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星看着林栀的背影被阳光拉的很长，她一步三回头的和自己打招呼，陆远星垂眸笑了笑。
“明明啊啊，明明你在哪呢？”
陆老爷子有一会见不到陆远星就开始找人，他腿脚不好，陆远星送完林栀就赶紧回了房间，他走过去轻轻伏在爷爷膝盖上。
这场景若放在别人身上，或能叫天伦之乐，但陆爷爷口中的明明从来不是陆远星。
“明明啊，你怎么不说话？”
爷爷一下又一下的轻抚过陆远星的发丝，混浊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开心的像个孩子。
“你这个臭小子，终于来看爸爸了。”
“……”
看到爷爷笑容的时候，陆远星是有一丝侥幸的，尤其是林栀在的时候，他也还算正常，但现在知道他又把自己认作父亲的时候，心底一片悲凉。
但陆远星还是轻轻握住爷爷颤抖的手。
“最近……挺忙的……”
“我知道。”
陆爷爷名叫柏松，他身上有一种老干部的风骨，说起话来语气抑扬顿挫明显。
“年轻人，有工作好，忙点也好，为了以后的生活嘛，但你也要多多休息。”
“……嗯。”
“你妈昨天还和我唠叨，鸽子汤比鸡汤滋补，特意到菜市场抓了几只活鸽子现杀的，你尝尝鲜，她啊，非说两只一起买便宜，也不想想家里连个冰柜都没有，还好你来了，记得带一只回去。”
“……嗯。”
陆远星透过窗子还能看到远处菜市场墙壁上大大的鲜红“拆”字，奶奶过世很多年了，这鸽子汤也是护工按照健康食谱给爷爷搭配的。
陆柏松老年痴呆，却还会给自己编个逻辑，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比那些浑浑噩噩说了上句忘记下句的老人看似不知好了多少倍。
陆远星又听到爷爷讲起父亲小时候的事情了，温馨却不属于自己，陆远星也常常迷失在片刻的温馨里。
“起风了，我去关窗。”
“好。”
陆柏松把老花镜戴上了，他看着“儿子”关窗的背影，冷气弥漫在暖意里，他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接着，陆远星再次回头时，爷爷眼里的依赖和慈祥早已不见。
陆远星麻木的低着头，等待熟悉的宣判。
“你，你是陆远星！”
“你这个垃圾、祸害，跟你那死妈一样，滚出去。”
陆远星听到对方侮辱母亲的时候，手指蜷缩了一下，第一次产生了争辩一番的想法。
“滚啊，给我出去，谁让你来的，不准再来了！”
陆柏松把刚才护工端给他还没喝的鸽子汤一下摔在地板上，汤汁飞溅出几米远。
陆远星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沉默平静的走出医院。
这就是他看爷爷从不带任何东西的原因，因为无论什么东西带过去，爷爷清醒之后都会扔出去。
护士和护工同陆远星逆向而行，走过去安慰老人，过了很久很久，陆远星抽完三根烟，谩骂声才停止，护士从房间里走出来朝陆远星点头。
他并没有很快离开，而是选择放空自己，陆远星找回理智的时候，手下一堆的烟蒂，他无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林栀，还是戒不掉烟。
今年是第五年了。
自从父亲移居，母亲病逝，他的人间就是这样。
慢慢的，陆远星会去习惯。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座孤岛，荒凉没有人愿意驻足，看着遥远的马尔代夫上的旅客那么开心，也会自我怀疑，什么时候才能生长起来。
他期待一场暴风雨，因为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他们都变的一样了。
父亲说过，逃避是懦夫。
可是，为什么父亲不回来呢，与他美好的回忆都消退了很多，只有最开始父亲创业那几年。
在忙他都会抽空回来陪自己去游乐园，后来母亲生病了。
陆远星给父亲打电话，对方没有接，陆远星又打。
接起来的是一个女声，她说父亲在开会。
陆远星赌气的想道，爸爸不理自己，自己也不要理爸爸。
所以他就在电话机前等啊等，等着爸爸给他回电话，天都黑了，爸爸还是没给他打。
林栀说过，你总是给在忙的人打电话，对方会烦的，所以陆远星安慰自己，是自己不懂事。
是自己不懂事。
……陆远星骗不下去了。
他捂着脸。
其实到了后来，父母的关系就是那样糟糕了，糟糕到父亲不回家，母亲提出立遗嘱公示财产，也真是因为母亲的举动，引来了陆柏松大半夜的到家里劝和，陆远星第一次见到母亲发那么大脾气，他当众不给爷爷面子，还说整个陆家都会吸血，明天就带着远星把姓改回来，姓季，反正当初陆明也是入赘。
这一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入赘是陆家当年家里穷无奈干出来的事，最讨厌别人挂在嘴边，甚至一些至交好友都不联系了。
平常母亲会给足了父亲面子，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说话都很难听，爷爷奶奶夹在中间为难，拉扯中奶奶眼前一黑倒在了楼梯口，可笑的是他们只顾着吵架，根本没看见。
是陆远星走到奶奶身边，小声说了句，奶奶晕倒了。
家里人才开始慌慌张张的叫救护车，小小的陆远星被挤到一边，朝爷爷的方向看去，笑了笑。
爷爷却只是厌恶的别过头。
从那时候开始，陆远星就觉得爷爷不喜欢自己。
后来奶奶病逝，爷爷年龄本来就大了，再加上这些打击，阿尔兹海默症越来越严重，陆远星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完全不认人了。
陆远星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因为这件事走的更远，但他当时明明第一时间发现了晕倒的奶奶，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记得自己犹豫了很久。
陆远星在愧疚，他有那么多愧疚的事。
“远星，你没事吧。”
陆远星身后传来略带关怀的声音，是蓝院长，这些年陆柏松的疗养费从来不缺，但会来医院看的，只有陆远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