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快说!”男人后面的其他病人跟着叫。
南柯眯眼,借微弱的光线分辨他们的长相,一个个记下来。
有人察觉到她在做什么,赶紧挡住脸。
“怕什么?”络腮胡朝后啐了一声,“船已经准备好了,问出药方我们就走,谁能奈何得了我们?”
“可是大哥,守备这么森严,万一……”
“难道你想窝囊地病死在这里吗!”
南柯听他们吵嚷,没忍住出声:“请问这些可以待会儿再讨论吗?”
众人的目光再度投落到她身上。
“是谁帮你们解开绳子的?”南柯边问,边观察他们的神色,“应该和告诉你们我能治祟神病的是同一个人吧?昨晚的夜袭是试探?计划也是他帮你们定的?”
她一连串问题没人敢答,但神情的不安已经出卖答案,络腮胡转过来,厉喝扬手:“闭嘴!”
“我再重申一次,”南柯平静地盯着他,“是你们有求于我,你已经得罪我了,现在我的心情又向拒绝你们那边倾斜了一点。”
络腮胡的手终究没落下来。
“放开我。”南柯命令。
“哼,你当然可以拒绝我们,但这样你的命就对我们一无是处了,”络腮胡打腰间抽出一把刀,“即便我们现在就杀了你,也无所谓吗?”
南柯眉尖微动。
又是这种自以为是的要挟。
“无所谓啊。”她说。
络腮胡神色微变。
他是真的没想到她不怕死。岂止不怕死,简直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他暗中观察她好几天了,除了对那个死老头出奇维护之外,她就是个看起来有些小脾气的普通姑娘而已。
怎么胆子这么肥?
“大哥,”小弟拉住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怒发冲冠把南柯捅了,“咱们不能让她死,但可以让她生不如死啊?”
“对啊,那位只说把人活着留给他,剩一口气就行了吧?”另一个搭腔。
南柯抿唇听他们在那里商量一些不堪入耳的伎俩,渐渐皱起眉头。
“那位”?
又是埃舍尔?
不,埃舍尔昨天离开时,她才刚刚在丹羽那里放完血,从时机来讲,他不该会知道才对。
南柯联想起晶化骨髓山洞里的骸骨和被烧毁的纸张。
除非拿骸骨的主人们做实验,把失忆前的她关进那个山洞里的人,也同样是埃舍尔。
所以埃舍尔早就得知她的体质,一听说她要外出就坐不住了。
南柯自觉逻辑自洽。
面前的人们已经商量出惨绝人寰的折磨计划,准备付诸行动了,南柯动了下被绳索勒住伤口的手腕,出声:“我都说不怕死了,你们就别动这些歪心思了,万一我觉得受不了,自杀也不是不行。”
面前的人全都愣住,南柯又弯唇补上一句:“而且你们时间应该不多了吧?”
现在大概还是半夜,按士兵们换班的频率,现在应该已经发现异样了。
南柯的态度显然惹火了络腮胡。
“你在威胁我们?”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南柯歪了下头,“怕死的是你们,可不是我,你们不是服刑的罪犯吗?连这点都搞不清楚?”
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络腮胡攥着拳头沉声问:“你要怎么才肯说?”
“先放开我。”
片刻后,南柯揉着手腕坐在椅子上,问:“埃舍尔什么时候来?”
她听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你想起来了?”像是电流经过管线,带着滋滋杂音的含笑嗓音从南柯椅子底下发出来。
饶是南柯也被吓了一跳。
“别动,这可是装载了传声筒的压力炸弹,”埃舍尔好心道,“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才做好的,我可不想看见亲爱的南柯小姐因为无心之失,砰!变成残肢断片。”
“埃舍尔先生,你想处理掉我?”南柯沉下脸。
“不不不,稀有的实验素材,我往往还是希望尽可能保留到最后一刻的。”
抓失忆前的南柯和无辜群众做实验的行为,他是半点不否认。
南柯攥紧了手指。
又听他笑着说,“南柯小姐,我请你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个比较私密的问题,还望你不要介意。”
“请问。”
“你的记忆恢复到何种程度了?”
“跟你有关系?”南柯反问。
“那当然,一颗肮脏的心无法承受炉心庞大的祟神,如果你想起来太多,我会感到头疼的。”
炉心?
他又想干什么?
南柯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
却听埃舍尔发出一连串愉悦的轻笑:“太好了,你果然还没想起来。”
南柯呼吸一屏,顿时意识到这是埃舍尔用来试探她的话术。
她抿住唇,短暂静默里,络腮胡毕恭毕敬地插话:“埃舍尔先生,您能告诉我们治疗祟神病的方法到底是什么吗?您也听到了,她不肯交待。”
“真是一群废物。”埃舍尔不客气地痛批。
络腮胡噤若寒蝉。
“她的血。”
埃舍尔此话一出,南柯面前的病人们几乎眼冒青光。
但大约解决方式来得过于诡异,一时没有人动,犹豫了半天,络腮胡从人群里揪出一个人,提着领子凑到南柯面前,扯过她的手臂。
刀锋入肉,南柯痛到闷哼。
这么一对比,国崩的那一划简直堪称温柔。
流血的手被络腮胡按在一双粗砺的嘴唇上。
“哦,忘了提醒你们,”南柯屁股底下突然又传出声音,带着某种病态的笑意,“注意用量,一人两滴,不然的话……”
埃舍尔话音未落,南柯手底那人突然瞪大充血的眼睛,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进而双手紧扼脖颈倒下。
络腮胡骇然后退。
一丝丝黑气从瘫倒在地的人体内钻出,仿佛是血肉化成似的,在半空凝聚成漆黑的一团时,地上只剩被染黑的骨架。
和晶化骨髓洞中的骸骨一模一样。
但仿佛不满足于宿体的血肉,黑气蠕动了一下,转而分成几股,朝屋子里的其他人扑去。
“救命啊!”
“不要过来!”
谨记自己还坐着一枚炸弹,南柯小心往后挪远,远离骚乱的人群。
很快所有人都被黑气吞噬,遍地枯骨里,只剩南柯还健在。
膨胀的、不详的黑色浓雾充斥整个破败的小屋,凝实为一个巨大的赤目蛇首,“嘶嘶”吐出长长的信子,朝她注目而来。
一片混乱气流中,南柯抬起滴血的手腕。
如果她真的有能力净化它……
但还没来得及和蛇首互相接触,一道灼目的雷霆从天而降。
强劲到肉眼可视的元素力,刹那照亮了整个室内。
于其中显现的是国崩的身影。
细密的闪电鼓噪环绕他周身,与玉色的人偶肌肤不停交融,编织出危险的美感。
蛇首被雷电劈得虚化,高仰头颅,濒死悲鸣。
国崩落下来,反手拽起南柯的手臂:“走!”
“椅子下有炸弹!”
他们几乎同时喊出来。
国崩惊愕,南柯也愣住。
明亮到抹白视野的亮光,灼热到只剩痛楚的热浪,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一刹那的巨响后是连同意识在内的彻底寂静。
但有冰凉的雨砸落到脸上。
南柯意识惊回,从破碎的废墟里支起身子:“国崩!”
雨声混杂着耳鸣,她喊得声嘶力竭,却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然后她感觉到冰冷的重量从身上滑落下去。
是国崩。
皮肤连同后背的衣服一起被烧焦了,裸露出蒙着灰尘的雪白脊骨与更深处的器官,刺目火星闪烁其间,触碰时犹如针扎。
“国崩!”南柯慌张捧起他的脸,“你还活着吗?”
他一只眸子半闭,另一只眸子睁着,颤抖睫毛看着她,嘴唇开合。
耳鸣太严重,南柯听不见。
她咬唇,将他用力抱进怀里。
纷噪的大雨背后是闻声而来的御舆长正和踏鞴砂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