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子在宫外的私宅内养伤,一个同乡找到他,还带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孩,见了面,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直奔主题了:
“闫大人(喜公公本姓闫,外面人都叫他‘闫都知’或‘闫大人’),乡里人都知道您如今可是官家身边的大红人了,乡里没遭灾前,还给您建了一座生祠,可眼下乡里遭了大灾,总共都没剩几户人家了,您的那座生祠香火还是不断的,乡里人就指着您救济,渡过这灾年呢。”
顿了顿,又将那小孩往身边拢了拢,说道:
“这孩子可怜见的,父母都被洪水卷走了,家中叔伯已经自顾不暇,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现如今只能将这个孩子卖入宫中,日后还望您老人家多多关照,若您不嫌弃,就让这孩子认您做干爹,给您养老送终。”
喜公公瞧见这孩子特别有眼缘,生得是浓眉大眼,模样也讨喜,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喜宝托身的凡胎。
看见这可怜的孩子,喜公公便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他将那孩子叫到跟前来,看他那一身衣衫褴褛,脚上穿着草鞋,几个脚趾都露在外头,便喊来小厮,将这孩子带下去,换身新衣服新鞋。
又取了100两银子给那同乡,说道:
“这孩子我很喜欢,净身进宫就算了,就留在我身边充个‘假子’养吧,我在京中也有些铺子田庄,待我百年以后,这些就留给他吧。
这里有100两银子,你拿60两去给他叔伯,将他的户籍凭证都交给我,日后他便跟我姓,与原来的家族再无半分瓜葛,也让他叔伯切不可贪得无厌,日后再找他索要银两。
另外40两,你拿去贴补些家用,也算你当年替我父母养老送终的酬金了。
你回去同乡里说,我会和地方州府的官员打好招呼,朝廷的赈灾款会一分不少地下拨到户的,另外我自己再出一千两银子,按户口人头分给乡亲们,帮助大家渡过灾年。”
那同乡拿了100两银票,开心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又听说闫大人还要再出一千两拨给乡里,连忙跪下磕头,说“闫大人真是我们乡里的活菩萨呀,回去我一定告诉乡亲们,让大人您的生祠香火绵延不绝,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他没有在京中逗留,连夜带着救命钱便赶回了乡里。
那个孩子还在为要净身入宫之事忐忑不安。
不过果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个孩子穿上了新衣新鞋,脸也重新洗干净了,看起来倒有几分富家公子的气度了,只不过他太瘦了,多吃点好吃的养养,日后便也是翩翩少年郎了。
喜公公看了,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和他说了,他不用净身入宫了,日后收他为“养子”,他还可以入学堂学习,学成以后考功名也可以,继承铺子田庄也是足够度日的。
原以为会穷困潦倒一生,便是入宫也是为奴为仆,受人使唤,却不想能够遇到贵人,改写了命运。
那孩子当场便喜极而泣,哭着说将来一定好好孝敬他,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
喜公公见他如此懂事,也很欣慰。
*
小钏儿在小镯儿的怂恿下,便鼓起勇气将自己对喜公公有意之事,同妼晗说了。
妼晗知道宫里向来就有宫女和太监偷偷对食之事,若是有主子的明旨,那当然就更加名正言顺,也更得脸了。
只是宫里的小宫女前几日还告诉她,喜公公近日衣不解带地照顾月姑姑,被月姑姑打了一巴掌也没生气,还为此染了风寒,官家给他放了半月的假,眼下出宫将养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冷眼瞧着,这喜公公八成是喜欢月姑姑的吧,所以这乱点鸳鸯谱的事她可不能干呀!
她便对小钏儿说:
“过两年你就满25岁,可以出宫了,到时候我托官家给你寻门合适的亲事,你嫁过去,就做当家主母,岂不更好?”
“可我想留在宫里一辈子伺候娘娘呀!”
小钏儿其实对出宫嫁人也是有期待的,而且有官家和娘娘指婚,这脸面可大着呢,风风光光地嫁个好人家,其实比找个太监当对食,还是好多了呀!
看着小钏儿都有些害羞了,妼晗便说:
“傻丫头,姑娘家当然还是要嫁人才好呀!”
小钏儿赶忙说:
“奴婢去看看皇子公主醒了没。”
*
月姑姑近来也是终日心神不宁的,做针线活时,都扎了自己好几次。
妼晗问她:“姑姑近日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可是有心事吗?”
“娘娘说笑了,奴婢能有什么心事?”
月姑姑说这话时,脸颊都晕了一层薄薄的粉,俨然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姑姑可知,今早小钏儿找我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定是小姑娘思春了呗!”
“原来姑姑都知道了,那我回头就和官家说,让他给小喜子还有小钏儿办喜事了哈。”
妼晗见月姑姑还死鸭子嘴硬,便故意逗弄她。
“啊~”
月姑姑一不小心手指头被针刺破了,都流血了。
“姑姑的手没事吧,我逗你玩的呢!我可是早瞧出来,那小喜子应该是喜欢姑姑的吧,姑姑对小喜子也是有意的吧,回头我就和官家说,给你们指婚,可好?”
“娘娘~”
月姑姑一张老脸羞得通红通红的。
*
是夜,赵祯用完晚膳后,妼晗便将这两桩喜事都询问了他的意思。
赵祯捏了捏妼晗的小脸,调侃道:
“我家娘子不去月老宫里牵红线,实在是可惜了!”
“讨厌~”
妼晗娇嗔地说着。
这软软糯糯的声音钻进赵祯的耳中,就像钩子一样,瞬间勾起了他的欲望。
酒足饭饱就又开始想入非非了。
他轻柔地抓着妼晗的手勾住他的脖子,然后迅疾地吻上她娇嫩的双唇,又灵巧地撬开她的牙关,深深吻了起来,炽热缠绵。
两人正在意乱情迷之间,没想到刚刚学会走路的小汤圆竟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一双眼睛懵懂无知地盯着抱在一块的两人。
妼晗赶忙推开了赵祯,霎时羞赧从胸口上蔓延至脖颈处,又一直到耳朵和脸颊,溢出皮肤,染红了一片。
赵祯脸上也薄薄地上了一层粉,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抱起了小汤圆。
小汤圆冲着他“啊,啊”地叫着,活像一只骄傲的大白鹅。
赵祯抱着孩子出去前,还转身对着妼晗比了个“口型”:
“等晚上回来再收拾你。”
*
赵祯抱着小汤圆去了杨太妃宫里,没想到正巧碰到了皇后曹氏,曹氏也逗着小公主玩了一会儿。
就在赵祯准备抱着小汤圆回延禧殿时,宫里突然传来了刀兵的声音。
赵祯想出去看个究竟,却被曹皇后拦下了,她命人关闭了阁门,还亲自带着人将宋仁宗、杨太妃还有小公主保护了起来。
赵祯心中担心妼晗那里,几番想要冲出去,都被皇后身边的人拦下了。
此时反贼已经入了禁中,宫人的惨叫声时不时地传来。
太妃身边的内侍为了安慰宋仁宗,还说这一定是老嬷嬷在训斥宫女。
但这话很快被曹皇后斩钉截铁地否定,并且还居高临下地训斥他:
“作乱的人已经在禁中了,你怎么还敢妄言欺骗官家!”
武将出身的曹皇后第一次在宋仁宗面前这么有存在感,她临危不乱,保护宋仁宗、杨太妃还有小公主的同时,预估贼人可能放火,提前令宫人提水站在墙下。
曹皇后对身边的宫女和侍从说:“外边贼人找不到官家势必放火,你们带着水跟着浇灭,只等王都知来救!今日出去的人割下一缕头发交给我,明日以此为凭证討赏!”
反贼满禁中寻找宋仁宗,遍寻不到后,果真开始放火。
但赵祯心内非但不感激曹皇后的护驾之情,反倒开始疑心这场宫变恐怕就是她在幕后主使和策划的,就更加担心妼晗的处境了。
发动宫变之人的目标很明确,几人拎着刀就先直奔坤宁殿而来,将宫人内侍还有熟睡中的两个皇子都一刀毙命,此时已经杀红眼了。
妼晗亲眼见到小包子和小馄饨被几个叛军遇害,就要冲上去和这些亡命之徒拼命。
小钏儿和月姑姑赶紧冲上前去保护娘娘。
这时,皇城司的救兵也赶到了,可是小钏儿和月姑姑还是都死在了刀兵之下。
叛军全部伏诛,没有留下活口。
赵祯急匆匆赶到延禧殿时,就看见妼晗双目都黯淡无光了,面前是小包子、小馄饨、小钏儿还有月姑姑的尸体。
她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下午还叫着她“阿凉,阿凉”的小包子;
把她做的牛乳蛋羹全部吃光,还不停打饱嗝的小馄饨;
她都已经和官家说了不用等到25岁,明年就让她风光出嫁的小钏儿;
还有这么多年就像亲娘一样事事护着她的月姑姑,她和官家还没来得及,喝她同小喜子的喜酒呢?
不过是一夜之间,怎么就生死永隔了呢?
小汤圆看到两个哥哥都躺在地上,还以为他们都睡着了,就想过去摇醒他们,可无论她怎么喊叫摇晃,都叫不醒两个哥哥了,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汤圆又过去摇了摇妼晗,但妼晗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似的,已经完全没有一点反应。
赵祯面对眼前巨大的变故,一时之间也是接受不了,但万幸的是妼晗还活着。
他先让奶娘将小公主带下去,又命一队亲卫寸步不离地守护。
自己将眼角的泪抹去,小心地走上前,轻柔地将妼晗抱回殿内,强忍着悲痛,留下旨意:
“两位皇子不幸夭折,按郡王之礼安葬,具体丧仪交由礼部负责;
宫女小钏儿和月姑姑护卫皇贵妃有功,二人都按县主的仪制厚葬,家人赏银百两。
将这几名叛贼的尸体送去开封府,此案交由包拯亲自负责办理。
再将今夜被杀的宫女内侍人员名单统计一下,内侍省按照品级给予其家人丧葬费,都要厚葬。”
宫人们领旨退下后,整个延禧宫就彻底变得冷冷清清的,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只剩下一片黑暗和死寂。
赵桢将妼晗紧紧地抱在怀中,看着她也不哭,也不说话,也不反抗,只有那身体的温度,让他知道她还活着,他的心就像是彻底碎掉了一样,万分疼痛。
*
小喜子听闻宫中有叛军闯入,风寒未愈就急忙连夜赶进宫了。
听其他宫人说两个小皇子、皇贵妃身边的掌事姑姑和宫女都殁了,他一下子颓然倒地,风寒加重,没几日,竟也没了。
*
当夜,包拯求见,说是案件有了进展,虽然几个叛军都已伏诛,一个活口都没留。
不过包拯还是根据他们生前的行踪,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将目前查到的案情一五一十地向官家禀报:
“发动宫变的四人,身份微臣已经查明,是崇政殿的卫士颜秀、郭逵、王胜、孙利四人。
而且这几人都与玉真公主关系匪浅,其中两人与公主暗中苟合已久,一人与公主之女有牵扯,另一人与公主之子私交很好,经常一同出入勾栏瓦舍。”
“此事与曹氏一族没有关系吗?”
皇后曹氏昨夜不同寻常的镇静,而且此次宫变明显是冲着皇贵妃还有皇嗣下手的,若说与曹氏无关,赵祯心中是不信的。
“微臣目前没有找到曹氏参与宫变的证据。”
“不过微臣还查到一事,上次官家与皇贵妃出宫看灯,刺杀皇贵妃的杀手应该就是颜秀豢养的死士。
今夜微臣搜查颜府时,发现了一处密室,里面搜出了上次那名死士服下的‘鹤顶红’,其余死士眼下不知所踪,宫里近日还要加强守卫,以免那些死士再进宫行刺呀!”
“先将玉真还有她的两个孽障给斩了,公主府其他人,男的充军发配,女的贬为贱籍。”
“微臣领旨。”
包拯便带着尚方宝剑将玉真公主还有她的一子一女,全都就地正法了。
*
皇后曹氏并没有直接参与这场宫变,她不过是在公主进宫祭奠已故的刘太后时,从旁挑唆了几句。
这玉真公主原本就恨毒了夕玦托身的凡胎,即便知道曹氏想拿她当刀使,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但还是精心策划了这场宫变。
玉真的目标原来还不只是皇贵妃和皇嗣,她是想学她母后篡夺皇位的。
她心想:为何她同赵祯都是皇家血脉,因为她是女子,就不能执掌朝政吗?
母后那么多年打理前朝后宫,不也井井有条,完全不输男子呀!
包拯从公主府里还搜出了“黄袍”还有“谶书”等谋逆之物。
赵祯看后,勃然大怒,都怪他太仁慈了,对这个同父异母的皇姐一直念着手足之情,却不想她狼子野心,竟同她生母一样狠毒,还妄想着篡权夺位。
眼下,玉真和她的两个孽障已经被褫夺封号,以谋逆罪就地正法了,但赵祯还不解气,又将玉真的一众男宠全都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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妼晗实在受不住宫变的打击,悲伤过度,水米不进,药石罔及,一月后,就香消玉殒了。
赵祯抱着妼晗的尸身,嚎啕大哭,恨不得也随她去了,可是小汤圆已经没有母亲了,若他再走了,小汤圆在这世上就孤苦伶仃了。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曹氏和这次宫变有关,但直觉告诉他,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他只能忍着巨大的悲痛将妼晗下葬了,并力排众议,追封她为温成皇后。
史上从来没有在皇后本人还活得好好时,妃子薨了却被追封为皇后的先例,这等于是“啪啪”往曹皇后脸上甩了几个耳光,而且曹氏是没有封号的,她到温成皇后的灵前,还需跪拜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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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太妃的两个孙儿没了,想着那晚曹皇后应对宫变时镇定自若,而且此事她也是最大的受益者。
曹氏再来嘉庆殿请安时,杨太妃直接拒而不见。
赵祯一心扑在朝政上,公主交给太妃抚育,他只要有空就去陪陪公主,再也未曾临幸过一名女子,满朝文武都不断上疏,让官家要为皇嗣考虑,但他都充耳不闻。
每逢节庆,他都会带着小汤圆去妼晗的墓碑前,同妼晗说话,告诉她自己的想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