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榻上铺着三层绒毯,时悦舒服地坐在上边,又指了指边上的两把凳子,示意春华秋实也一起坐。
春华秋实现在知道了这位六公主的性子,也没再推脱,直接坐在了板凳上。
秋实眉飞色舞地讲着,“六公主您刚来肯定不知道,在宫中的贵人大多都不把我们下人的命放在眼里。”
“尤其是长公主,心情不好或是犯了他们的忌讳,就会重罚下人,上个月,姐姐她在御花园不小心冲撞了长公主,就被大宫女绿竹掌嘴二十下,若姐姐不用粉黛遮面,恐怕都不能见人。”
时悦看着春华,关心道:“脸上的伤怎么样了?一会儿你们去太医院拿些祛疤的药,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
春华心底触动,女子大多在意自己的容颜,她感激道:“多谢六公主。”
秋实心疼的看了一眼春华,又继续说道,“但我就比较幸运,昨天冲撞的是六公主您,您不仅没怪我们,还说长着脸就是给人看的,当时这句话就在我们宫人中传开了!”
“大家都夸您人美心善,许多宫女都盼望能来华容殿当差。”
秋实一副得瑟的小表情,“但她们没我和姐姐运气好!能来华容殿,被六公主看上,我今晚做梦都能笑醒!”
时悦噗嗤一下,真是被逗乐了,“你们哪是运气好,是因为你这个活宝。”
秋实挠挠头,“姐姐她老说我不稳重,可我要是稳重就遇不到六公主了!”
春华掩嘴笑道:“你还知道自己不稳重啊?你在宫里受了那么多罪,都不记得要收敛一些。”
秋实委屈,“我哪有不收敛!我现在都不敢去厨房偷吃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前几天厨娘才打过我手心,可疼了。”
时悦因着和她们年纪相仿,也愿意跟她们聊天,“其实我小时候也爱偷吃,我还去邻居家偷鸡蛋来着,结果被邻居追了两条街…”
“真的?”
“当然!当时蓉姨知道了这件事,还教育了我许久……”
佩蓉选了八个丫鬟,给她们各自安排好活计,本想进殿里看看时悦,却在门口听见了三个姑娘的嬉笑声。
自从离开青石镇,时悦一直郁郁寡欢,如今终于笑了,佩蓉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她不忍心去打扰时悦的兴致,便去了厨房。
华容殿其乐融融,昭云殿里却有人在大发雷霆。
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屋内陆续有东西被丢了出来,里边传来女人怒骂的声音。
“那个野丫头刚来宫里就坐着父君的皇辇,在宫里招摇,昨日又害的曦哥哥受了家法,那野丫头到底是个什么狐媚妖精,竟勾的曦哥哥为他没了魂!”
“来人啊!去把她带过来!本公主要好好教训她!”
此时,一位曼妙妇人正踱着优雅的步子走到昭云殿前,她身着金黄色的云烟衫,黄色古纹凤凰绣裙摆逶迤拖地,身后跟着一行宫女,举头投足之间彰显高贵雅态。
她的声音威仪清冷,“瑄儿,不可再砸了!”
回应她的是瓷器摔碎的响声。
李皇后抬抬手,边上几个宫女便上前把地上的尖锐碎片踢去边上,清了一条路出来。
李皇后走进去,拉住姜玉瑄的手,夺下她手中的琉璃瓶,“瑄儿,不可胡闹!”
姜玉瑄哭诉道:“母后!曦哥哥他想娶那个野丫头!”
李皇后哄着她,“那丫头是要被送去西周的,这是已经被定下的事情,你还怕她能跟你抢不成?你有这些砸东西的时间,倒不如去将军府探望一下小将军。”
姜玉瑄一下子止住了眼泪,“我怎么没想到,母亲说的是,我这就去看看她!”
说着,她抬脚就想离开,李皇后拉住她,“瑄儿,你都十九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就算急着去,也得先把身上收拾一下吧?”
“母后说得对,我这就去换身衣服!”
李皇后又拉住她,无奈道:“还得再备些礼物,别丢了规矩。”
她又道,“过几日宫里会摆下宴席,是为六公主接风洗尘的,也是为了让六公主在朝臣面前露个脸,到时候她嫁去西周才不会有麻烦,这些日子,你万不能去找她麻烦,知道吗?”
姜玉瑄不满,她凭什么不能去找那野丫头算账!“可她昨天坐了父皇的皇辇!还勾了曦哥哥的魂!”
李皇后略微有些生气,她的女儿怎么就这么不通事理?
姑娘十五岁及笄,偏偏她的女儿十九岁还不愿嫁人,非要嫁给那什么宋小将军,宋家又一直不松口,各种推脱,怎么姜玉瑄就不明白人家宋家根本瞧不上驸马的身份。
“瑄儿,你再胡闹,我就不许你出宫了。”
姜玉瑄马上住了嘴,拉住李皇后撒娇,“母后别气,我不去找那野丫头还不行吗?我保证乖乖的。”
李皇后叹了口气,“等宫宴结束,六公主就是本宫名义上的亲生女儿,从现在开始,不能再叫她野丫头,懂吗?”
姜玉瑄摇摇头,眼底是清澈的愚蠢,“女儿不懂,她明明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李皇后有些头疼,“算了,你还是赶紧去收拾吧,记得早些回来。”
姜玉瑄点点头,欣喜的跑去梳妆。
田嬷嬷扶着李皇后,她是李皇后进宫时一同带进来的。
“皇后又头疼了?晚些时候,让老奴帮您按按头吧。”
李皇后叹息道,“还是嬷嬷最贴心,本宫这一儿一女没一个省心的,太子不学无术,成天跟宫人一块斗蛐蛐,威帝已经对他不满许久。这长公主又天天追着个男人跑,你说本宫可如何是好啊。”
田嬷嬷扶着她往慈安宫走,“娘娘忘了?近来威帝正在为几位皇子公主挑选太傅,到时可以让太傅好好教导太子和长公主。”
“本宫就怕太傅管不住这两个孩子,毕竟从前的几位先生都被他们气走了…但也只能如此,不回宫了,你同本宫去趟文渊阁。”
田嬷嬷应道:“是。”
文渊阁中,威帝恰巧正在和几位皇子,商量着挑选太傅之事。
外边传来通报的声音,“皇后娘娘到!”
李皇后走进文渊阁,眼神落在一旁坐着嗑瓜子的姜锦程身上,又扫了一眼站在威帝跟前捧着册子的姜锦书和姜锦文,对比之下,她略有不满却并未表达,“臣妾可有打扰到您?”
威帝向李皇后招了招手,“琴歌来的正好,孤正好在为选太傅之事头疼,你来看看各大臣拟出来的人选?”
李皇后拿起几本册子略微看了一眼,“这扶月公子是何人?为何这么多大臣推举他?”(李皇后叫李琴歌)
姜锦程将瓜子壳丢在一旁,喝了口茶说道:“母后久居深宫,自然不知这扶月公子,他大有学问,如今南姜皆知,此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只可惜此人还未科考,也不会功夫。”
奏请扶月公子的册子,威帝大多都看过,他也觉得此人若真有实才,倒不失为太傅人选,“此人身份背景可有查过?”
全公公回禀道:“他本名祁轩,是江南商户之家,祁家从商十代,一直盼着家里出个官员,祁轩则三岁便开始读书,但在五年前,祁家被仇人买凶杀人,一夜之间只剩下祁轩一人,杀害祁家的便是江湖传言的踏江楼。”
威帝心想,此人与踏江楼有血海深仇,他定不会和北漠有所牵连。
“既然如此,就选个日子把这位公子请来宫里吧,未曾科考倒是无碍,不会武也无妨,可以另寻他人。”
李皇后建议,“不如就选在宫宴那日?”
“也好,但孤的孩子需文武双全,南姜武将中,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威帝看向三个儿子。
姜锦程来了兴致,他一向喜欢练武,尤其最崇拜宋赫曦,“儿臣认为,宋小将军,宋赫曦最为合适。”
姜锦文不在意这些,他自小能文不能武,“全听父君安排。”
姜锦书倒无所谓,只要祁轩能入宫助他就行,“宋小将军,确实是我朝武将中的无二人选,”顿了顿,他又道,“只是儿臣昨日听闻宋将军家中出了些事,不知他是否可以胜任此事…”
威帝蹙了下眉,“宋家的事是他们的家事,不必多想,既如此,就定宋赫曦教你们习武。”
他又道,“孤有些乏了,你们各自回宫去吧。”
“臣妾告退。”
“儿臣告退。”
待人走后,威帝略有沉思,如今宋家势大,南姜的大半军马都握在宋远桥手中,不如就让宋赫曦教几位皇子,也方便他监视宋家的一举一动。
将军府外,侍卫跪地作梯,绿竹搀扶着姜玉瑄下马车,未经通报,姜玉瑄便直接闯进宋赫曦的房中。
姜玉瑄一进门就看见宋赫曦正在喝药,她伏在榻边,关切道:“曦哥哥,你怎么样了?”
齐铭瞥见宋赫曦露出的肩膀,他上前帮着扯了下被子,他略有不满,“长公主怎可擅闯男子的房间?”
姜玉瑄白了齐铭一眼,“我早晚都是要嫁给曦哥哥的,怎么能说我擅闯男子房间?”
宋赫曦拿些药碗的手抖了一下,“还请长公主自重,臣,从未与长公主有过婚约。”
姜玉瑄有些生气,“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儿时你对我最好,为何现在变了?”
“臣儿时不懂君臣之别,若有僭越之处,还请公主莫怪。”
宋赫曦拖着身子,往床铺里边挪了挪,背上的伤口撕裂般疼,但他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姜玉瑄,还是忍着痛挪着身子,“臣对公主只有敬重之心,并无男女之情。”
“是不是因为那个野丫头?我比她美貌,比她尊贵,她除了比我白一些,别的,她到底哪里比得过我?”
姜玉瑄有些激动,眼角泛出了几滴眼泪。
齐铭听完这番话,脸色变了又变,他生怕姜玉瑄太激动,会拽住宋赫曦发疯,他赶紧走到床边,自然的把姜玉瑄隔开。
他心道,这长公主未免太自信了些,就连四公主姜玉绵都比她好看,何况乔姑娘。况且乔姑娘温婉可爱,至少不会深更半夜闯进别人家里,也不刁蛮任性仗势欺人,就这几点都比长公主好太多。
宋赫曦的眸子微沉,“臣不愿娶长公主并不是因为六公主,而是臣不愿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天色不早了,请长公主早些回去,臣重伤在身,就不亲自送了。”
他看向齐铭,“齐铭,替我送送长公主。”
姜玉瑄被他说的话刺激到了,她甩了齐铭一袖子,哭着跑出房间,门口正好和宋远桥打了个照面。
“咦?长公…额…”
宋远桥方才听说姜玉瑄来了,便想过来看看,结果刚到就看见一抹蓝色的身影窜了出去。
他刚准备进门,又被跑出来的绿竹和齐铭挡住,他一把拉住齐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铭略微有些尴尬,“将军他说话直,把长公主气哭了。”
“那你快去送送长公主吧。”
齐铭应了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宋远桥进了屋内,宋赫曦看见他后,故意扭开头,他坐在床边,拿起药膏,掀开被子,一点点的帮宋赫曦抹药。
良久,他说道:“赫儿,你别怨父亲,这鞭子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真的喜欢那丫头,就不能去求娶她?”
宋赫曦回过头,“为何?”
宋远桥的胡子动了一下,他语重心长道:“你拒绝娶长公主,现在又要娶六公主,你这是拂了皇后的面子,你若向威帝求娶六公主,你可有想过她的处境?先不说威帝不会同意,就单说今日长公主在你这儿受了气,你说她回去后会不会刁难六公主?”
“父亲说的在理,是儿子想的太片面了。”
宋赫曦有些担忧,“若是今日长公主回去欺负阿乔怎么办?”
“放心吧,七天后便是宫宴,六公主是要见人的,长公主就算再跋扈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只是…”
宋远桥欲言又止,宋赫曦问道,“父亲是有何事不方便说?”
“昨日我去宫里,威帝对我态度不明,兴许是我宋家风头太过,恐被他提防。”
宋远桥放下手中的药,站起身捋了捋衣服,“此事也不必太过担忧,如今北漠余孽兴风作浪,威帝还需要宋家军为他守卫江山。”
“赫儿,你和六公主无缘,若你强行求娶她,就是在用宋家全族的性命作赌注。”
“今日不早了,你好好休息,顺便好好想想,为父先走了。”
宋远桥离开房间。
宋赫曦心里一怔,昨日是他太急了,现在一想,若是时悦嫁给他,那就只能由长公主或三公主嫁去西周,但李家和庄家都不是好惹的,如此一来,宋家恐会腹背受敌。
他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