的草种:“……”
萝卜地里。
“你们要种花啊?”地里的大叔干着活,见新来的两个年轻人一边拔萝卜,一边围绕萝卜的长势小声讨论,爽朗道,“怎么不去问问阿拉丁?”
“阿、阿拉丁?”南柯错愕。
“他老婆是生论派的,经常帮生论派的学者照顾试验田,”大叔把新出土的萝卜扔进竹篮里,顺便抻了下腰,“找他帮忙,准没错。”
南柯惊喜站直身体:“谢谢!”
“把你们那排萝卜拔完先。”大叔努嘴,示意她脚边葱葱郁郁的萝卜苗。
好不容易做完分内的工作。
南柯和流浪者在远离人群的野地里找到了阿拉丁。
“是阿拉丁先生吗?”南柯向蹲在地上挖草的青年打招呼。
“谁?!”青年吓了一跳,抬起头。
南柯想象中的阿拉丁是个戴头巾的小麦肤色鹅蛋脸。
不得不说,掺杂了一定刻板印象。
这个阿拉丁不说一模一样,起码也是毫无关系。
白白净净,有些瘦削,戴着顶草帽,面相很斯文。
十分内向的那种斯文。
阿拉丁看清南柯,又看向她身后模样乖巧的流浪者。
阿拉丁脸腾地红了。
“你、你们找我,什么事?”阿拉丁结结巴巴问。
“我们想要种花,可是没有经验,”南柯在他身旁蹲下,温声问,“可以请您指导一下我们吗?”
“指导?太抬举我了,”阿拉丁松了口气,腼腆摆手,“当然可以,不过,呃,如你所见,我现在有点忙……”
阿拉丁正在找一种名叫毗波耶的花。
据说是一种珍稀的紫色多肉,有着大而镂空的萼片,白色的花瓣和长长的黄色花蕊。
在这片土地被开垦为种植园前,曾有人在附近见过这种花。
花的名字有些耳熟,但印象不深。
南柯皱眉回想着,一时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们来帮你吧,”流浪者弯腰对阿拉丁笑道,“我知道这种花。”
雨停没多久,草地还是湿漉漉的。
阿拉丁在另一头兢兢业业地扒拉野草,南柯松开手里找错的紫色小花站起身,放眼望去。
太难找了。
这个季节,遍地都是野花,尤其无数不在的须弥蔷薇,也是紫色,一朵朵找下去,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甚至,这里的毗波耶其实已经绝迹了也说不定。
想是这样想。
除了继续找下去,也没有别的办法。
南柯呼了口气,低下头慢步向前,目光仍在茂密的草叶间逡巡。
流浪者走在她身后,看着她寻寻觅觅的背影:“南柯果然不会轻言放弃呢。”
南柯回头。
露珠反射出璀璨的光斑,落在斗笠内侧,把少年噙笑的脸孔照得甜美无辜。
南柯无奈地弯了弯唇,转头继续向前走:“其实你有头绪吧?”
“诶?”流浪者发出惊讶的声音。
野草深浅不一,打湿了靴子和裙摆,南柯提起裙摆,走出一段,被从身后拉住衣角:“……对不起,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只想多看一会儿,南柯摘花的样子,”流浪者嗓音低低,贴近她的后背,将一点轻巧的重量放上南柯的发顶,又离开,“你生气了吗?”
南柯抬手往头上一摸,凉意湿润,两片紫色的花瓣掉下来。
是个花环。
“没有,”南柯转身,看着他说,“你知道找到花的方法,只是没有立刻说出来,我也不急于一时,有什么可生气的?”
流浪者微微睁大眼眸,不解呢喃:“可是,分明应该是很重要的事……”
他却故意做出幼稚的举动,占据她的时间。
就因为——细想连自己都觉得荒诞的理由——就因为期待看她为他展露更多情绪。
宛如明明舒适地浸泡在温暖的池水中,还不知足地想要试探它的底线。
不应该被斥责吗?
“就算你再多使坏一些,我也不会生气,”说着这样意义不明的话,南柯对他露出恬静的笑意,“我们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她这样问。
被思慕之人无限宽容的心满意足。
和与此同时萌生的莫名失望、以及一些空洞洞的寂寞感。
像是未熟的果实,在流浪者胸中酸甜地混淆在一起。
流浪者尚且不明了那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扬起笑容摇摇头,只表达了满足的那一面:“不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