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逐渐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身上时，他们却突然一起抬头看向了卡西尔的方向。
在我怔愣间，又看到远处飞来一根——长棍？
堪比西游记齐天大圣的如意棒，它如有意识地穿梭在兽人之间，极有分寸地敲在他们的筋骨处，握着我尾巴的兽人手一松，下一刻我就被一双手捞在了半空。
“没事吧？”脚踩长剑，身着旗袍，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少女将长棍别在身后，低头看着我。
是久违的家乡话，我心惊肉跳地努力在细细的长剑上保持平衡，抽空回了个笑：“谢谢。”
姗姗来迟的疏导员捧着一本处罚单奋笔疾书，啪啪啪，牢牢地贴在瘫倒一地的兽人脸上，同时用标准语吼道：“破坏种族和谐共处罪！歧视罪！扰乱秩序罪！遣送！通通遣送！”
少女挑着眉看着下面的疏导员，问我：“妖都也有城管了？”
我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堪堪站稳，五个脚趾都在努力抓住重心：“……嗯，怎么不算呢？”
少女似乎是看不惯我佝偻成虾米的姿势，习惯性地拍上我的背：“挺胸抬头，站有站相！”
下一秒，我和她都愣住了。
这个训话让我梦回在人界时刚开始长翅膀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以为是我的脊椎出了问题，当时的我也特别希望背部能不再鼓起，于是下意识就会收缩翅膀。
而她的手好巧不巧被我夹在了翅膀里，一时间双方都很尴尬。
少女默默抽出手，抱着胸打量了一下我的姿势。
下一刻，我感觉身体一轻，视线突然抬高——
我被这个高度不到一米五五、身材娇小、还扎着丸子娃娃头的少女单手扛在了肩上。
单手扛在了肩上。
扛在了肩上。
肩上。
上。
她一脸轻松：“这样就好多了！”
没脸见人了啊啊啊！！
我内心嚎叫着，表情却越发沉稳。
李大壮飘到我身边，用爪子戳了戳我僵硬成石像的脸：“还活着吗？”
我转动脖子，感觉甚至能听到齿轮摩擦的声音，露出完美的八颗牙微笑，声音毫无感情全是演技：“当然。”
天边传来一声堪比惨叫的深切呼唤：“师父——”
声音之悲切宛如试图入赘上门却被棒打鸳鸯还没收到精神损失费的豪门前女婿。
来人凑近以后，脸上挂着的一串断了线的眼泪流得比若曦罚跪那天的下的雨还要大。
一个画着烟熏妆结果被自己的眼泪搞的一沓糊涂的、穿着橘色紧身瑜伽裤和玫红色乡村风长大衣、脚踩一双擦得锃亮的带钻豆豆鞋的道士小哥盘坐在黄色的葫芦上，转眼瞬移到少女面前。
少女无比冷静地——我不冷静——托着我转身问：“怎么了？”
道士小哥从怀里掏出粉红色的手绢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的行李丢了！刚到妖都就有一个长着很长鼻子的家伙和我搭话，再一转头我的行李——那么大的一个行李箱——唰一下就消失了！”
李大壮解答：“‘长鼻子的家伙’应该是界场的门童，负责帮忙运送行李，一般首次来访妖都都会赠送这项服务，免费的。”
“会说话的猫？真神奇。”少女毫不费力地托着我，转头去摸李大壮毛绒绒的脑袋：“你们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不等我回答，发动机轰鸣声由远及近，人群爆发一阵骚动。
萨满聚在一起表示疑惑：“谁来了？”
“邪恶的气味！”被列在食谱上的地鼠已经开始挖洞，“来自地狱的恶魔！”
他们的出现相当有排场，但并非所有人都欢迎访客的到来。
黑暗生物抬起头，平静地凝望恶魔的方向。巨人们用他们低下的智力尚且搞不清楚状况，只有弱小的种族瑟缩着身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发动机的声浪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尤其是在离开人界这么久以后。但接下来眼前的场景让我意识到这绝对是在妖都。
在人界没人会把燃烧着的灵火加装在马达上，只是为了让燃烧着的废烟看起来时髦点。
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爱车烧着的是百万年前哪一个悲催生物的油脂，但你总得对同类的骨头抱有警惕，尤其是有魔法的存在时。
谁知道你正在烧着的头骨有没有附着某个愤怒巫师最狠毒的诅咒。
但恶魔并不担心这个。
通常情况下，他们更忧愁于没有送上门的乐子，恶魔并不介意某个附着在白骨上的恶鬼，我是说，请你想想哪个天使会厌烦送上门的圣光。
机油味和皮革的特殊气味混杂在一起，组合成了我对恶魔的第一印象。
他们的情绪很强烈很外放，甚至可以说是过于锋利，像刀一样让我猛然受到冲击。
但这种尖锐的对立却不具备敌意，让我想想应该怎么形容，就像被环绕在某种不适气味中，但时间一长，你就会习惯并隐约产生或许不该有的向往。
我只在校门口遥遥看了一眼，那些炫酷的车队只在拥挤的街道末尾安静地待着，既没有出言不逊也没有大打出手。
他们比我预想当中的要有礼貌得多。
花样——就是扎着丸子头的少女——握着我的腰部防止我从长剑上跌落下去，她对于眼前的一切都缺失兴趣，一手拽着她徒弟的后脖领，悠悠然滑进校门，轻巧地落地。
“要送你到宿舍吗？”花样问我，她还保持着站在长剑上的姿势。
“我没问题，”我一边回答，一边忙着接住从空中自由落体的李大壮，给花样指清前往礼堂的路：“你最好和同伴汇合，邀请来的学生并不总是友善的。”
花样打了个响指，两个固定在丸子头上的红色中国结插钗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不用担心。丁二苟！叫你的师兄妹在礼堂集合，最后一个到的给丁戊换三星期尿布。——走了。”最后一句是对我说的。
李大壮：“她看起来很年轻，但闻起来比我祖母的虎皮座椅还要古老。”
“对女士不要说‘老’这个词。”
“好吧，那很奇幻？”李大壮兴奋地在我怀里打了个转儿：“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神话人物，天山童姥！”
“……都说了武侠不是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