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的殿门前停着一尊纯金打造的皇辇,上面的坐垫由金线绣制而成。
皇辇边上有五个太监正在等候,全公公也在其中,他站在最前面恭敬地将时悦迎上座辇。
座辇宽敞,就算时悦整个人躺在上面,也还剩很大空间。时悦心想,既然威帝给了她一个病弱人设,那她便好好利用这个人设,她故意撑着脑袋,侧卧着,整个一美人瘫的动作。
她进宫前并未梳妆,乌黑长发散落肩头,任由风吹乱,一身淡青色纱裙,显得整个人淡雅恬静。
抬皇辇的几个公公都受过训练,他们的抬得辇十分稳当。
华容殿在皇宫的一隅,从文渊阁过去,会穿过大半个后宫。
见皇辇如见威帝,所有宫人见了都得跪下埋头行礼,自然也有一些好奇六公主容颜的宫人,他们会趁无人注意,抬起头来悄悄看上一眼。
全公公眼尖发现几个宫人的目光,他呵斥道,“你们去内务府,每人领二十大板,六公主的尊容,也是你们这些奴才能随意看的?信不信我命人挖了你们的眼睛?”
几个宫人被吓的跪在地上,边磕头边求饶,“奴才再也不敢了!求公主饶命!”
“奴婢也不敢了!这二十大板打下去,恐会要了我等的命啊!求公主大发善心,饶过我们吧!”
“全公公。”
时悦清冷的声音传来,全公公转身,规矩的低头问,“是不是奴才罚的太轻了?那就打四十板吧。”
时悦愣了一下,打二十板子还轻?平常她自己磕着碰着都嫌疼,若挨了这顿板子,岂不是躺三五个月都下不来床?
她倚在温软的狐绒毯上,压下心中的诧异,不急不缓的说道:“不必罚了,人长着脸就是让人看的,他们愿意看,说明我值得他们看,我应该高兴才对,为何还要罚他们?”
同时她也在思考这皇宫里的规矩,琢磨着回去让佩蓉弄本宫规来看看。如今她虽有待嫁西周王妃的身份保命,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有人想用宫规害她,就算保住小命,也免不了皮肉之苦,甚至还可能害了佩蓉。
“是,六公主。”全公公来时,威帝特命他满足六公主的一切要求,他自然不敢怠慢,他对跪着的几个宫人说道,“六公主慈善,你们还不快磕头谢谢六公主?”
几个宫人异口同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谢六公主!”
时悦瞄了一眼硬邦邦的青砖铺成的地,心想这么磕头不会痛吗?也不知道这动不动就让宫人磕头的规矩是谁定的。
“别跪了,小心把头嗑坏了。”她又道:“全公公,我们走吧。”
此刻时悦还不知道,她这一举动会被宫人们口口相传,宫人皆赞颂她人美心善。
全公公“誒”了一声,皇辇便被稳稳的抬起。
“宫里规矩繁琐,奴才已经将宫规放在六公主的华容殿内。等六公主在宫里熟悉几日,皇后会派礼仪女官来教您规矩,但公主您不必担心,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尽管找奴才。”
全公公又奉承道:“您坐的皇辇可是宫里头一份恩宠,就连长公主都未曾坐过。”
时悦觉得这全公公好聒噪,一直说个不停,她敷衍道:“是嘛…”
她觉得这公公完全奉承错了人,她只是个小小弃女,跟她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
同时,她压根不想学规矩,也知道威帝对她不过是有些愧疚心理,若她哪天把这些愧疚之意耗光了,那她的日子可就真的不好过了。
没一会儿,迎面走来了几个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位看一眼就知道她非富即贵的姑娘。
时悦瞅着这位头上插满金簪,恨不得每根手指都戴着昂贵首饰的俗气女人,猜测她应该就是长公主,毕竟在宫里的年轻女子中,也只有长公主才能走出这种六亲不认的步伐,尤其是她那高傲的表情就像一只伸长脖子的大鹅。
这不,大鹅走过来了。
“你是谁?竟敢坐着我父君的撵?”
全公公俯下身子,问礼道:“长公主吉祥,这位是刚被威帝接回来的六公主。”
“你就是被送去乡下的野丫头?”
全公公的身子抖了抖,赶紧张望了下四周,确认没有人,才提醒道:“长公主,您可不能这么说啊,六公主可是您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姜玉瑄昂着头,眼神蔑视,“我母后是南姜最尊贵的女人,怎么可能生出这般布衣裹身的脏丫头?她只是那冷宫…”
“长公主殿下啊!您快别说了!”全公公当即打断她,再说下去,恐怕会酿出大祸。
“你一个奴才,凭什么让我住嘴?我看你是想被父君拖出去杀头!”姜玉瑄上下打量着时悦,她真不明白,父君为何偏要把她接回来,就算要送去和亲,也可以养在宫外,这宫里已经有了两位公主,怎么还要接回来一个跟她分享恩宠。
姜玉瑄觉着时悦的寒酸样完全跟她没有可比之处,整个人瘦瘦巴巴的一点也不好看,她讥讽道:“你就跟宫外的野猫一样,瘦小可怜,没有一点能比得过本公主的美貌!”
这句话的声音刚落下,边上四个抬皇辇的公公纷纷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他们立即将头埋进衣领,生怕被横行霸道惯了的长公主揪住错处。
时悦“噗嗤”一笑,才见第一面,她就发现这个姜玉瑄不仅刁蛮任性,粗鄙无礼,还自信过头。
她此刻真心庆幸自己不是皇后生的,省得也这般小脑。
这宫里从没有人敢嘲笑姜玉瑄,她当即怒问:“你笑什么?”
时悦懒得对牛弹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确实美若天仙,这不,我都被你美笑了。”
“哼!这还用你说!”过了会儿,姜玉瑄才想起来正事儿,“你还不快从父君的辇上下来?”
她堂堂长公主都没坐过皇辇,凭什么这个野丫头刚入宫就能坐?
“你再不下来,我就让人把你扯下来!”
时悦叹了口气,“哎”,又发现了个特点-智商堪忧。
“你若觉得我坐不了,就去找你父君理论,是他让我坐的。”
“父君平日里最宠我,我若让你下来,你就必须下来!”
见时悦不为所动,姜玉瑄便扯着嗓音,冲着身后的丫鬟使唤道,“你们还不快把她拽下来?”
时悦讽刺一笑,“你还真不愧为南姜最尊贵的公主,说的话竟堪比帝君。”
她冷眸瞥了一眼边上几个撸着袖子的丫鬟,“我就坐在这儿,你们随意。”
几个丫鬟被这么一盯,突然就不敢上前了,长公主犯了错不过是被说两句,可她们却可能丢掉性命。
姜玉瑄见这几个丫鬟不为所动,她气愤道:“你们做什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赶紧去把她扯下来!”
站在后边的一个大宫女打扮的丫鬟斟酌再三,上前拽了下姜玉瑄的袖子,“长公主,您不是要去文渊阁看望威帝吗?若是去晚了,威帝会不高兴的。”
“绿竹!你也向着她!”姜玉瑄更气了,她听得出绿竹是在劝她离开,“我今天就要坐父君的皇辇去文渊阁,凭什么她能坐,我不能坐?”
绿竹小声劝道:“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撵被六公主坐了,说不定就弄脏了,您今日可是精心打扮过的,若长公主真想坐,直接让宫人再给您制一个新的撵不就得了?何必与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计较,掉了您的身份?”
绿竹是皇后精挑细选送给姜玉瑄的,就是因为绿竹做事牢靠稳当,姜玉瑄又容易冲动犯错,这样也好有个人在身边督促劝导。
抢皇辇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姜玉瑄凭着威帝的宠爱,顶多被说上两句。
可刚刚时悦说的那句话就不一样了,若姜玉瑄真的把她拽下来,就冒犯了君威,也会引起威帝不满,到时免不了一顿责罚。
姜玉瑄瞅了眼时悦的裙摆,思索着,觉得绿竹说的也有理,她理直气壮道:“本公主嫌你脏,这撵就让给你了,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连个撵坐上就舍不得下来。”
撂下话,她裙子一提,步若流星地往文渊阁走去,后边的几个丫鬟也如释重负跟了上去。
皇辇再次被抬起,这次全公公没再多说,生怕说话耽误了路程,又遇上哪位不好惹的贵人。
全公公心累,怎么同样是公主,差距这么大,养在宫里受过教养的长公主,竟比不过一个养在外边长大的公主聪慧。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他们才抵达华容殿,皇辇稳稳的停下,佩蓉已经在门口望眼欲穿,她大步向前将时悦扶了下来,关心道:“阿乔,怎么样?威帝没难为你吧?”
时悦拉着她的手,“放心吧蓉姨,我都被皇撵送回来了,他能怎么为难我?”
佩蓉还是不放心,将时悦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没事就好,我都快急死了,偏偏还得在这殿门口等你。”
时悦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慰籍,“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住着,少出去,少走动,过一天算一天吧。”
“平常你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现在不让你出去,真是苦了你了…”
全公公等她们说完话,才适时地开口,“六公主可以看看这宫里的东西是否满意,若有问题,奴才便差人来换,这里许久无人居住,今日才打扫出来,大多东西来不及送来,宫人也来不及安排,明日奴才便安排人来伺候您,今日还得委屈您一下。”
时悦礼貌道:“无碍,我没那么金贵,辛苦全公公了。”
“若公主没别的事,奴才便先告退了。”
时悦点点头,全公公就带着其他人抬着皇辇走了。
硕大的宫殿此刻只剩下两个人,有那么一瞬间,时悦竟觉得现在和从前也没什么差别。
放眼望去,华容殿宽敞幽静,就连主殿前的院子都比从前青石镇的小院要大上两倍,院子里种的全是些名贵的花草,只能看不能吃,时悦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内殿装潢素雅,是古色古香的格调。
装潢最奢靡的莫过于时悦的寝殿,细密如银毫的薄纱散落在地上,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壁为灯,六尺沉木作床,床头一盏夜明珠作灯,地上铺着白玉暖石,赤足踩在上边也是暖的。
时悦踩着暖石,心底依旧拔凉,再好的宫殿只是一座硕大的牢笼,她也只不过是一只囚鸟。
“蓉姨,你知道宫规放哪了吗?”
“我去给你拿,你先去软榻上躺一会儿,这些天舟车劳顿,今晚早些睡吧。”
片刻后,佩蓉将厚厚的宫规交给时悦。
时悦随意翻读了几行字就看不下去,“这宫里怎么事事都要挨板子?宫人不能看病,那他们被打伤了岂不是会伤口溃烂?这些规矩不看也罢。”
她将宫规随手一丢,整个人窝在毯子里,“这天气越来越冷,我从前好像没这么怕冷。”
“宫里向来残酷,官员宫人都看人脸色行事,许多人都因为看不了病,最后病死。”
佩蓉想起乔挽也是因为没有太医肯来医治才死的,她掩下情绪,帮时悦掖了掖毯子,才开口道:“一会我去给你放桶热水泡泡,估计你水土不服,身子还没缓过来。至于这些规矩,你不想学也无碍。”
“我是怕犯了错会连累你,他们需要我去和亲,定不会把我怎么样,可他们却会拿你开刀。”
时悦缩进佩蓉怀里,“其实躲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想来欺负我们的人,怎么都有办法欺负我们,我无所谓他们怎么对我,但他们若敢伤你一下,我大不了跟他们拼命。”
气氛有些压抑,佩蓉调整情绪,玩笑道:“阿乔这细胳膊细腿,能打的过谁?明天起得多吃些,这样才能保护我。”
时悦现在躺在她的怀里越发轻了,从前还能感到份量,可自从离开青石镇,时悦在马车上大病一场,就越来越瘦。
时悦点点头,“那我明天想吃糖醋排骨,还有豆腐鱼汤。”
“好,阿乔想吃什么都行。”
天刚刚暗下,时悦泡了个热水澡,就整个人瘫在床上。
宫殿空旷,显得凄凉诡异,她偏要拉着佩蓉一起睡,终于,在佩蓉的一个个故事里,她才渐渐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