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的真名冯志敏是才不久知道的,不过,他也一直称呼她的网名小月,而不是高丽叶。
冯志敏此前和小月聊天时,话题离不开论坛网友和最近的一些新车新闻,接触久了,小月似乎慢慢放开,透露了她自己的一些家庭情况。
她并不是之前说的因为朋友来北京玩,因为之前不熟,之前说的都是她临时瞎编的。实际情况是,她不到3岁父母就离异,此前一直跟着母亲在贵州生活,因为大专毕业了,她在北京当军官的爸爸,在一年前给她张罗了一份银行的文职工作,虽然专业不匹配,但只要等银行组织调剂后就可去工作,所以就先来北京了。
为了鼓励她来北京,她爸还特意给她买了一辆车,就是上次自驾的那辆海澜汽车。她不愿意说真实情况,其实,有一部分还是无法接受爸爸给她安排的现状,总感觉还是要回到贵州生活。
和小月熟悉后,志敏和她变得无话不谈,连着3个月几乎每天都会在QQ里聊上半天,彼此似乎有了默契,在对话框发个表情发一个符号,都能变成解读对方心情、打开一天的话匣子的起点。
他们把双方从小到大的见闻,个人喜好,生活习惯,地方美食,身边朋友的男女关系等等话题聊了个遍,但是,不管聊到晚上几点到出租房,他们总能在说晚安后接着聊出一堆话题,每每拿着手机敲字敲到睡着才算结束。
同时,这段时间不管多晚睡,他都能激情满满的早起上班,在开机第一时间登录QQ时,期待着她一早的回复。他有时候会想,这个QQ应该会伴随他一辈子,毕竟自己所有朋友都在上面,说不定QQ还会被他当成遗产,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呢!为了增加“遗产”,他还另外注册了两个账号备用。
这天,志敏有些不客气的说:“小月,我好歹是总版主,你这个小版主,以前跟说自己去什么温州打工,还当奶粉导购,说得头头是道,原来全都是骗我呢?”
“哈哈,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坏人,跟你也不熟,你问的多我就随便编了个故事啦。再说,去温州打工的,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我还去过她打工的柳市镇呢,也不全是假的嘛。至于工作嘛,我放假的时候就在超市兼职打工,做的就是奶粉导购员哦。”小月解释的很随意。
因为她前后身份差距有点大,志敏不知道该信哪个,不过此前跟她连着一周天天见面,慢慢感觉到她真诚的一面,在语气和气质方面,他感觉,甚至很像他熟悉的姜楠。
在与小月一起调查完经销商那件案子后,志敏感觉他们彼此变得很默契,甚至,他有时还特意挑起她不愿意提的话题,比如,她对自己的爸爸怎么看?
“我从小跟着妈妈,他从来没有管过我,你觉得我该怎么看他嘛?”小月像是不太愿意说。
志敏直言:“我其实觉得,父母的事情,跟孩子没关系,至少你亲爸爸永远是亲爸爸,这不是还记的把你接来北京么?在他眼里,你还是他的亲骨肉啊。”志敏内心似乎希望促成他们父女关系和谐。
“哦,你说我长大了,独立了,他现在跑来认女儿了,我就该认他嘛?”小月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在我小时候,在学校受欺负需要爸爸撑腰时,他在哪里?在我和妈妈被外公嫌弃,赶出家门不让吃饭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如果不是对他现在家庭的好奇,我妈又非让来北京看看,我才不会来呢。”
志敏进一步说:“其实当年父母离异的时候,你能确定就是你爸一个人的责任么?”
”我当然确定,妈妈当时带着我,被家人嫌弃,为了养我又要去打工,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还有我从小就被同学朋友另眼相看,有时候,看着其他同学爸爸来学校开家长会,送饭送雨伞我多羡慕,受了委屈还被妈妈骂,我连个可以哭的肩膀都找不到!现在我长大了,他跑来充爸爸了,给我安排个工作,用点破钱讨好我,就能弥补我缺少父爱的青春么?哼!你不会懂的,我现在不想跟你讲话!”
志敏感觉触到了她的逆鳞:“抱歉小月,抱歉,我问的多余了。”之后陆续留言求原谅,但是都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这么不理不睬持续了一周。
志敏有些苦恼,甚至都去求助之前聚餐的女性博主大V傅幂,因为她的博客标签有“情感话题”,不过,傅幂一口一个堂弟,占了半天便宜,最后说了一通父女关系什么的话题,没有解决小月不理志敏这一核心问题。
小月之后一周真的没再主动找他聊天,志敏觉得后悔问了不该问的,引起人家反感,每天想跟她聊天时都哀叹不已,心口像压着块石头,无法释怀。
关于锋派汽车的新闻,被跨界车网用栏头广告位持续曝光,随着越来越多的点击流量,涉及锋派品牌的车型投诉也蜂拥而至,这给专题又增加了素材,甚至,此前和小月假扮夫妻时,被忽悠的经销商还找到志敏曝料,称携款潜逃的锋派高管林斌,现在已经在澳洲买了三栋楼,全家已经移民,还把自己亲戚好友拉去,现在国外做房屋出租买卖,可能当初贪污的钱,如今也已经挥霍一空。
随着志敏将这一劲爆内幕消息发布,关于锋派汽车内部管理混乱的讨论,在各大论坛再次升温,通过搜索发现,大量的社会新闻网站,针对文章进行了转载,相关文字也被汽车类论坛网友转发,一时间,因为这类话题的出处,让跨界车网产生大量曝光,从技术杜大璜的反馈,这几天,日均PV上了60万,UV达到8万多,已经达到了历史新高,只要点击连接,就是专题内的内幕消息。
志敏首先想把这个好消息跟小月分享,只是她真的一直不跟他说话,他也感觉,是不是小月再也不想再跟他说话了,甚至,志敏有些“怕”,可能再也联系不到她,虽然有几次,他打开小月的QQ对话框,上面偶尔显示正在输入,但却怎么也等不来消息,他觉得自己的电脑问题,又或是产生错觉。
正值周末,志敏实在按捺不住,在一个周六下午,下定决心去找小月住的小区,为自己之前言论,跟她当面道个歉。
因为之前和小月假扮夫妻一起去忽悠4S店时,去找她搭过车,所以,他大致知道她家的位置。不过,每次她都在西城区厂桥小学附近放他下车,而后独自开车向东,拐进一个胡同消失不见。志敏按之前的记忆,沿着她进的胡同一直向里,一个下午,来回走了一个多小时毫无收获,他站在胡同里,不自觉的嘲笑自己,这半天到底在干什么?
漫无目的的寻找,耗尽了他的体力,他一步三回头,最终,在胡同口靠右拐角处的一个棋盘边,呆呆的坐了不知道多久,他问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个姑娘,这些日子逗她开心,为她解闷儿,她的一言一行占满了内心。这一个多星期没有回复消息,难道她出了意外?又或者生病了?还有可能是跟他爸爸闹了矛盾,被迫离开北京回贵州了?是的!这最后一种可能性最大,他越想越真实。
他想象着,如今她走了,而且带着对自己的讨厌,带着对自己的恨意,带着对他自以为是的劝解再也不会理睬他了。他现在想起自己在QQ上质问她“确定是你爸爸一个人的责任”这种居高临下的话多么可笑,可悲了。
在他心里,假设如今她真走了,但是去贵州哪里了?那里环境怎么样?他突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问过,她在贵州的家是在哪个区?哪条路?门牌又是几号?志敏又悔又恨自己,因为这些他居然全然不知。她真走了!那里有没有人照顾她?关心她?有没有让她开心的人?有没有她关心喜爱的人?这些问题刺痛他的神经。她真走了?!志敏突然内心空旷,感觉失去了目标,他情感满溢的内心苍白了,就像原本流水丰沛大草原突然变成干燥干枯的戈壁滩;原本充实的生活变得空洞了。
如今的他,对身边的事物失去了兴趣,路上花花绿绿来往的车再也看不到色彩,只是无趣的流动,流动,无休止无目的的流动。
天渐渐暗淡,时间已经是傍晚,他潜意识想回去,回到自己的住处,希望躺下停止思考。但是,他头脑空空,却不知怎么回去,要回哪里去?一切都是空白下,他还是起了身,在他有了一丝力气,思考着回去的交通时,前面一个身影,白领衬衣套黑色宽袖线衫,黑色紧身牛仔,提着一只布袋,正转过胡同角向西走去。小月!这个两字闪过志敏脑海差点脱口而出,不过,他没喊出口,就像一只匍匐在草丛中,随时准备攻击小鹿的猎豹怕惊扰猎物,心里怕惊扰到小月,更怕她突然消失。
志敏轻轻小步跟在她身后,或许是天色变暗,她是他眼中唯一有色彩的部分,不过这唯一有色彩的部分低着头,踏着无精打采脚步走在前面。
他们隔着数米,一前一后,走过两个红绿灯,转进一家大超市。小月在超市口抽出一个推车,随手无力的搭着把手,她开始沿着超市的货架过道,以一种漫无目的的步子,在一排排货架前走着,偶尔像想起什么,又从错过的商品货架前退回,拿起商品随手放进购物推车篮中。
志敏从进超市口开始,就一直隔着几米远的距离跟着她,只见她,一个不落的绕过十几组货架的过道,最终,停在饮料区的矿泉水货架,前面是功夫山泉的陈列架,她摸摸矿泉水的瓶子,想拿却又没有放进篮子,之后手拎着瓶盖提起瓶子又放架子。志敏突然明白,这一幕,是他熟悉的场景,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志敏上她的车后,递给她水时的动作,他清晰的记得,当时,他拿着瓶身,她接过水拎着盖子的情景,这是他一直回忆与她初识的场景。
志敏一鼓作气,冲到了小月身侧,在她没来得及反应时,一把拉住了她。因为他一股冲劲,购物车差点撞跑,他干脆一手拉着她的手臂,一手把住推车把手。给小月吓了一跳,她本能的准备挣脱开,只听耳边传来:“小月,对不起,你原谅我吧,我喜欢你!”
小月原本灰蒙蒙的眼睛,此刻灵动了起来,渐渐有了色彩,或是惊讶,又或是受了委屈,扑簌簌两行泪无声的流下来。尽管有一瞬间的笑意,但眼看着滴答起泪水。
终于说出口的这几个字,让志敏头脑空白,感觉时间停顿了,几个字组成的漫长的表白时间里,他从精神干枯的人偶,变成了内心丰满的诗人,现在,他又像变成一个任人捉弄的傻子,变成一张涂抹后揉成团的白纸,一片随风翻飞的鸿毛,随时可能被雨打入泥水。
小月看着身边呆呆的志敏,原本想要推开的双手,如今在拼命擦着眼见,一边嘴里嫌弃的说着:“你这个笨蛋!你这个笨蛋!都怪你,都怪你,害得我眼见都进沙子了。”她转身抱着志敏,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他胸前衣服,一边嘴里不停的骂着。
“我是笨蛋,我是笨蛋,对不起,对不起……”志敏被她的声音唤过神来,紧紧的抱着她,道歉的声音一直轻轻的说着,他生怕停止了道歉,她就回到下午的状态,好在他眼里又恢复了色彩,超市的气氛欢快的音乐,又能进入到他的耳朵,世界又热闹起来,让他道歉的声音引不起偌大超市里任何人的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