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一怔,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跟着,憔悴的脸上落下了两行见之凄怆的眼泪。
也许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是这么来的吧。
南柯顾念妇人的苦衷,不记恨她的所作所为,但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厌恶了。
“请不要碰我,”南柯垂眸俯视她,声调疏离,“如果被你出卖的人不是我,现在已经尸骨无存了。”
“可您不是还好好的吗!?”妇人尖声脱口而出。
南柯忽然无言以对。
是真的不想再和她说话了。
衣角还被用力拉扯着,南柯一瞬间已经开始思考怎么拒绝她,然后等到入夜再去越石村给那孩子喂药了。
但散兵应该不会让她去吧,至少不会让她一个人去,留下负伤的浅濑响和阿望又……
“怎么,就只有和我吵架的时候牙尖嘴利?”一声冷笑打断她的思绪,散兵从神社背面绕出来,肩上扒着寝子,手里一上一下抛接染血的匕首,眼眸微敛,“我还想着,要是你又要好人当到底,就让这个不思悔改的家伙也尝尝断手断脚,切割背脊的滋味呢。”
妇人被他一脸邪恶吓得眼泪都忘了掉了。
“国崩。”南柯无奈。
散兵瞟向跪在地上的妇人,唇角不多的弧度压平,揽过南柯,抬脚就是一踹:“别靠她这么近,渣滓。”
这一脚收了力度,妇人只是凄惨地“啊”一声,不由自主撒了手,坐倒在地。
南柯手疾眼快接住从散兵肩膀滑下来的寝子。
“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事,就道歉,”散兵对着妇人微抬下巴,气势逼人,“要我亲手教你吗?”
他手里冷光迸射的匕首威慑力实在很足。
南柯微抿下唇,看着妇人忙不迭地摇头,重新跪下,边哭边磕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请不要伤害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真的,只求您放过我,我还要照顾阿宝,我还不能死……”
这根本不是道歉。
只是仗着那个生病的孩子,推卸责任罢了。
南柯暗暗叹气。
说到底,即使有着一丝愧疚之心,妇人也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国崩,”南柯把手里的药丸递给散兵,“可以交给你来处理吗?”
散兵睨她一眼,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事已至此,南柯必须得到一个道歉。
和世上大多数的孩子不同,她的出生是不受祝福的。
这样生下来的孩子,萌生“不忍耐或付出些什么,就不具备生存的资格”的想法,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因而,面对加诸自身的苛待,小到指责,大到死亡。
南柯全都心安理得地承受,并且从不怨恨。
这是她的弱点,她心知肚明。
可是这次不同。
好不容易有所转变,下定决心,要努力活得更久一点。
妇人的所作所为,却差一丁点,就让她功亏一篑。
区区道歉,和她的死、和她死后散兵难以估量的长久等待、漫长的时光中,他们也许永远就此错开的可能性相比。
根本不值一提。
“到底错在哪里?”散兵俯身,把脆弱的药丸捏紧在指间,亮在妇人眼前,语气不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我、我不该……”妇人紧张起来,死死盯住随时会被捏碎的药丸,嗓音虚浮,“不该把那件事泄露出去,还有……不该和妖怪做交易,也、也不该隐瞒你们,不该……”
妇人一边列数一边掉泪,到最后,五官扭曲,泣不成声。
“我不该!可是!我要救我的孩子啊!大人!”她指甲用力抠着膝下的泥沙,声嘶力竭,“大人,我没有办法,我要救我的孩子啊,呜呜……”
散兵轻呵一声,把夹在指间的药丸随手一扔。
红色的抛物线高高越过妇人头顶,发出轻微的“啪”一声,落在几米之外的地上,裹满灰尘,又滚进草丛。
妇人尖叫起来,连背都来不及打直,手脚并用,半爬半跑地追过去扒开草丛翻找。
距离很近,有迹可循,并不难找。
“再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散兵冷视着将药丸捧住抵在心口,痛哭流涕的妇人,“你就死定了。”
妇人边哭边点头,连声说着对不起,一刻也不敢多呆,跌跌撞撞地跑下了神社。
对于散兵这高拿轻放的处理方式,南柯相当意外。
还以为他会真的动手,她都准备好出声劝阻了。
“你不是很喜欢小孩吗?”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散兵侧眸看过来,双手环胸,“那个小屁孩要是病死了,你会怪到我头上吧?”
“我还不至于那么……”是非不分。
南柯话没说完,他忽地接近,“啵”的一声,像是五光十色的肥皂泡触到脸颊炸开,半带吮吸的亲吻格外暧昧响亮。
“谁叫我没有那种机能,只能在这种地方妥协一下了。”
热度从被碰过的脸颊迅速向全身蔓延,南柯低头捂住脸,脑筋迟一步才开始转动,消化散兵刚刚的发言。
她是喜欢小孩子没错。
可是?但是?奇怪?他是人偶,干嘛要考虑这种事情……
“晚上有空吗?”甚而趁她心慌意乱,贴近耳边发出赤裸裸的邀请。
“咳,”南柯假装听不见,举起寝子圆润的小肚皮挡住脸往屋里退,“那个,寝子该吃饭了……”
五分钟后。
天资聪慧的寝子在肚子被撑坏之前及时叼着狗尾巴草去找阿望运动消化了。
百目鬼接近傍晚的时候才来。
原来幕府的探子不止是冲着浅濑响,连他们秘密造船的海湾也被混入了奸细。
“无碍,无妨,多谢关心,”面对百目鬼的关切,浅濑响惜字如金,只将幕府军的令牌推在桌面,交给他,“不送。”
“那好吧,”百目鬼失落地收起令牌,“你们多保重,封印的事情,拜托了。”
分明当着南柯的面插科打诨豪放得不得了,在浅濑响面前,却拘谨得话都不敢多说两句。
这就是单相思的苦吗?
南柯默默在心里给百目鬼点了根蜡。
浅濑响没有起身送客,南柯便自觉跟了出去。
百目鬼回头看她一眼,表情越发颓丧,摇头晃脑:“道阻且长啊……”
哪里才止道阻且长这种程度。
百目鬼出现的时候,南柯可是眼睁睁看着浅濑响挺直了受伤的肩背。
应该很疼,浅濑响却紧抿嘴唇,面不改色。
南柯组织了几遍措辞,终究没忍心说出来,捡起搁置在神社外的一只竹篮。
“百目鬼先生,这是今天一个越石村的村民过来,不小心落下的,有空的话,还麻烦你代为转交一下。”
“今天来的?”百目鬼皱眉接过竹篮,掀开看了眼里面。
“是家里孩子生病,前来求药的,”南柯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问题不大。”篮子里也就几块干粮和女人的随身物品,百目鬼没多在意,“那先这样吧,等我把溜上岛的探子都揪出来了,再来跟你们打声招呼。”
“请慢走。”
百目鬼摆摆手,踩着一路暮光离开,南柯多看了几眼他在风中乱飘的卷发,回身,意外看见浅濑响也倚在门口目送他。
那怅然深邃的目光,像是透过百目鬼的后背,遥望着谁人目不可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