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边还没找事,倒是江煦远渡重洋地打电话来兴师问罪。
“大哥,”江寒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没好气道,“你过的美国时间,老子过的是中国的!你打电话他妈能不能考虑一下时差?!”
“睡觉?你还有脸睡觉?”
江煦的声音混着电流刺啦刺啦地响,听得江寒心烦,咔嗒挂了。
江煦换了个号,很快又打了过来。
江寒压着火:“有事说事。”
“爸骨癌!去京城做手术了!你都不说帮衬着点儿?!”
江煦自觉有理,嗓门更大了:“还让爸妈去求一个外人,让他给爸弄了个单间,安排了手术?”
“这都什么跟什么。”
江寒抓了抓头发:“江利民有病就有病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外人…他们刚来京城,哪认识什么外人,找的黄牛吧。”
“什么黄牛?爸说你身边有个可牛逼的朋友,说安排就安排了,你有这人脉,咋还让爸这么大年纪了跑来跑去……”
江煦还没数落完,就听哔一声,他姐又把电话挂了。
“……”
江煦气得把手机砸到墙上,骂她,“什么牛脾气!谁能受得了你!”
江寒混沌的脑子倒是被江煦吼醒了。
她在暗处坐了会儿,就穿衣起床,然后拿着手机,在桌边慢慢等天亮。
六点零一分,她拨通了余京墨的电话。
“咋啦宝贝儿?”余京墨刚下早操,周围有些嘈杂,他找了个角落讲电话,“怎么一大早给我打电话呀?”
“……”
江寒想,她是最没有立场骂余京墨的。
“没事,”她呼出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有假?”
“这周末吧,怎么啦?”余京墨带着笑的声音传过来,“想我啦?”
江寒硬着头皮“嗯”了声,随便聊两句便挂了电话。
她想,无论是作为女朋友,还是作为一个女儿,她都是最没有立场职责余京墨的。
江寒又往嘴里塞了点面包,把李凤兰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你们在哪个医院?”她问,“我去找你们。”
————
即便是工作日,九三医院也是人满为患,住院部比门诊部的人稍少,站岗的特警也有十几个。
“来干什么的?”门卫拦住她。
“看病人。”江寒说,“1257床的江利民,我是她女儿。”
门卫登记了她身份证,才道:“上去吧。”
江寒背着双肩包上了十二楼。
越往上走,便越清净,江利民的病房在走廊尽头,有阳光,有树林,环境好的像是来疗养。
她抬手敲门。
“女儿来啦?”李凤兰笑眯眯地出来迎她,“快进来坐着吧。”
“不坐了。”江寒打量着周围环境,“你们收拾东西出来,我带你去看病。”
“去哪看病?”江利民坐在病床上,边看电视边啃桃子,“现在不就是在看病吗?”
江寒关了电视,平静道:“你们跟我出来,这不是咱们能住的地方。”
“怎么不能住?!怎么不让住?!”
江利民蛮不讲理道:“这是我托小余的关系住上的病房,我怎么不能住了?!”
“什么小余小余,你小点声!”
江寒恨的牙痒:“那不是还是托我的关系吗?你们跟他有多熟啊托人家办事?……我又不是说不管你了,这是部队医院,这儿太招摇…咱们就去住普通病房,我带你挂专家号,排队动手术。”
江利民冷笑道:“什么意思?就是说咱这老百姓没资格住这儿呗,咋啦?我是缺他手术费了还是住院费了?人家医院还没赶我走?你赶我走什么?!”
“我没有赶你走,我是说咱去普通病房……”
“停停停,我不跟你说。”
江利民摆摆手:“我找小余去……喂,小余,你快来一趟吧,哎,江寒要赶我回家呢!人家说,我这种老百姓,就不配住你们这什么,高级的病房!人家说我就是国家蛀虫!死了都没事啊!”
江寒夺了他电话,气得满脸通红:“我什么时候说这些话了?!”
“什么时候说了?”江利民哼笑,“话里话外不就是这意思吗?”
“欸,闺女别生气了,你爸他说话就这样,跟吃了枪药似的天天。”
李凤兰往她嘴里塞了块苹果:“这病房是不老贵了?你跟妈透个底,那小余家里是干什么的呀?”
“他们家是干什么的跟咱们都没有关系!”江寒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关键是,他拿特权搞了这些,你们要我拿什么去还?啊?我拿什么去还?”
“还还什么?”江利民懒洋洋地靠在床背上,“你以后跟小余结了婚,咱不就成一家人了吗?”
江寒皱眉道:“你还要脸不要?!”
“什么我还要脸不要,你又没人家家有本事。”
江利民不屑地说:“也就是现在没结婚,人家巴结着咱家,等以后结了婚,那是咱们家求着人家办事。”
“江利民,”江寒提高了声,“我就算再有本事,我的本事也不是用来走后门,搞特殊化的!”
江利民笑了:“也就是你现在年轻,说这些,等你再大点就懂喽。”
“我懂什么?我配懂吗?”
江寒嗤笑:“你那么有本事,还找我干吗?找你们的好儿子啊!让他给你端屎端尿,带你搞特权住标间!”
“哎呀小寒!”李凤兰拉着她,轻声说,“你弟弟在美国嘛,那回来一次多不容易呀,好好的,说你弟弟干嘛?”
“拦她干吗?你让她说。”江利民摊手,“看看养你好闺女这么多年,她能说出啥没良心的话。”
“呵,硬要算这个是吧?”
江寒哗啦拉过凳子坐下。
“我刚出生,你们是不是就嫌我是个女孩,把我送到大伯家,江煦出生以后才把我接回来?嗯?打量我不知道是吧?我十四岁上了大学以后还问家里要过一分钱吗?江煦高三出国问我要五十万,我刚入职,是不是也四处借钱把钱给你们了?”
李凤兰在爷俩之间打圆场:“小寒……”
“这么多年我欠过你们什么?!”
江寒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大学以后我每周末出去打工做家教给家里贴钱,我走到这一步受了多少歧视多少白眼你们一句也不问,只想着我一个泼出去的水,能收多少是多少……江利民你瞪我干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江利民指着她对李凤兰说:“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翅膀硬喽,想飞喽。”
江寒拍开他的手:“我跟你说话呢,你数落我妈干吗?”
“你啊,那女孩和男孩能一样吗?”江利民慢悠悠地说,“江煦以后生的儿子姓江,你生的姓余,我数落你干吗,你以后是外人……”
江寒打断他:“傻X东西。”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个傻X东西!”江寒大声说,“怎么还不去死?”
“砰——”
江利民一脚踹得她连板凳带人撞到后边的桌子上,江寒只觉喉中腥甜,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
“江利民!”李凤兰慌忙去拉他,“干什么呢对女儿动手?”
“六亲不认的东西!”
江利民甩开她的手:“他妈的江寒,你在外面怎么牛逼老子不管,在家里还敢给老子赛脸?!m b 的学都上到狗肚子里了,还敢给老子赛脸。”
江寒咧嘴笑着,冷汗混着血流下来,她想继续骂,但喉头被攫住,所有的痛都被封在身体里发泄不出。
“我来告诉你,我读的书有什么用。”
江寒扶着墙,慢慢爬起来。
“我可以去起诉你,二级轻伤,你,故意伤害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最重要的是,我不是什么外人。”
“我是你女儿,是江煦的亲姐姐,是江煦孩子的亲姑姑。”
她抹了把脸,把手上的血展示给江利民看。
“所以他们不能参军,不能考公,过不了政审,走不上你想要他们走的路。”
“而我,”她抬起头,平静地和江利民对视,“我满身的才华,不靠别人,靠自己,同样能站的直。”
“你他妈再说这些屁话试试!”江利民吼她。
————他在恐惧,但到底是恐惧女儿或将离自己而去,还是担心儿子没有了大好前途,又或是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江利民也说不清楚,只能以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掩饰内心的恐慌。
“病人和病人家属,干什么呢?”
主治医生带着护士进来:“还反锁房门,医院是你家开的?有架去外面吵去外面打,别在这里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江寒把头发放下,遮住伤口,低声说:“抱歉啊医生。”
医生看她一眼:“赶紧去包扎吧,还留在病房,不嫌这里晦气啊?”
“哎哎哎,”江利民瞪他,“你这医生怎么说话的?小心我投诉你。”
“你还投诉我?”
医生冷笑了声:“有病的把没病的都打出病了,我看你是没事。要不你把床让让,让你女儿住。”
“不用了,医生。”
江寒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利民:“拜托您治好他,他出院以后还得赶着去坐牢呢。”
“小寒!”李凤兰拉住她,“爸不对,爸错了,妈让他给你道歉……这样,妈妈先陪你去包扎一下吧。”
江寒甩开了她的手。
——李凤兰什么也没做。但也因为她每次什么都不做,江寒在一次次期待里一次次失望,最终变成两人之间无言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