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更比二节长预警)
桑多涅·贝萨流士。
在成为执行官之前,有个不太好听的外号——贝萨流士的魔女。
和桑多涅的宅邸相隔一整座城市,至冬首都的东方。
那个从阳台遥望,只见一片银白的冰与雪的地方。
桑多涅坐在圆头圆脑的代步机兵手臂上,身边是伽拉泰亚,身后是少年,一行人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向着白雪掩藏下的废墟走去。
堪称壮观的废墟,单从占地面积就看得出来,在被摧毁之前,居住在这里的人该是多么泼天富贵。
“这就是贝萨流士家,”桑多涅经过垮塌的石块和冰雪,随意指出路边的建筑,“这是藏书室,那边是琴房,旁边的小路通往花园。再往里走,那座阁楼,是大家起居的地方,我和最小的妹妹一起住在顶楼。”
少年冷着脸打量路边锈蚀的铁艺雕窗:“至少十年前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当然是因为,”桑多涅撑着机兵的手臂跳到地上,“亲手毁掉这座宅子的人,就是我啊。”
“不可能。”少年否定道。
还不相信么。
桑多涅叹气,提起裙摆,顺着阁楼残垣下的缺口向里走:“跟我来吧。”
不同于外界的一片雪白,废墟内部阴暗又潮湿。
伽拉泰亚护着她走进长长的走廊。
“‘贝萨流士的魔女’,之所以会有这种称号,就是因为我对贝萨流士家的屠杀。”
凄白的光线从石隙间打进来,落在桑多涅的侧脸上,与黑暗交相辉映。
“不分主人,不分仆人,不分家人,也不分客人——凡是当晚处于这座宅邸里的人,无一例外,全都被我杀死了。”
荏苒的时光早已将惨案抹去,曾经流淌在地板上猩红的血,变成滑腻的青黑色苔藓,在她鞋跟下被踩成一滩烂泥。
“我刚刚跟你说起我最小的妹妹,”桑多涅在阴湿走廊的尽头停下,“她的名字叫茧,我们就住在这里。伽拉泰亚,最初也是我做给她的玩具。”
桑多涅推开门。
相比宅邸的其它部分,这个房间异常完整。
光从变形的窗框里照落,满地碎玻璃反射着锐利的白,倒地的木质书架一片狼藉,断了半条腿的方桌边,一大堆零碎的齿轮和链条之类的东西,堆成一大堆。
“之所以会由我来照顾茧。”桑多涅用怀念的语气接着说,“是因为,贝萨流士的大家都害怕茧。”
第一次见到茧,是桑多涅第一次按照书上的指导,成功组装出第一台自动机械的时候。
桑多涅是年龄最大的私生女。
茧则是正室的孩子。
虽然一直生活在同一座宅邸,但在这一天之前,桑多涅从来没有见过她。
当时,球形的机械跟着桑多涅的指令不停朝前滚动,撞到一双皮靴,停了下来。
桑多涅抓着遥控跑在机械后面,站住抬头,望见一张满是嫌恶的女人脸。
是女仆长。
女仆长一向很讨厌她房间里机油的气味。
桑多涅张口想问有什么事?是父亲叫她吗?
一个音节都没来得及发出。
女仆长弯腰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说:“桑多涅小姐,从今天开始,茧小姐就由你照顾了。”
桑多涅:?
女仆长转身就走。
一句多余的嘱咐都没有。桑多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茧的监护人。
茧是特别的。
生下来就拥有神之眼的人,放在全世界也不多见。
茧是可怕的。
生来没有手足和五官的人,不管是谁看见,都会感到恐惧。
——桑多涅除外。
手脚是施暴的工具,五官是示厌的介质。
所以,她才选择和机械作伴。
“茧,”桑多涅蹲下,用沾满机油的手抚摸茧粉嫩柔软的脑袋,“我是姐姐。”
怪胎和怪胎在一起,就像负负得正。
很长一段时间里,桑多涅和茧都过得十分平静。
桑多涅的怪胎称号是弟弟妹妹给她的。贝萨流士这一代有很多儿女,刚被接进宅邸的时候,有个不知分寸的弟弟偷了她心爱的扳手,于是桑多涅用扳手掰下了对方的五个手指甲。
她显然做得很好。
在这之后没人敢惹她了,父亲也分配给她最安静的房间,和那些讨厌的小屁孩划清界限。
大概是因为桑多涅老实照顾了茧,父亲对桑多涅的管控也放松很多。
可以在女仆长的带领下去花园透气。
不远处的琴房里,家庭教师正在教导其他弟弟妹妹们弹钢琴。
跳跃的音符落在盛开的红蔷薇上,桑多涅蹲在一片馥郁香气里,向着草坪另一边轻轻拍手。
“茧,姐姐在这里哦。”
茧可以听到声音。
原因不清楚,但对桑多涅来说,这就足够了。
被好几圈神经传感器缠着脑袋和脖颈的茧在草坪那头,被放在仅有两条下肢的代步机械里面。
桑多涅呼唤着。
机械在那头晃悠。
左晃晃,右晃晃。
以左脚随时绊右脚的生疏走姿,试探活动。
“茧。”桑多涅又喊。
桑多涅只需要十秒就能跑完的草坪,茧花了二十分钟,歪歪扭扭地到达尽头。
“茧好棒,”桑多涅弯起食指,蹭蹭茧的下巴,笑着说,“你会走路了。”
女仆长在后面皱着脸:“真是可怕……”
“以后,你就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了。”桑多涅对茧说。
“恕我直言,桑多涅小姐,没有老爷的允许,你们哪也不准去。”女仆长泼冷水道。
桑多涅置若罔闻,继续微笑。
茧却操纵着机械往后退了一步。
“茧?”桑多涅歪头。
茧在原地转了一圈,似乎是在试着确定方向,然后顿了顿,向女仆长的方向靠近。
“啧,”女仆长半怕半嫌地后退,“别过来……”
一声短暂的噗嗤声将女仆长的话音切断。
染血的蔷薇被仆人用镰刀割了个干净。
桑多涅隔着玻璃窗,望着昏暗的花园,很为那些花儿感到可惜。
“桑多涅,”父亲的嗓音夹杂在壁炉煤炭的噼啪声里,像是冷极了,带着颤抖,“是你让茧杀了女仆长?”
茧正安静地被桑多涅抱在怀里。
桑多涅摸摸妹妹的脸蛋,无声地笑:“父亲大人,如果你这么认为,你就不应该坐在我面前。”
潜台词是,她也能轻松让茧杀死他。
父亲眼睛瞪大,站起来的时候不慎带倒了椅子,一边后退一边问:“你想要怎么样,桑多涅!”
桑多涅注视着面前身为“父亲”的男人。
他不相信茧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
坚定地认为是她操纵了女仆长的死。
桑多涅思忖着:“我可以提要求吗?”
父亲咽了口口水:“你说!”
这可真是意外收获。
桑多涅想了很久,说:“我要一座工厂。”
贝萨流士是做机械发家的,所以纵使父亲再不喜欢桑多涅,也不得不折服于她身为机械师的天赋。
有了工厂之后。
桑多涅能做的事情变得更多了。
“茧,”桑多涅把茧抱到终于完成的机械人偶面前,仰望着,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它叫伽拉泰亚。”
为茧量身打造的机械外骨骼,伽拉泰亚。
卓越的性能连愚人众都慕名而来。
不管是对于桑多涅个人,还是整个贝萨流士家,抑或整个业界,都是壮举。
“什么?”桑多涅从图纸中抬起头,望向来访的父亲,“卖掉?”
父亲紧抓着手杖点头。
“是卖伽拉泰亚,”轻轻的“嗒”一声,桑多涅扣上墨水笔的笔帽,“还是卖茧?”
父亲许久不作声。
离开茧的伽拉泰亚只是一堆废铁。
离开伽拉泰亚的茧什么也做不了。
……
“所以,你就屠了贝萨流士全家?”少年问。
桑多涅抹开桌面厚积的灰尘,残留的指印下,诸多旧日的划痕纵横清晰:“还没到那个地步。”
“之所以会发生那种事,是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父亲有了一个想法——
只要没有茧,弱小的我就会对他言听计从。”
桑多涅抬眸,目光穿过碎裂的玻璃窗望出去。
外面是光秃秃的雪原,稀疏的黑桦树向天空支棱着枝桠,像无数双干枯的手。
“于是,他趁我维护伽拉泰亚的时候,派人刺杀了茧。”
至今回想仍觉痛恨。
当她踏进家门,期望着同茧拥抱取暖,却目睹刀光与血色的瞬间。
但茧死去,茧的神之眼却没有熄灭。
唯一能够使用它的,也不是桑多涅,而是身为机械的伽拉泰亚。
使役杀人机关屠戮亲人与无辜市民多达数百人,成就了“贝萨流士的魔女”这一恶名。
如果不是女皇明鉴,收缴了茧的神之眼,或许连桑多涅自己也会在那一天同归于尽。
经年赎罪,再次将那枚神之眼握进掌心时,过去的悲痛与哀伤早已随时间风化。
留给身边的,只有伽拉泰亚而已。
桑多涅话落,睨向少年,平静说:“所以,我的生命里,没有和你这样的人相遇的余裕。如果你还想在我身上寻求‘南柯’的影子,我劝你放弃。”
她站在窗下白雾般的冷光里,眼角眉梢笼着阴影,尽是冰冷。
金发人偶无声随侍在旁,仿佛也在力证他的判断错误。
但是,不会错。
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情迷时下意识的反应。
第一眼对上她的眼睛时,其中灰烬般的空洞与死寂。
和来到踏鞴砂之前的南柯,和他相遇之前的南柯,毫无分别。
“南柯,”散兵与桑多涅对视良久,开口,“她也有个妹妹。”
“哦?”
“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双子,也死了。”
“你该不会想说,就因为经历相似,所以你才找上我?”
“就因为就经历相似,所以动起手脚来,才更轻松。”散兵纠正,“桑多涅,你口口声声说没有机会相遇,可四年之前,你分明去过稻妻。”
“那又怎么样?”
“在稻妻发生了什么,你根本不清楚。”
“我想我跟你说过……”
“那么,为什么女士死的时候,你不在场?”少年扬起声调。
桑多涅一滞。
稻妻那次任务,愚人众损失惨重,不仅女士牺牲,她也受了重伤。
手术之后,虽然康复,但她也丢失了任务期间绝大部分记忆。
前因后果,都是从下属口中听来的。
“呵,”少年把她的迟疑看在眼里,双手环胸,表情兼具犀利和嘲讽,“还有,你工坊里那个灰发人偶,你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吗?”
桑多涅张口欲答。
桑多涅。
脑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桑多涅顿住,抬头望向伽拉泰亚。
伽拉泰亚垂着头,灰白脸庞分外安静。
说得够多了,桑多涅。
桑多涅抿了抿嘴唇,紧拧的眉头慢慢放松。
也是。
她带少年来这的本意,只是不想要一个三心二意的床伴而已。
既然他不听劝,那就算了。
大不了,回头做个外形相同的人偶,以她的技术,不费吹灰之力。
想到这里,桑多涅转身离开。
“我留在这里调查,”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天黑前会回来。”
桑多涅脚步微顿,头也不回。
一路径直走出废墟,她的步伐重得近乎跺脚,多少带了情绪。
打又打不过,赶也赶不走。
这样的人,干嘛不干脆去当散兵好了?
这样就算被他抓去上床,她也能安慰自己他官大。
桑多涅猛地在一块开裂的石板上站住,回头喊:“伽拉泰亚!”
寒风卷着零星细雪,掠过身后一片回音空响。
桑多涅诧异地睁大眼睛:“……伽拉泰亚?”
——
否定一个人,比肯定她轻松百倍千倍。
更何况,他站在“桑多涅”从小居住的地方。
散兵环视室内,俯身抓住地上高大置物架的一角。
木架掀起,抖落大量的书籍,既没有被血污沾染,由于低温,保存也相对完好。
散兵随手翻阅,片片发黄的书页间到处是洇开的墨迹:“果然……笔迹完全不一样。”
他轻声哼笑,随手撕下一页。
除了书籍,书架里还有一些图册。
内容大多是设计稿和裁下的书籍配图,底下偶尔出现一两行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的第十天。没那么害怕了……似乎能听懂我说话,不可思议。”
“像长不大的猫崽,有点可爱。”
“右手被冻伤……躯壳的制造搁置。母亲很担心,我觉得不要紧……邀我去浇花。”
“……终于完成了。下午和母亲一起浇花去。”
“……被杀了。”
再往后翻,就只剩发黄的空白纸张。
一张相片从纸间飘落,落进满地尘土里,依稀能看出写在相片背面,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
“好想死。”
散兵垂手去捡相片。
不易察觉的微风穿过废墟墙瓦的间隙,老旧的房梁摇晃出嘎吱声。
散兵的动作停顿,嘲弄一笑,悬在半空的食指轻弹,不知何时横亘在手腕下的纤细金线发出一声坚韧的断响,被生生崩断。
“这就沉不住气了?”散兵捡起相片,站直身体。
无数清脆的断裂声不绝于耳,金线像是带着黏性的蛛丝,网在散兵的身体一侧,缓缓垂落。
话音未落,狂风从走廊方向扑来。
散兵精准地侧身闪开,对方扑了个空,在撞穿墙壁之前堪堪刹住,数道寒冰凛冽的刀光紧接着回旋飞来。
散兵纵身跃起,右手狠狠一握,浮现的雷元素随之凝聚成虚影,将凌空飞旋的爪刃拧成一团,又砸入地面。
金属制的身体发出一声悲鸣,试图挣扎,被一脚更深地踩进石制的地板里。
散兵冷笑:“不自量力。”
他抬起另一只手,看向手中的相片。
大概是刚才被锋利的金线割到,相片几乎从中间一断为二。
散兵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
另一边。
桑多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头疼。
比决赛的那一次更疼、依旧感觉不到病灶,源源不绝。
“伽拉泰亚!”桑多涅跌坐在残垣断壁间,用尽力气向废墟大喊,“回来!伽拉泰亚!”
桑……多涅……
“伽拉泰亚!”
桑多涅……桑多涅……桑多涅,桑多涅、桑多涅、桑……
“呜!”桑多涅痛得用力抱住脑袋。
太嘈杂了!
简直像是魔音灌耳,还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头痛,她几乎要疯掉。
痛得快要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滚的时候,紧贴着地面的身体感受到了震动,耳里传来刺耳的拖曳声。
桑多涅胸口急促起伏,红着眼眶看过去。
伽拉泰亚被少年扯着头发,从废墟里拖出来。
没走几步,震耳发聩的“轰”一声,背后阁楼的残骸整个坍塌,激起风暴一般的碎雪和灰尘。
少年挡在桑多涅面前,抓过她的下颌,强势地吻上去。
陌生的元素力从他身上传导到她的体内。
奇怪的是,桑多涅好受多了。
“认识这两个人吗?”桑多涅听见少年问。
被痛楚和接吻搅得七荤八素的桑多涅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张被揉皱的,险些分成两半的照片。
一半上是一名长发的少女,身着洋装,笑容恬静,另一半上,则是一个身着女仆服饰的中年女人。
桑多涅哑着声腔回答:“是……”
“是谁?”
“是……”
不是她。而是她心爱的人偶。曾经活着的样子。
原来,那孩子,曾经活着啊。
桑多涅想。
头痛卷土重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一脸,桑多涅移开目光,看向照片的另一半,战栗着嗓音呢喃:“我想起来了……被杀的人,茧杀死的女仆长,是我的母亲。”
经由矫饰的故事仿佛悲伤童话抱团取暖。
揭开谎言的面具,底下却龌龊不堪。
至冬的机械业,多年前曾立下禁忌——无论多么渴求发展,希冀万能的能源,都决不能触碰深渊。
是因为贝萨流士家碰了。
其后果,诞生了“怪物”。
本应立即处死,却发现这怪物天生拥有一枚神之眼。
何其荣耀啊。
分明是戴罪的家族,失却人形的怪异,却得到了神的认可。
桑多涅被命令,为这怪物制造一副人的躯壳。
父亲的命令不容违抗。
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就算明知道是错的。
直到……直到亲爱的母亲,当着自己的面,血溅当场。
不自知的凶手,无辜的怪物,小小的妹妹——在母亲倒下之后,用桑多涅绞尽脑汁为它制作的机械足,顶着一身热血,欢欣地跑来桑多涅的腿边,亲昵地邀功。
一切只因为母亲对桑多涅说了句,要她离开它。
“你可以提一个要求。”父亲对恐惧到连哭也哭不出的桑多涅表示,“但是在完成你的研究之后。”
“我要自由。”桑多涅说。
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而当真正能够解脱的那个晚上。
桑多涅刚要迈出贝萨流士家的大门,却望着门外的风景忽然开始想。
她要的自由是什么?
是与贝萨流士这个姓氏毫无瓜葛地走在街上?
还是去吃想吃的东西,从事喜欢的职业?
她一定是有过相关的愿望的,就像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然而多年麻木的埋头钻研,让所有的愿望最终都化作了同一个——逃。
从母亲的惨死,从可怕的妹妹,从贝萨流士沉甸甸的权势,逃。
在唯一的愿望已经实现的当下。
浮现在桑多涅眼前的,是偷偷藏起的与母亲的合照背面,在某个失眠的夜晚用笔尖划下的疯狂。
她想……
所以。
当看见门卫掏出枪来,对自己扣下扳机的时候。
桑多涅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天赋异禀的机械师,近距离接触过茧的人,一旦放出去,只会对贝萨流士家的名声和地位造成负面影响。
她理解父亲。
就这样吧。
就这样就好。
……茧又怎么想呢?
桑多涅不得而知。
答案反而落在如今早已不是桑多涅的“桑多涅”耳中。
桑多涅,桑多涅,桑多涅……
那一声一声无比依恋,坚定地认为自己也被对方所爱的呼喊。
“桑多涅”望向伽拉泰亚。
伽拉泰亚完整而激烈的情感,也回荡在她的中枢。
明白了。
偶尔会厌恶伽拉泰亚的原因。
明知道它是妹妹的“遗物”,仍旧厌烦的原因。
以及执着地想让灰发少女“活过来”的原因。
原来,真正被操纵的牵丝人偶,并不是伽拉泰亚。
“伽拉泰亚。”
她不是真正的桑多涅,那也许,确实就是少年口中的“南柯”吧。
南柯按着痛到快要失去知觉的脑袋,对残破的人偶挤出声音:“人死了,就回不来了。”
脑海里的喧嚣静止片刻。
桑多涅,我亲爱的桑多涅……
“那具人偶,就算被改造得看不出一点痕迹,也是尸体。”
桑多涅,姐姐,不要这样说。
“只有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也只是因为,你把你的一部分放进了我的身体而已。”
……你知道了,亲爱的姐姐。
“过家家到此为止吧,茧,”南柯说,“我讨厌被当做其他人。”
啊啊,就不该……让他接……
伽拉泰亚被彻底毁坏的那一刻,南柯的脑袋痛得像是要从内部裂开。
她一度陷入昏迷,终于成功摆脱黑暗,撑开眼皮时,映入视野的是高举权杖的冰之七天神像。
少年守在她的身边:“还痛吗?”
有一点,但南柯摇头,撑着身旁冰冷的岩石慢慢坐了起来。
他们所在是一处人迹罕至的高崖,脚下冰仞万丈。
“我们的事,想起来了吗?”少年又问。
她再次缓慢摇头。
少年眉心紧锁,脸色黑得像是想穿越回去把伽拉泰亚再暴打一次。
南柯没说感觉脑袋里还残留着什么。
茧与深渊有关。
南柯数次维修过桑多涅的遗骸,那具被改造成机械的身体先是被深渊力量占据,接着又被不知谁的血沾染,体内不停滋生的不知名红色花卉,是无法修好的最大原因。
也许她身体里也长出了类似的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南柯忽视脑中的胀痛,坐在悬崖上看了好一会儿风景,才问少年。
“……国崩。”半晌,他说。
“假如我承认我是南柯,”她思忖着,“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这一次,他沉默得更久:“去须弥,找多托雷报仇。”
好巧。
南柯向着他温暖的体温靠了靠,扬唇:“那,我们一起去须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