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许景嫣就这样死去，她的生命分仿佛就只是一片鸿毛，落在那泥泞的泥潭里，再无被洗净和飘舞的可能。
峦景注视着欢期，他没由来觉得内心惶恐，只觉得许景嫣的血好脏，怎么弄脏了他的欢期。
都怪他。
“峦景。”
欢期的声音是颤抖的，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腿不自觉的发软，眼看就要跪下，修竹手快一把揽住欢期的双臂。
她忘不了许景嫣那颗摇摇欲坠的头颅，脖颈还在汩汩向外流淌鲜血。
死不瞑目瞪大的双眼，就要从眼眶里生生出来。
很久之后，欢期的梦里都是这一幕，许景嫣的血脸重复交叠在自己面前，挥之不去。
“陛下！”
修竹将吓到瘫软的欢期一把抱住，峦景只是站在一旁，目光恻恻。
他当然想上前照顾欢期，但是身上这样浓郁的血腥气，他不敢染指欢期半点。
“来人，带陛下回宫。”
——
这件事是峦景这么多年以来做的最失败的一次。
这次尾巴很难擦干净，他几乎是花了个把月才平息所有质疑，处置了许青白和他的族人。
他的罪状也被昭告天下，跟随被封查的接近百间店铺，涉案牵连高达千余人。
峦景折中，将过错最大的几位掌柜和老板斩首示众，余下的大部分被发配，或者将家中青壮年拉来做最苦的下等兵。
这是曦城换新帝以来最大的整顿。
许青白罪孽深重，得知自己的女儿被峦景斩首，心痛欲裂，当下就要撞墙追着女儿去。
但是峦景绝不轻易放过他，虽然始终撬不出许家剩下的大半家财在何处，但是被充公的产业已经足以支持建造坚固的围墙，锻炼士兵和收购兵器粮草。
“王爷，您做这一切，都要归功在陛下身上，属下实属是觉得不值。”
明行看着这个月一下子憔悴峦景，心中不免心疼。
他这样耗时耗力的做这些事，却让欢期在明面上接受百姓和朝臣的赞誉，他偏向峦景，自然有些愤懑。
“这句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峦景淡淡望了一眼明行，眼睛已经是血丝遍布。
“陛下从那日后对您就日渐生疏，上次还拒绝同您用膳……”
明行说的不是假话，欢期从那日之后，神情大变，变得神经紧绷，不爱说话了，甚至有意无意的疏远峦景。
峦景不是傻瓜，他这般敏锐的人，自然能觉察到欢期对自己的疏远，那样似有若无的距离感，不大，但是像镰刀草，一点点磨损他的心。
怪疼的，一直窸窸窣窣的流血 。
日头已经西落，是紫宸殿用晚膳的时候。
“王爷。”
明行看见峦景起身去取来自己的黑色大氅，就知道峦景又要去紫宸殿找欢期。
紫宸殿内，欢期神色木讷的看着眼前的珍馐美食，心中却是麻木。
她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似乎只有淡漠，才能遗忘梦里和眼前许景嫣挥之不去的血脸。
她是彻底被吓坏了的，修竹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又是心疼又是无能为力。
看着欢期一日日的暗淡下去，仿佛一颗新鲜的苹果，逐渐枯萎干瘪，眼底再也不见原先的生气。
她总是时不时的发颤，稍微有大点的声音就受惊的蜷缩。
但是一到上早朝或者看见峦景的时候，神色还能好些，似乎是强装淡定，一回到寝宫就像是耗尽气力，不跟肯再接见任何人。
修竹和苏禾苏淇只能站门外干着急，但是也不敢惊扰峦景。
“要是莲姨还在就好了。”
苏淇开口，看着门前的梅花随着冬风飘落，心底泛起酸涩 。
“摄政王也不来陪陛下吃饭了。”
苏禾附和道，自从上次欢期拒绝了峦景来这里用膳，已经半个月里了，峦景当真是一次没来过。
修竹眉目紧锁，他明白其实欢期是期待有人能在身边陪着她的。
他想到自己年幼的时候，被父亲揍了一顿后，却还是渴望父亲能来安慰自己，听他 跟自己道歉和解释原因。
他明白，欢期其实恐惧峦景的杀戮，也困惑和不解他的隐藏。
那种渴望却惧怕的感觉才是最折磨人的。
“摄政王？参见……”
还是苏淇眼尖，远远瞧见那一前一后的身影，认出来是峦景和明行，三人连忙准备跪下拜见。
峦景只是摆摆手，示意不要惊动里面的的人儿 。
“陛下用晚膳了吗？”
“回摄政王，陛下正在用。”
峦景站在门前，点点头，似乎想推门进去，但还是止步没有推开那扇门。
“我去禀报陛下！”
苏禾感觉到峦景的犹豫，于是准备帮忙开门。
“不必了，她不愿本王来。”
言毕，居然转身就要走，但是修竹已经先一步跪下道：
“请王爷进去看看陛下吧 。”
他言语恳切，不是求峦景，而是为了欢期。
“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她，应当是在等您。”
峦景将目光落在修竹身上，异样的注视着他，似乎觉得修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但是他终究没有问责修竹什么，反而思索半晌。
良久，看着长跪不起的修竹，终于伸手推开那扇门来。
门开了，四目相对，却是陌生和惊讶。
欢期放下手里的白玉筷，局促不安的的目光羞怯的收回。
“峦景。”
那是一声不确定的询问，欢期似乎很惊讶峦景能出现在这，但眼中的惊讶还没有收敛，转瞬被压抑情绪掩盖。
“看见本王很惊讶？”
峦景轻笑，却不是很自然，似乎有些心酸。
“嗯。”
欢期也没有否认，只是呆呆起身，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张桌子静静地站着。
似乎无言就是两人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你吃了吗？”
欢期摸着手腕上峦景送给自己的手链，终于是先开口，只是脸上多了生疏和拘谨。
“还没。”
峦景也不知怎么的，就只是干涩的回应，两人之间生出的淡淡的情愫却在这一瞬成为难以启齿的阻碍。
“欢期，明日随本王启程辉齐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