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没有!我没有!”
桂木扬手给了他一耳光:“没你辩解的份儿!我问你,你说丹羽大人畏罪潜逃,你亲眼看见了?”
“八重大人……”工人求助地望向八重神子。
“说!”桂木斥道。
“没有!我没看见!但大家都这么觉得……”
“我再问你,”桂木打断他,“这半个月,你在踏鞴砂吃到的每一粒米、每一滴油,是不是御舆大人带官兵们一口口省出来的!”
“我、我不知……”
“宫崎兼雄,你们伤病,哪次不是他第一时间赶到,给你们配药治伤!”
“我……”
“你有没有在踏鞴砂断粮时开脱捕猎,抗命叛逃,还当着众人诋毁他们!”
明明站着这么多人。
一时之间却寂静得可怕。
工人不敢答。
他呜呜咽咽,身子抖得像筛糠,眼里全是恐惧。
桂木已经杀了两个人,不差一个他。
可八重神子也在面前。
当众承认诋毁官员和烈士,落到妖怪手下,恐怕比死更可怕。
“说!”桂木狠厉道,刀刃又向他脖子上抵了两分。
工人连抖也不敢抖了,哭着喊:“桂木大人,求您放了我,求您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有没有撒谎!”
“不……呜……八重大人,救我,救我……”
工人就是不松口。
八重神子面无表情地敛眸看着,有那么一瞬间,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捏起了妖术,想着要不把面前的两个人一道劈死算了。
她身为妖怪,谁对谁错,谁说谎谁冤屈,难道看不出来么?
要这桂木来以死相逼?
可作为稻妻的管理者,作为官员,不管是她还是御舆长正,都深知只要走上这条路,就肩负了责任。
说好听点是为了稻妻的子民。
说难听一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凡事若需牺牲一个人来服众,这个人,也必然从他们中间挑。
只要能平息民愤,孰对孰错,毫不重要。
桂木极力控制着手上的力度,手背和额头都因为怒气暴起了青筋。
为了表面上的道义,这世间连最起码的公正也不顾了吗?
温热的液体从工人的脖颈越来越多地流到手上,桂木看向四下,自觉已经到极限了。
众多士兵们蓄势待发,只等他松懈,或手底的人流血而亡,就会一拥而上,将他乱刀砍死。
他攥紧了刀柄。
映在刀身上的凄清月光一如那个把酒言欢的夜晚。
他将后背袒露给一个孩子,兼雄靠在他肩上,丹羽在前方醉醺醺地吟歌,国崩随声起舞,御舆长正愕然被南柯摸了头顶。
说话声、笑声、歌声、挪步声、炭笔擦过草纸声,全都一去不回。
“你不敢说?”桂木抬高另一只手,拧住工人的头发,双目猩红,“好,那我最后问你——”
“时常巡视粮仓,亲自监督派粮,又亲手把你们从屋子里揪出来去打猎的人,是谁?”
八重神子眸光微动。
工人哆嗦着嘴唇,一时没能发出声。
“是不是我桂木?!”
“是……呃!”
工人只发出一个音。
一道热血泼到桂木侧脸上,桂木终于松了手,将大踏鞴长正扛在肩上,将被割断喉咙垂死抽搐的人踩在脚下,朗声怒道:“你们都听见了?”
“以权谋私的人是我桂木大爷!”
“狗屁幕府!”
“狗屁的丹羽!御舆长正也特么是个蠢材!”
“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是白痴贵族只会流口水的狗!”
“八重神子,你要有种,回了鸣神岛去把赤目家抄了!谁不知道埃舍尔是他们塞给丹羽的!”
“呸!”
士兵们一个个被激怒,八重神子微微蹙眉听着,在桂木叫骂完长出一口气时,淡声问:“你说完了?”
“哈!难道你还没被骂够?”
“所以说,是我抓错了人,欺上瞒下、趁乱谋私还意图逃走的人,是你麾下的寄骑,”八重神子回眸看向身后,“是么,长正?”
八重神子不是独自来的。
身后的卫兵得到示意,将一直被遮掩在众人身影中的人推上前,扯出他口中的塞嘴布。
桂木嘴里的脏话瞬间卡了喉:“御舆大人!”
“咳……桂木!”御舆长正干咳,盯着桂木,焦灼又责备,“别做傻事,你忘了兼雄走时对你说……”
“住口!”桂木踏着血泊上前一步,咬牙高举长刀,“你我之间没有情义,御舆长正,去死——!”
但这双手到底无法向御舆大人斩下。
于是刀锋一转,对准了八重神子。
距离最近的两名士兵立即举兵相迎。
大踏鞴长正是仿造鬼族佩刀制成的,其沉重锋利,远非寻常兵器能够抗衡。
只听黑色刀锋之下两柄薄刃铿锵一声,双双被斩断。
八重神子抬手:“敕!”
狐耳下镶作耳饰的神之眼光芒乍起,炫目的雷元素力凝聚在她手底,具现成一枚小巧的杀生樱。
南柯藏不住了。
“住……”
“住手!”
御舆长正的咆哮盖过了南柯的喊声。
来自身后的元素力扰动令八重神子手下的杀生樱扭曲了一瞬,八重神子一怔,正要回头,被御舆长正撞开。
桂木早已做好受死的准备,这一刀没有惜力。
大踏鞴长正收势不及,正正朝御舆长正劈去。
桂木登时瞳孔猛缩。
长年征战的本能刻在骨子里,御舆长正侧身一让,避过了要害,削铁如泥的刀锋划过肩膀,还未见血,一条断臂先飞了出去。
大踏鞴长正的刀尖深深陷进沙子里。
“御舆大人?!”桂木盯着滚落在脚下的手臂,反应过来,慌忙撒开刀柄,踉跄着往后退,“不,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
御舆长正趁机握住大踏鞴长正,用长刀勉强支撑身体,吸着气踢开那条无用的手臂:“别犯傻,桂木。”
“把桂木抓起来。”八重神子向御舆长正血流不止的伤口甩了个妖印,下令。
桂木失着神,绝望跪在地上。
士兵来抓他的手臂,他没动弹,只是望着躺在砂砾上的手臂,任人摆布。
八重神子又点了两个人,瞥向身后掩在夜幕中影影绰绰的树影:“去那边搜。”
南柯被发现了。
她应该马上转身逃走。
却挪不动步子。
因为这一瞬间除了她,没有人在看桂木。
御舆长正锁眉拄着刀,几乎痛到晕厥。
八重神子表情莫测,指尖抚摸着耳下垂坠晃动的神之眼。
士兵们忙着收拾残局。
当然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桂木。
桂木顺着士兵的力道站起来,深深埋着头,却猛然挣脱,一头撞向御舆长正手下的刀口。
“大人!来生再为您献忠!”
御舆长正从疼痛中收神,睁眼,只见大踏鞴长正冰冷宽阔的刀刃,被一双手紧紧地抱住。
那熟悉的面容,带着痛苦带着不甘,染着泪与血,与躯干分离,轻声跌落在地。
“桂……”御舆长正张嘴,却只发出不成语调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