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门早已被打开了,散兵倚靠在门边。
南柯怔怔和他对视。
“过来,”散兵朝她伸手,“南柯。”
樱如雪落,深紫的发丝映衬着他温淡的眸子,南柯的手下意识上抬,却在触到他的手心前一刻猛地攥紧,收了回去。
散兵身后,屋里的阿望腿上还搭着被子,似乎刚刚睡醒,恹恹揉着眼睛:“南柯?”
现在不是樱花的花季。
空气中也没有七日香的味道。
这里不是现实。
南柯向后退去:“放我回去!”
“连我都分不清楚了?”散兵朝她走上来,加重语气,“把手给我。”
这绝不是散兵!
揣测愈发笃定,南柯用力拍开他的手:“你不是……”
“哗”!
像是巨大的泡沫被锐物刺破,四面八方的景色如同失去支撑的柔软幕布再度垮塌,一枚绯红的灵矢从后擦过南柯的耳廓,“嗖”一箭深入散兵的眉心。
裂纹从“散兵”的眉心处扩散,他僵滞住,只剩一双眼珠缓缓转动,不可思议地看向南柯身后。
“做得好,南柯。”
浅濑响轻盈落地,搭箭在弦,这一次,指向了神社屋中的阿望。
阿望发出一声哀叫:“师父——!”
浅濑响微微抿紧唇角,停滞一瞬,下一刻,毫不手软一箭射去。
梦魇最后的傀儡也被彻底抹杀。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南柯的心跳漏了一拍,只听到浅濑响轻声说了句“抱歉”,眼前一道白光——
知觉回笼。
胸腔中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鲜明响亮,带动呼吸一起变得急促,视野里白茫茫的一片,泛着金光,慢慢化开,重现熟悉的风景。
璀璨到刺目的夏日阳光,青翠的草坪,还有和她抵额而眠,白皙秀丽的人偶面庞。
看清他的样子,刚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心情还没有来得及平复,又是轰地一声巨响。
精致的面庞被深深灼烧,露出大片白生生的骨骼,汁液从残破的肌理间渗出,黏连依侧卧姿态散落在上发丝,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是梦魇中的“散兵”受的伤。
“国崩!”南柯撑着地面就要起来。
“死不了。”散兵掀起眼皮,低哑出声。
南柯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都被他紧握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入了梦?
答案是,最开始的时候。
她刚刚埋完那些点心,和散兵接吻的时候。
后面的一切都是梦魇为了欺骗他们的眼睛,蒙上的虚假面纱。
南柯没敢动他,手肘支起身体,小心去检查他的肩胛、他的小腿。
衣物明明都很完好,凭空而来的一处处伤口,却惨烈得像是真的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南柯不敢碰散兵,一想到他现在会有多痛,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幻痛起来。
她体会过了。
所以,散兵的神情越是麻木,她就越觉得……心被紧紧揪起来。
“笨蛋——”散兵看着南柯眼里迅速浮上的一层水光,拖长腔调,“要怪就怪你突飞猛进的吻技吧,在被亲得神魂颠倒的时候中阴招,我也是第一次。”
“我……”南柯的眼泪一下子给憋了回去,“你……”
“抱歉,打断一下。”身后一道清冷温润的熟悉女声,“国崩的伤不要紧吗?”
南柯一惊,撒开散兵的手弹簧似的弹起来,往后看。
是拿着弓的浅濑响。
“我在半睡半醒间察觉不寻常的邪气,于是起身找了上来,”浅濑响平静地解释,“那时你们都已被梦魇捕捉,我只好也入梦去一探究竟了。”
“不要紧。”散兵跟个没事人似的坐起来,说话时脸上的伤口被牵动,表情僵硬中透着不爽,“出问题的东西就埋在旁边,你自己看着办。”
浅濑响视线在他不寻常的伤口上停留着,若有所思,轻轻颔首。
梦里浅濑响对散兵那一箭还历历在目,南柯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她的打量,伸手拉散兵起来。
无动于衷不代表不痛,散兵刚站起来,受伤的小腿似乎脱了力,整个人失去平衡,栽倒在南柯怀里。
“国崩,要不我背你回去吧?”南柯扶着他问。
腿伤的位置刚好被绑腿挡住,乍一看没有什么,但底下的伤口不出意外,大半筋肉都断掉了。
“你确定?”散兵眉尖一挑,斜睨她。
南柯点头。
她还是有点自信的。
毕竟都被他压过这么多次了,他也就力气大得离谱而已,空心人偶的实际体重比起阿望还差一点。
更何况,她还比散兵高。
对上她满眼跃跃欲试,散兵眼睛一敛,冷哼:“做梦。”
说罢推开她,脚步不稳地自顾自下了草坪。
南柯快步追在后面,时刻准备着扶他一把。
经过樱树下的神龛时,她下意识侧头想去看看阿望,见到眼前的景象,脚步突地被定在了原地。
神龛前没有阿望的影子。
地面众多脚印凌乱,七日香明灭不定,青烟在微风中徐徐被吹散。
阿望失踪了。
人为的绑架。
七日香下还留有一封信。
南柯没拆,坐在桌边定定地看着那封信,拳头在膝上紧握,腮帮咬得太紧,逐渐泛酸。
散兵草草把伤口处理了,坐到她旁边:“不拆吗?”
南柯摇头。
始作俑者是谁,根本用不着猜。
但到底该怎么做。
还要先听浅濑响的定夺。
浅濑响用手帕包着挖出的一些点心和饭菜回来,进了屋,四下打量一圈,声音沉沉问:“阿望不在?”
南柯把桌上的信朝她推去。
“哈……”浅濑响盯住信轻叹一气,微眯眼眸,“这委实……过分了。”
劣质的墨水沁过纸背,南柯只能看见一团又一团硕大的黑色。
几张信纸在浅濑响手中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被紧捏着的边缘皱起褶子,几乎要碎掉。
浅濑响逐字逐句看完,将信又递给南柯和散兵。
字写得很大,歪歪扭扭,也没有署名,大致意思是,浅濑响一行人登岛多日毫无建树,已经不期望她们有能力消除雷暴了,若想阿望平安,就加入清籁叛军,共同对抗幕府。
最后一张纸上还赫然写着,请放心,即便拒绝,他们也不会伤害阿望,只不过,会让阿望从此失去做巫女的资格而已。
人怎么能够这样毫不讲理?!
一瞬间,南柯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向那些所谓为自由安宁而斗争的人面对面质问个明白。
散兵冷冷“呵”了一声,问浅濑响:“所以,你还打算继续忍让?”
“战争使人穷凶恶极,我们与清籁民立场不同,难免遭到算计。”浅濑响漆黑的眼眸掩着冷意,将帕中的东西摊开在信上,“这些东西当中不止包含一方人的手笔,饭菜中下有蒙汗药,点心中包的,则是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