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琴声响在帐篷之内。
众人倒是都停下手里动作，认真听了起来。
只是，不一会儿，便有第一个人打起了哈欠。
立马，传染似的，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呵欠连天。
郑雪云这曲子，哀哀怨怨，悲悲戚戚，孤孤零零……和今晚上的气氛特别不搭也就算了，关键她还弹得有气无力。
士兵们平日里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他们喜欢的，是杀最猛的敌，打最勇的仗。
而不是坐在这里扭扭捏捏，细品矫情。
“就这，也不好听啊……”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道。
“是啊，我寻思着，还不如惜暖院的春姑娘弹那小曲儿勾人呢。”
“嘘——你懂什么，这是官小姐，官家小姐弹琴就是这个味儿……”
“那你说，这个味儿好不好？”
“……不太好。”
他们自诩说得小声，但其实个个平时大嗓门惯了，郑雪云琴声又是真的小。
所以，这些评论，一字不落地全进了郑雪云的耳朵。
郑雪云气得发抖。
她堂堂户部尚书家嫡女，除了皇宫，在哪儿不是被捧着护着？
如今到了这破烂军营里，倒被一群低贱之人这般当面评头论足……
更何况，他们但凡是一评，就得拉她同叶流心对比。
比什么都算了，偏偏要比爹爹的官品。
“你们这般说就不对了，官家小姐就不能弹得动听吗？我们叶小姐也是官家的，这火锅做得不好吃吗？”
“对啊，我们叶大将军可是正一品，这弹琴的小姐家是什么……”
郑雪云……若不是还有半点修养，已经直接摔琴！
正一品从一品，又有多大区别？
叶流心她爹也就是个只会舞枪弄刀的莽夫。
大秦如今边疆稳固，天下安康，还用得上他这等没脑子的武将？
保不齐哪一日皇上就卸磨杀驴……
“郑姐姐大约是晚饭没吃多少，”叶流心眼瞧着郑雪云面容扭曲，笑吟吟地起身，“这琴声若是没点添头，怕是大家都要瞌睡了。”
郑雪云按住琴弦，盯着叶流心的眼神像要喷火：“难不成，妹妹还要来献舞一场？”
叶流心往前一步，依然带着笑。
比起郑雪云的气急败坏，她这般游刃有余。
“我舞，姐姐给我伴奏吗？”
“好啊，”
郑雪云倒也笑了，她惯常做柔弱清风状，如今心头怨毒，多多少少都浮在面上，与往常作态相冲，说不出的怪异，
“姐姐新学了一曲，倒可为妹妹伴奏。”
她手里，其实也有不少为取悦男人而学的靡靡之音，若是叶流心敢跳，她便也敢为她伴奏。
反正琴棋书画也是大户人家女子必备技能，她当众抚琴，慰藉军中将士，论起来还是美名一桩。
跳舞……那可就不一定了。
传出去，谁的名声会坏，一目了然。
叶流心已经不差那点坏名声了。
她但凡再坏一点，就算王爷能忍……
宫里的贵妃娘娘，未必还忍得下去。
“那就有请姐姐了，”叶流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姐姐起奏，妹妹随着来。”
哼！
郑雪云冷呵一声，王爷跟前，叶流心也不会赖账。
她手腕落下，当即拨出了第一个音……
“诶！这个味儿……有内味儿了！”
士兵们个个都是行家。
“官家小姐技巧果然不一样……”
“这正经起来，比惜暖院的春姑娘还有劲儿……”
郑雪云：“……”银牙咬碎。
这群人夸起人来，比损人还要毒。
赞叹贬低，都是刀，刀刀要害。
她抬眼，看向叶流心：“妹妹还不跳？”
叶流心擦净了手，左右环顾，目光，最后落在江羿腰上。
“王爷，借你剑一用，可好？”
江羿的剑，几乎从不离身。
不论他此刻有没有记忆，他……明显的迟疑了。
“娇娇，用我的！”魏文尧当即取下自己的剑。
他正要朝叶流心抛过来。
江羿，站了起来。
“拿去。”
他已经解下剑，递到了叶流心的面前。
叶流心含笑回视：“谢王爷，王爷……什么都舍得给娇娇。”
魏文尧咂咂嘴，不甘心，但还是把剑挂回了腰上。
而郑雪云，弹错了一个音。
江羿竟把自己的佩剑给了叶流心……
他的佩剑，她记得有一次自己不慎碰到过……当时的江羿，眼中满含杀意。
他握住剑柄，恐怕不是念在救命之恩，已经当场给她一刀。
郑雪云知道江羿戒心严，性情乖戾，若是有人触了他的逆鳞，便是断你手脚脖子，也不留情。
可是今晚上，他竟将佩剑给了叶流心。
他们、他们何时变得这般亲密……
明明前不久，她才用计引叶流心剪她头发，使得江羿对她恶感愈盛。
叶流心到底是用了什么刁计，让江羿对她这般言听计从？
心头恨得越毒，郑雪云声调越柔：
“妹妹不是要跳舞？拿剑做什么？”
叶流心往空地上一跃，手中剑随意一挽。
“当然是——剑舞了！”
此话毕，她便如灵巧燕子一般，凌空轻翻，剑刃唰的一声撕裂长风。
郑雪云吓出一个激灵。
手上的音顿时，乱了……
“哈哈……”叶流心笑出声来，似磬钟敲出铃叮清响，“姐姐，可别乱了节奏。”
雪白的剑尖早已舞出一朵绚烂的花来。
郑雪云浑身冷汗，强逼自己稳住音律。
却听叶流心长剑轻舞之下，竟还有稳稳地气息吟唱出声：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她身姿飒爽，曼妙婀娜中不乏英武。
巾帼红妆，却掩不住一身娇，酣畅淋漓，又不输沙场男儿。
帐中众人，已是看呆了。
明明郑雪云弹的是荼蘼之乐，叶流心却舞出了临阵退敌的豪洒气势。
帐中众人，仿佛随着她一道道飞云碎雪的剑气，看到了连绵的沙场点兵，看到了壮阔的山峦湖泊，还听到了吹扬的号角声，战士们在痛快淋漓的厮杀……
战马矫健飞奔，弓箭离弦啸响。
……
一人一剑一舞，重现大秦建国百年来征战的波澜画卷。
【破阵子】吟唱完毕。
叶流心身如疾风扫落叶，挥剑若流星，眨眼间，忽的斩向正在颤颤奏乐的郑雪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