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
江羿便感觉到,父皇的精气神,终于是恢复了几分。
“还好,这件事是假的。”皇上长叹一声,仿佛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巨石。
“羿儿,父皇承认当初为你指婚,未率先问过你心意,但父皇的苦心,你可懂?”
“儿臣都懂。”江羿一向话少。
但言简意赅。
更何况他与皇上一向默契相通。
“嗯,你懂就好,娇娇是个绝好的女子,就算不论她身份,也是顶顶配得上你的人。你要,好好珍惜啊。”
皇上的语气中少了平时的轻快,多了几分语重心长。
“儿臣会的。”
“记住你今日所言,”皇上神色郑重,“莫要……再忘记了。”
……
江羿出了主帐,便有宫婢守在一旁:“四王爷,贵妃娘娘有请。”
江溯最后的惨叫声,事无巨细地传过来。
皇上龙颜大怒,说了重打,行刑的侍卫便半点也没手下留情。
三十大板,定是要他皮开肉裂的。
殷贵妃应当是又恨又痛,叫他过去,不是求药就是怨骂。
江羿不想理她。
昨日她到他帐中说那些话,他便觉得做母子的情分都快被她的无理任性磨光。
他连拒绝的话都没有,只看了宫婢一眼。
那寒霜般的目光,刹时让宫婢浑身僵冷,不敢再多言。
江羿径直去了叶流心的帐中。
三位叶少将军一字排开,堵在帐门前,脸上是熟悉的皮笑肉不笑:“王爷,娇娇今日身心俱疲,就不见人了。”
江羿就知道……
这大约是又生气了。
他正待拉下面子说什么……
殷贵妃急匆匆朝他而来,远远便喊道:“羿儿!羿儿!你手中是不是还有你父皇赐下的百毒千清消散?”
“还有,还有我记得你父皇曾给过你续命丹,你都一并交给母妃,溯儿他、他要不行了……”
殷贵妃一双妙目肿得像桃子似的,应当是哭得过于狠了。
过去七年,江羿不记得了。
但他记得自己五岁那年为父皇挡刀九死一生后,母子第一次见面时,母妃只穿戴得美艳绝伦,神采奕奕。
她,从未为他流过一滴眼泪。
“我没有。”他一口回绝。
“你怎会没有呢?”殷贵妃急道,说话带着浓重的哭过后的鼻音,“那千清散一瓷瓶,胡蜂蛰了也就只用得到一点,还有那续命丹,你不是只用了一颗吗,还有一颗……”
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的缠不停。
江羿脸黑如墨,正欲发作。
帐中突然传来一声虎啸。
殷贵妃的脸,刹那吓白了。
“哎呀,我要抓不住大脑斧了!”叶流心惊慌的声音随之传来。
殷贵妃,头也不回的夺路而逃。
江羿却当即拔剑,冲入帐中。
却见那老虎躺在地上,叶流心躺在老虎肚皮上,正和老虎你一口我一口的大快朵颐熏肉干……
她方才,是故意为他解围。
叶家三兄弟都没进来,对叶流心的惊呼毫无反应……江羿只叹于他们兄妹间默契。
这份默契,他与娇娇,没有。
见江羿进来,叶流心倒是坐起来,脸上没有半点恼恨。
她拍拍手,对江羿伸出嫩白的掌。
“王爷,我的花呢?”
她眼儿弯弯,笑得狡黠又娇憨。
他误会她记恨她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拿不出花来……
那旧账新账可得一起算。
江羿无视地上甩着尾巴,抬头圆瞪他的老虎,径直走上前来。
手探入袖中,缓缓地,拿出了一朵……皱巴巴的野木芙蓉。
花是好花,盛开之时当是花丛中最是夺目瑰丽的那一朵。
可如今已是干蔫,花瓣有气无力的垂着,似在控诉江羿的辣手摧花。
叶流心嗤了一声,杏眸中露出不悦:“怎的就一朵,还这样子……你舍得往娇娇头上插吗?”
江羿,答不出来。
原本是有很多的,都是他精心采摘的。
可是见到她竟同江溯在一起,还帮着他把老虎哄进笼子,他便将花尽数捏碎,扔在树下。
江羿并不知道江溯威胁了叶流心什么。
那一刻,他心中只有背叛的痛楚与愤怒。
可本已经往回走了,却又不知为什么,回了扔花的地方,从中找到了幸存的一朵,藏到袖中。
再采摘是来不及了,何况那片花丛中,最美的全都已经被他摘下。
江羿那时看着满地破碎的花卉,清晰的听到边界破裂的声音。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寻的,究竟是一朵尚且完好的花,还是自己可笑的尊严与最后的期许。
他小心地把唯一的那朵完好的花藏到袖中。
就像藏起黑暗中微弱的火苗。
藏起他不想直视也不想承认的惨败……
就算碎了,也要找到,勉力拼起来……对吗?
除了这朵花,他已经,所剩无几了。
……
“我舍得。”江羿抬手,细致又小心地,把花插到了叶流心的发髻上。
花儿蔫蔫的,衬着她乌黑的发与精致的脸庞,有种破碎的美感。
“别摘下来。”
见叶流心抬手,他低沉地说,语气中,竟有几分急切与恳求。
别把他仅剩的那一点心,摘下来。
除了这一点,他没有其他可以给她。
“娇娇,不要嫌弃。”
江羿的手,抚到了她的脸庞。
叶流心别开了脸。
“王爷,他们都知道,你失忆了。”叶流心声音清冷,“娇娇,没有什么用处了。”
“没能帮到王爷,是娇娇的错……”
“娇娇对不起王爷。”
她是在道歉,但江羿听得出,她也是在拒绝。
她想要……割断。
“王爷失去了七年的记忆,也不再记得与娇娇之间的所有。”
“娇娇认为,你我之间,也不必再……”
“你在说什么?”江羿打断她,眼色阴沉下去,“你与我之间,只与记忆相关吗?”
“王爷,他们都说,我与你并无半分情谊,从未两情相悦。”
“你厌恶我,想与我退婚,就连退婚书都准备好了……”
“若不是王爷失忆,那……”
“都是假的。”江羿抓住了叶流心的肩膀,“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与我之间种种,需要靠他人来定论吗?”
“退婚书是假的,我也没有厌恶你,我不会与你退婚,我与你……”他缓缓出口,像说出不可违逆的誓言,
“……是两情相悦的。”
叶流心看着江羿的眼,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这样沉如深潭却又浅似清泉的眼神。
蓦地,她笑了,如三月春华徐徐而开。
带着一丝娇媚,半点自嘲,三分玩笑。
她兀地问:“王爷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他们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