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半圆形落地玻璃窗围成的楼道转角处，语文老师方点点和她最欣赏的学生林远，趁着上课时间聊这几天经历过的惊心动魄。
话题的中心不是庆功放礼花，高中三年说长不长，但意外随时可能扑面而来，最关键的还是要把成绩提上来，排名搞上去，毕竟在良江中学，学生的地位和成绩排名息息相关。
“林远，过去的就过去了，接下来集中思想，把弱科好好补补，以学校的升学率，三年后考个师专问题不大。”方点点说他能考个师专，是真心为他着想，因为以他目前的排名，考专科还得使出吃奶的劲儿。
林远觉得三年拼命就考个专科，也太对不起方老师为自己两肋插刀了。但说考重点大学，方老师肯定以为他在说梦话，还是立一个现实点的目标比较好。
“方老师，语文周考我想考第一。”
“别急，考到班级前10就行。”方点点笑眯眯地安慰。她知道，以林远目前的状态，不能要求太多。
林远都没敢说，他是想考年级第一，不是班级第一。不知怎么的，他对方点点产生了若有若无的依恋感，不仅语文课变成享受，她的一颦一笑也牵动他的情绪。
如果语文考第一能让方点点快乐，这个目标林远是一定要达到的。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努力每科考第一，年年考第一，只要能看她笑意盈盈，或得到一句口头表扬。
多年之后，林远走上社会，回想起这一段时光，他发现自己并不是暗恋方点点，而是在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全感，从王洪军、陈小妹到方点点，他们给予的恰恰是父亲林大昌、母亲袁翠菊所缺乏的。血脉竟不如陌生人温暖，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两天后周考成绩揭晓，林远语文成绩年级第一，数学前进一名，和辛明并排倒数第二。这次周考成绩含金量不低，试卷密封，年级组长让各班任课老师交叉阅卷，防止分数注水。
这是方点点任教的班级第一次拿年级第一，平均分也是年级第一，发卷子时，方点点说话满满的人间烟火气：“同学们保持住这个势头，让我也尝尝拿年级先进奖的滋味。”
邓晓波在座位上小声嘀咕：“做梦！”林远的语文考年级第一，对他没什么打击，但冲击还是有。你说人家不行，人家偏偏很行，邓晓波感到自己的脸有点发烧。
林远坐在座位上分析卷子，他根本没关注邓晓波，说狠话容易，用行动还击才是真男子。他感觉是时候向方点点坦白心中想法的时候了。
“方老师，我想把数学补起来，将来考个普通本科。”在方点点找他到走廊谈话时，林远说。如果还说考专科的话，可能触动不了方点点，说考本科就不同了。
“是啊，数学太拖你后腿了，否则考本科真是问题不大。”方点点果然感叹道。她看着林远，越看越顺眼，人家说考班级第一，结果考年级第一，这不是上进是什么，那天闯进会议室，从刀口下救出林远是救对了。
“周老师可能不会辅导我。”林远小声说。
“哦……”方点点一愣，这才明白他们两人都把周岩得罪了，他能补习才怪！但不找他还能找谁呢？
林远见方点点细长的柳叶眉微微一蹙，忙说：“方老师，我想找柳小娅辅导，行不行？”
方点点一笑，她怎么就忘了柳小娅是数学科代表的事呢？“你是想让我帮你找柳小娅辅导数学？以后有事直说哈，别绕弯子！”
林远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承认自己的小心机。
林远这次周考成绩年级第一，不止对邓晓波冲击大，对张北大张明远同样冲击不小。
林远作文被当作范文，他只是心里颤了一下。120分的卷子，作文40分，占三分之一比重，对整张卷子的得分影响不是举足轻重，除非理解和字词基础也能答到范文水平，否则他张明远是不会真正心动的。
现在不同了，整张卷子年级第一很能说明问题，林远的语文是真正好的那种，不仅仅是会写作文而已。
张明远内心波澜起伏，作为考场熟手，他深深了解语文这个学科的特点，学习方法不对，做再多卷子也是浪费时间。
他目前就陷在这个怪圈中，明明上语文课认认真真，卷子没少做，考试还是差林远15名，差5名他都不能忍，差15名还不把他急死？
所以张明远的第一反应是把林远的语文学习方法学过来。
但这事说着简单，操作起来有难度，因为上次林远想让他帮助辅导数学，他毫不留情拒绝了。再掏小本子记秘诀的话，人家想都不用想就会扔他的本子。必须来点实实在在的。
晚饭在食堂排队时，张明远特意排在林远和辛明中间，后面是辛明，搞得辛明很不习惯。之前辛明和林远总是一前一后排在一起，要么他在林远前面，要么林远在他前面，总之他们之间除了空气，没有第三人。现在张明远硬插在两人之间。
轮到林远打饭，他把饭盒从窗口递进去。“一份圆白菜炒猪血，一份米饭。”芋儿烧鸭、红烧排骨、水煮肉片这些硬菜，除了邓晓波，全校没有几个人能顿顿吃，林远也就两天吃一顿。
“师傅，圆白菜炒猪血不要了，红烧排骨、芋儿烧鸭各打一份，再来一份米饭。”张明远递给师傅几张饭票，利索地换了林远的菜，把周围的人都看傻了。
张明远给自己来了一份麻婆豆腐加米饭。
林远预感到有故事，忙塞给他几张饭票。
“回宿舍再说。”张明远推开饭票。
宿舍里，邓晓波、港Sir正坐在寝室仅有的桌子前吃饭，实际上这张公用桌子已经变成他俩专用，没人去和他们抢，也没人抢得过他们。
在邓晓波面前铺开的一张报纸上，是邓晓波挑出扔掉的肥肉。邓晓波要保持肌肉线条，每天器械锻炼必不可少，饮食上控制肥肉更为重要，这个知识在当时绝对是重量级的，很多人就怕不贴膘，邓晓波却怕贴膘，贫富差距就是从肥肉拉开的。
从食堂、操场再到宿舍，林远没动饭盒里的菜一筷子，他怕有些事不挑明，会让自己很被动。张明远一路上不说话，他是怕被拒绝，周围来来去去的学生，传出去不好听。在寝室里则不同，关起门怎么都好说。
“林远，这份饭菜无论如何你要吃。”张明远说着，用林远的筷子夹起一块排骨就要往他嘴里送。
张明远此时的心情和当初林远的一样，只要吃口他张明远买的饭菜，辅导语文的事基本就定了。
“我说林远你就从了吧，别搞得跟情侣喂饭似的，我鸡皮疙瘩都掉一斤了。”邓晓波端着饭盒，一边吃一边走过来。
林远没理他，自从杂志事件之后，两人基本就局限于眼神交流。
张明远表达能力不错，三句话说明白请林远吃饭的原因。林远摸出一张“炼钢工人”钞票，拍到张明远手中：“语文帮你的忙没问题，请吃饭真不用。”
张明远搞不懂了，他刚才说的很明白，自己辅导林远数学，换林远辅导他语文，现在林远白辅导他语文，那林远的数学谁来辅导？肯定不是对着课本硬憋，行的话，林远的数学成绩早上去了。
“那谁辅导你数学？”张明远问，心里隐隐有了答案，林远不会和周岩又搞好关系了吧。
邓晓波冷冷一笑，往嘴里放了一块排骨，他猜出这个人会是周岩。不要紧，出动资源，他会让周岩继续嫌弃林远。
“是柳小娅，她答应辅导我数学了。”林远若无其事地说。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所以尽量说的平淡。
“柳小娅？！”张明远不相信自己耳朵，忍不住重复一句。他这大声嚷嚷，全宿舍都听到了，连在窗边桌子上埋头香香地干饭的港Sir也听见了，抬头看向这边。
“是柳小娅。”林远点点头。然后他听见饭盒掉在地上发出的哐啷声，接着响起几声软弱的咳嗽。
林远、张明远回头一看，邓晓波的饭盒翻倒在地上，饭菜撒了一地，他右手抓住脖子，左手用力捶打胸部，脸憋得通红，整个人抓着架子床慢慢往下滑。
“大哥噎住了！”港Sir跑过来大声喊。他和张明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拼命捶打邓晓波的后背。但没有半点作用，邓晓波的脸在慢慢由红变紫，眼睛里出现血丝，再不施救真的会挂。
林远想起《家庭医生》杂志介绍过海姆利克急救法，忙对吓愣的辛明说：“快扶他起来。”
辛明、张明远和港Sir架着邓晓波胳膊，扶起他，林远从后双手环抱住他，左手握拳，右手从前方握住左手手腕，让左拳虎口贴在邓晓波胸部下方及肚脐上方的位置，然后用力收紧双臂，用左拳虎口向邓晓波上腹部内上方猛烈施压。
操作几次后，噗的一声，一块排骨从邓晓波口中射出。
邓晓波大口喘气，脸色渐渐恢复如常。大家扶他在自己铺位上坐好。
刚喘过气，见林远站在面前，邓晓波怒气冲冲指着他喊：“你……你他妈在向老子宣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