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曲妍静静看着他,听他讲述完自己的一切。
在他满含期待的目光中开口:“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以为她这话的意思是同意了。
于是弯起眸来:“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你可以监督我,我想回到他们身边,等做完想做的事情后,我就为小影做的一切承担责任,可以吗?”
他并没有说什么推卸责任,而是退一步,只求她给自己一个时间。
“裴清己,你把我想的太好了。”她拉开他的手,垂眸清理完伤口后,起身。
“我没有审判的资格,你的对错,不是我说了算。”
“你说你是无辜的,说是小影做的一切。”她轻叹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的眼睛,“收集信息靠的是什么?”
“杀人的工具从哪里来?”
“他做出来的庇护所是靠的什么?”
“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去购买杀人用品,是靠的什么?”
“你说你无辜,可是清己啊。”她是记得他的好的,可是仅仅因为一个人对你好,便可以放弃是非善恶吗?
不可以的。
“你们密不可分,罪孽也无法分离的。”她直白而又残忍地指出了现实。
最后用绳子绑了他的双手,盖了毯子在他身上,把人安置在唯一的长沙发上休息,自己在稍微短一点的沙发上假寐。
也不跟他沟通,只是安静地在思考什么。
裴清己转头看她的身影,她没有蜷缩着睡,而是两条修长的腿搭在沙发扶手上,垂在外面,枕着另一边的扶手,长发垂落,手上还绑着绳子,另一头连接着他的这一边。
她就是这样,哪怕他为她付出再多,她可能会对他好一些,为他处理伤口,为他盖上毯子。
却做不出来包庇他的事情。
她在大是大非面前,似乎总是清醒的,或者说,她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世界观。
但他不信,不信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只能到此为止。
如果归宿真的是被你亲手逮捕,那就让我彻底死心吧。
他的指尖在茶几上,缓缓敲响一串奇怪的韵律。
曲妍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但是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什么记起来......
记什么?她忘了什么吗?
有些事情站在第三人的角度去看,总是会怀疑故事的真实性,会更加清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从那个第三人,变成了当事人。
她想起了裴清己。
第一次见到他,不是在小镇上,而是在裴家。
她在跟人谈话,一转头就看到了跪在雪地里的少年。
少年面容稚嫩,带着伤痕的脸看起来格外可怜,瘦的厉害,一张脸白得不像话,但是那双眼睛很漂亮。
从呼啸的风雪中,直勾勾地盯着她。
像头倔强的小狼。
是犯错了吗?
好像是偷了东西,被抓了。
她过去搭了话。
“我只是饿了,去拿吃的,她说我偷东西。”毫无血色的唇抿紧,说了个开口,便不说了。
她大概也能看出来,估计是大雪天里饿狠了,就去拿吃的,结果被算计了。
她认识这个人,裴家接回来的私生子,过得不如意。
也能理解。
她伸手将人拽了起来,佣人拦住她:“曲小姐,使不得啊,太太知道了,会生气的!”
“人我带走了,过两天还回来。”
少年看着单薄得风一吹都能吹走,结果拉他还不起来。
那头发上都有一层雪了,看着就冷。
“我想等我父亲。”他可能是生病了,说话都带着沙哑。
她蹲下身来,将外面那件特制的白大褂给他披上,伸手为他扫去雪:“苦肉计的前提,是对方在意你。”
“想做什么,也得有资本去做,你觉得呢?”
少年眼底的某些东西破碎,那双剔透的琥珀色的眸,在她脸上扫视着,似乎想看出什么来。
最后还是朝她伸出手来:“谢谢。”
她把人带了回去,当了两天老妈子,人才刚养好病,就被家里人给带回去了。
她课业很多,也不能总是插手裴家的事情,只能偶尔施以援手。
不过他的日子好像好过很多了。
单薄的少年终于长高,从前看见的阴厉模样,被温润取代,总是会在她来裴家时,在树下看书,遇到时,就朝她弯眸一笑:“妍妍。”
“妍妍”——
她从记忆中惊醒,浑身早已湿透,一双眼空洞无神。
缓了一会儿才从那样的记忆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裴清己,声音都变了:“我认识你。”
他坐在沙发上,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那身白衬衣都单薄了起来,跟那时冰天雪地里的少年重合起面容。
“我一直在等你。”
他一直在等她回头,可是等啊等,总是等不到她。
她成为万人景仰的存在,一直没有回过头,他怎么都追赶不上她的脚步。
所以他选择加入围猎计划,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
妍妍,我也想有资格站在你身边,哪怕只是短暂拥有也没关系。
因为我的人生注定不会太长。
曲妍现在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裴清己,只觉得脑子开始痛起来。
那种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人用一根凿子,朝着她的额头凿了一个口子,并且伸进去搅一样。
非常难受。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一直平静的面容有些崩裂,抓着沙发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看向他,咬牙。
“我想要的,你知道的。”他带着几分无奈跟宠溺,艰难起身,伤口被撕裂带来痛意,叫他脸色微变。
但没停下来,而是慢慢挪到她面前,在最近的地方坐好,握住了她的手,感受到她因为难受而攥紧他的手的力度。
唇边的笑加深。
看,他想要的就这么简单。
只是想要她永远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
只是因为从来没有被爱过,所以她给予的善意,对他而言,已经是全世界了。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凝视着她:“把证据交给我,好不好?”
把你能够证明我是小影并且杀人的证据交出来好不好?
当自己成为当事人,是否还能站在公正大义的角度,去做出选择?
杀人犯是旁人,也许会选择大义凛然揭发,可如果是自己的亲朋挚爱呢?
无数的史书跟文学作品,似乎都传递一个信号:偏爱可抵万物。
包括规则跟体系。
他想知道,当她的记忆丧失重要的部分后,她还能做出从前一样的选择吗?
曲妍颤颤抬眼,因为剧烈的疼痛,眼皮子都在微微抽动,干净清澈的眼底,沁出生理性的泪水,泡得那双眼明亮剔透。
他近乎痴迷地低下头,直直地望着她:“妍妍,给我好不好?”
是温柔的声音,是充满爱意的祈求。
她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在他温柔的神色中,咬了下去。
咬到满嘴血腥味儿,咬到牙龈酸痛。
她才松开嘴,沾着血的唇将那张清冷的面容衬得有些妖异。
“为什么要杀人?”她原本白茫茫的记忆里,恢复了一抹鲜活的色彩,却偏偏是告诉她,是错的。
要她记起来,又要她受折磨。
“妍妍,我生病了。”他垂眸轻声道,满含落寞,“我阻止不了这些。”
向来温和的人红了眼,直视她的眼:“如果可以选,我绝对不会让自己走上跟你对立的道路。”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爱你。”
直白的爱意,加上陌生世界里,唯一一个能算得上是熟悉的人。
像是苍白世界里的有一片海,他的出现是浮舟。
曲妍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后,压下脑中的刺痛。
半晌后,才睁开眼,眼底那不清明的挣扎,褪去了。
“如果我非要交给警方呢?”
他有些无奈,但情绪依旧很平稳:“那也没关系的。”
“只是我可能要死了。”
曲妍缓缓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踉跄着身子起身。
身上那件属于裴清己的衣服,总归是大了,空荡荡的,显得她整个人削瘦得厉害。
“在这里等我,拿好刀。”她解开绳子,将刀塞进他的手中,内敛的眉眼泄露不出多少情绪,只是指尖仍旧带着颤意,昭示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她想了想,在他平和的视线中,弯腰,揉了一下他的发顶。
“我会保护好你的。”
少女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眼尾的红是脆弱的,目光却是坚定的。
他弯起唇来,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甜的糖:“好。”
他仰头:“我等你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穿戴上雨衣,出门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复杂的眸光,在他的浅笑中化为某种坚定。
人一走,房子就空了下来。
他靠在沙发上,人很虚弱,但唇角的笑怎么都下不去,在桌面上敲了几下不同韵律的声音,楼上便有人影出现。
“我赢了。”他往下躺,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有伤痕,挂着笑,“去通知他们,不用来了。”
“围猎结束了。”
他在她心中,始终是最重要的那个。
上面的人走下来,站在他身边:“你擅自恢复她的记忆,破坏了游戏规则。”
“不能算赢。”声音是平静的,但依旧泄露出几分压不住的嫉妒。
谁都想让她折腰,如果不是自己,那算什么呢?
裴清己的手还捂着腹部,苍白的面色带着诡异的满足:“我赢了,对大家也是最有利的,不是吗?”
“她的记忆迟早会恢复,我不过是用了一些手段而已,只要她现在跟我走,你们就安稳了。”
那人发出一声短暂而又讥讽的冷笑:“我会告诉他们情况,具体算不算,你等评判。”
说完也不管对方的死活,转身就走。
裴清己勾起唇,抬手,透过指缝看向头顶的灯光,微微眯眼,喃喃出:“妍妍啊——”
另一头。
王洲带着人挖开了上山的路,正准备上去时,秦越开着车到了。
下车跑了过来,皱眉看向他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挖开这里,很可能会导致二次塌方的。”
王洲抹了把带着泥点子的脸,朝他露出一个笑来:“抓凶手!”
“来不及说,但是凶手就在山上!”他将手套塞进秦越的手里,拉着他一起,“走,一起去,正好抓人!”
“我现在有证据,证明山上那个裴清己,他就算不是凶手,也肯定跟凶手有很大的关系!我们得把他给抓起来!”
王洲说的信誓旦旦的。
秦越跟在他身后,问道:“什么证据?”
“就是他跟宋燕联络的那张纸!”
“不是已经排查过了吗?”
“右手笔迹跟左手笔迹,肯定不一样啊!角度什么的,都不一样。”王洲看向那半山腰的地方,目光坚定,“之前我们去问话的时候,你在外面看其他的东西,我跟他在里面说话。”
“我见过他的字迹,当时他练完字的东西,正好是左手使用的,我当时一看这个字迹,我就觉得熟悉,后来曲奶奶跟我聊天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一茬。”
“仅凭这个,你就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上去?”秦越皱着眉头,“雨如果下再大一点,很有可能会有泥石流或者坍塌之类的,会有生命危险。”
王洲看向他,眼底带着几分疑惑:“秦越,你怎么回事儿?”
“救人是我们的职责啊,将凶手绳之以法,也是我们的使命啊,难道就因为有危险,就不来了?”
他话音才落,秦越就沉默下去,偏头看向那山体,最后叹了口气。
再抬眼时,露出的目光比他还要坚毅:“行,我走前面,这人,我抓定了!”
王洲也露出笑来。
他知道秦越的意思,无非是担心他们拿着这么点工资,干着要命的活儿,所以才说这些话。
但是他是警察,他选择考到这里,是有自己的坚守在的。
要真说金贵,秦越他还是俞城的豪门的少爷呢,还不是跟着他们一起拼死拼活,都能拼在前面。
他们再次往上时,正好是遇到了险坡。
看不到上面的情况,但却是离目的地最近的一个位置。
“这里离得近,但是有危险,我征求你们的意见,挖这里还是绕一点?”
几个人正讨论的时候,一只手出现在那险坡顶端,带着被划破的血迹,死死抓住一边。
“快看!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