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暴。
像是气球贴着耳边炸裂,神经反射性拉紧,惊醒的瞬间,再撕心裂肺的梦境也被闪过眼前的白光抹去。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
南柯抚着胸口,坐起来。
屋外风雨大作,闪电穿窗而入照亮室内,一片惨白色里,国崩还坐在茶桌前,垂着头。
南柯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看见他一动不动,心脏陡然抽紧,恐惧笼罩了她。
“国崩?”南柯慌张爬下床,“国崩,你还……”
少年一只手支着下颌,闻声侧首看她。
你还活着吗?
剩下三个字便被咽了回去。
国崩显然误会了什么,眼中浮现讥笑:“你居然怕打雷……”
他说着忽然一顿,不知想到什么,冷下脸轻哼一声,扭头看向别处。
又一声雷,轰隆隆的。
南柯悬着的心慢慢落回了原位。
“小孩子才会怕打雷。”她恢复了活力,立即怼回去。
话说完,想起对门还睡着个真小孩,赶紧推门出去看。
散兵觑眼她光着的脚,忍了忍,没动弹,暗自对自己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这才是他堂堂前执行官大人该有的作风。
真·雷打不动。
雨点嘈杂地砸在瓦片上,目之所及漆黑又湿冷。
南柯擦亮盏灯,靠近阿望床前。
小姑娘整个蜷缩在被卷里,只露出发顶和一小片额头,细细的碎发乱七八糟地贴在皮肤上。
“阿望?”南柯小声喊她。
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像是劈在房顶似的震耳欲聋,阿望没反应。
南柯伸手去探她的额。
烫得惊人!
南柯触电般缩手,灯盏险些脱手掉在地板上。
“国崩!”南柯往回跑,疯摇桌边老神在在的少年,“阿望她发烧了!”
国崩愕然抬眼。
南柯深吸口气,也不管他什么反应,跑去翻兼雄的药柜。
鸣草、鸣草,鸣草可以止痛,就可以退烧!
“我把被褥搬……”
南柯捧着一把鸣草奔进厨房,将国崩的声音落在身后。
熬煮药汁的活南柯已经干得很熟了,但看着锅底咕噜咕噜往上冒的气泡,她头次有种抓心挠肺的不安。
没错,一旦被迫静下来,就会开始想——
阿望为什么发烧?
是风寒?还是祟神病?
南柯不得而知。
于是愈发不安。
国崩进来帮忙烧火,声调平稳地说着什么,南柯胡乱点了个头,抿住唇,看药煎得差不多了,盛起来去找阿望。
阿望昏睡得不安稳,始终哼哼唧唧的。
南柯喂药给她,她嫌苦,摇头晃脑不愿意喝,被国崩捏住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大半。
南柯擦擦被面上的药渍,给阿望拍背顺气:“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喉咙痛吗?头痛吗?想不想喝水?”
阿望扭动挣扎,像条被摁在砧板上的鱼。
南柯如梦初醒,给她把被卷解开。
照顾病人是件劳心劳力的事。
放在床头的灯烧尽了,朦胧的天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南柯垂眸看着阿望红红的睡脸,眼底涌动晦暗情绪。
她想起来一点昨夜的梦了。
梦里,自己眼看着谁死去了。
无能为力的悲怆感照进现实,和阿望小小的身子渐渐重合。
南柯揉揉太阳穴,起身打算再去煎一点药,备着等阿望醒了喝。
还没走出两步,横里伸过来一条手臂,南柯被拦住。
她侧目看去。
国崩一脸不爽,举着一只馒头。
“不想吃,别挡路。”南柯蹙眉推开他。
她神色冷淡,甚至吝啬多看他一眼。
国崩一脸难以置信自然也被忽视。
喂阿望服第二次药时,阿望的情况显然好多了。
热度降下去不少,虽然还是没力气用实际行动抗拒吃药,但起码能沙哑着嗓子边咳边嚎:“好苦好苦好苦……”
“南柯姑娘。”
南柯硬生生给她灌下去最后一勺,搁下碗,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金次郎?”认出身后士兵服饰的少年人,南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抱歉,阿望生病了,我就没去疫棚那边。”
“不不不,我不是来催您的!”金次郎连忙摆手,递来一个小手袋,“宫崎大人也相当关心阿望的身体,所以命我将这个转交给您。”
南柯打开手袋,里面是一片红色的花瓣。
“血斛花瓣味腥剧毒,寻常人闻之,轻则厌恶,重则反胃呕吐,祟神病人却会将其视为美食,”金次郎简单给她介绍,“安全起见,您使用时,请小心不要让花汁沾到皮肤。”
“谢谢。”南柯捏着手袋的手指紧了紧,沉默两秒,问,“兼雄怎么知道阿望生病了?”
“早上国崩大人过去时告诉的。”
她愣住,看向空荡荡的门外。
国崩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依稀记得,不久前他还在恶声恶气地威胁她吃饭。
金次郎看着她,耐心静候。
显然是要监督她鉴别阿望的病情,然后好回去复命。
南柯硬着头皮把血斛拿出来。
“给我吃!”阿望听到金次郎说的话,迫不及待来抓,“吃了我就能去见爷爷了!”
“别闹。”南柯握住花瓣,冷声说。
阿望停下,怯怯望她一眼。
南柯用五指将花瓣合拢在掌心,凑到阿望鼻下。
嘴上喊着要吃,闻到花瓣味道的一霎,阿望却瞬间五官扭曲,弹簧似的往后一缩,捂住鼻子:“好臭!死了老鼠的粪坑都没这个臭!怎么会有人吃得下这种东西啊!”
金次郎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南柯松了口气:“这就说明阿望只是风寒吧?”
“是的。”金次郎笑着应,“请您将血斛给我吧。”
将手袋还回去,金次郎又往南柯手里递进了另一只粗布口袋:“这里面有几块麦芽糖,小孩子爱吃的。”
“我不是小孩!”阿望大声反驳。
等金次郎挂着笑容离开,宣称自己不是小孩的小孩直勾勾盯住南柯手里的糖,眼睛都要放光。
“躺着,”南柯把阿望按回去,掖好被角,“这个归我管,吃完药才许吃一颗。”
阿望世界崩塌:“南柯,你和国崩一样坏!”
“呵,”南柯想起昨晚睡前那茬,佯装冷笑,“还有人和他一样骂我呢。”
阿望瞬间蔫了:“……对不起。”
南柯大发慈悲地掏出一块糖喂她。
“你身上好臭,”阿望吃到甜头,立马开始了嫌弃,“快去洗手。”
南柯示威性地甩甩手里的袋子。
“请你快去洗手!”
“这还差不多。”南柯把糖袋揣进衣袖,转身拐出去。
对面的房门开着,是空的,厨房也是空的,但灶里留着炭火,温着锅里她和阿望的食物。
南柯后知后觉想起昨晚自己忙成一团的时候,国崩在旁边一边帮忙一边发怒。
也不知道他在怒什么。
不过看到阿望生病,自己确实是失态了。
南柯叹气捶了下脑袋,伸手去拿锅里的馒头。
热腾腾的馒头上沾着一点红,南柯刚要下口,盯着那红色想起什么来。
对了,阿望嫌她臭来着。
是不小心把血斛掐碎了吗?
南柯凑近馒头和手,闻了闻,并没有明显的味道。
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鲜艳的红色汁液,她犹豫一下,鬼使神差地舔上去。
……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