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廷舟的脸近在眼前,她不仅可以看清他的毛孔,还可以看见他瞳孔雀映着细碎的光,光点包围着一个细小的自己。
吐息过于接近了。
温热的。
陆清枝脑袋空白了一瞬,几秒后猛地往后一退,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磕磕绊绊地道:“不要。”
以往听到陆清枝说不要,木廷舟十有八九会因为她拒绝自己而窝火,可这会儿他却没有半点脾气,反倒是歪了歪头,笑着说:“为什么不?这首歌可适合你了。”
陆清枝还没来得及问出为什么适合,就见他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从善如流地继续道:“你好像有点甜啊,枝枝。”
包厢里很嘈杂,陈育嵩是个嘻哈迷,这会儿正唱着一首rap,口速流利咬字清晰,每一个鼓点敲在空气中,燃爆全场。孙明和张晋在一旁给他应援,一个拿铃鼓跟着节奏摇,一个站在沙发上拍手跳舞,不亦乐乎。
可那些喧嚣好似都被一层无形的结界隔离开来,冲入耳膜的只有眼前人慵懒的嗓音,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吊儿郎当,像是圆润的鹅卵石在清流中被淘洗,碰撞着发出声音。
陆清枝僵在原地,就这么看着他又笑了一下。
“啊,不对。”木廷舟舌尖扫过下唇,切了一小块巧克力塔含进嘴里,“不是有点,是很甜。”
甜点送入口中的那一刻,陆清枝不知怎么的有一种错觉,自己似乎就是那一块巧克力,毫无抵抗地任由己身被吞噬。
薄唇一抿,便融化在他体内。
这个想法让陆清枝一个激灵,感觉浑身都不对劲了,血液在短时间逆流,她愈发不敢再往他的嘴巴看。
准确来说,是不敢再往他的方向看。
后来的两个小时里,陆清枝和木廷舟隔着包厢最远的距离,坐在他的对角线从来没有离开过。木廷舟倒也不恼,反而心情甚好,只途中时不时的把视线聚焦在她身上,几分钟后又轻描淡写地移开,却也没再招惹过她。
脸颊是前所未有的滚烫,陆清枝只能安慰自己,包厢里灯光不明,伴奏和歌声太大,没有人看得清,也没有人听得清。
她灼烧的肌肤,以及如雷的心跳。
陆清枝觉得她以后再也无法直视巧克力塔了。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中途陆清枝被拱上去唱了一首《小情歌》和《吹灭小山河》,少女声音清甜,倒也与歌词曲风搭得和谐,虽然谈不上多精致的演唱,却好在能熨帖人心。
九点一到,陆清枝便收到了纪女士发来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虽说陆家没有门禁,但陆清枝从来没有这么晚还没回家,父母会担心也是正常的,她回了一句“准备回了”,正好这时一首歌刚唱完,包厢里迎来短暂的安静,她便起身说道:“我要回家啦,家里在催了。”
“好的,枝枝再见!我们太疯了对不对,谢谢你的包容,下次还敢!”孙明拿着麦克风大言不惭。
陆清枝听到最后四个字笑出了声:“没事,下次有机会再找我玩啊。”
浅聊几句后陆清枝便要走了,临到门口木廷舟突然也跟着站起身,说道:“我跟你一起回吧。”
“欸舟哥你也要走啊?今天生日不多嗨一点?”张晋喝了一口可乐,跟着下一首歌的前奏摇头晃脑。
“有时间限制,老师会查房。”木廷舟淡淡道。
“也是,人明天还要比赛呢,混太晚也不好。”陈育嵩朝他打了个响指,“哥你没拿一等奖的话回来要请客啊。”
木廷舟冷笑一声:“滚你的,算来算去都我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管你给我拿一等奖回来!”孙明嗓门本来就大,这会儿拿着麦克风,那音量更是放大了数倍,震得整个包厢好似在颠簸。
“我耳朵都要出血了。”木廷舟翻了个白眼,嫌弃归嫌弃,离开前却还是转向大家,食指和中指并拢,在额际稍稍点了点,“今天谢谢啊。”
“哥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拒绝感动拒绝感动,您还是快滚吧。”
“人老了是不是都会变得特别矫情啊,瑟瑟发抖。”
见他们三个完全不给面子,木廷舟笑骂了句,便毫不留恋地出去了。
没了孙明他们炒气氛,这下只剩她和木廷舟,陆清枝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经又重新紧绷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却被抓个正着。
木廷舟单手插兜,似笑非笑:“看什么,我那么好看?”
陆清枝撇开头,闷声道:“你怎么那么自恋啊。”
“有本钱的人才有资格自恋。”陆清枝的控诉在他耳力只是软绵绵的云絮,木廷舟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散散漫漫地沿着廊道走,“走吧,回去了。”
再次出来时,夜色早已倾压而下,把整个城市覆盖在一张黑色幕布中,今晚没有月亮,稀薄的云层近乎要消融于天际,似有若无地拥抱着远方的山头。
两人单独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多话,可走着走着,陆清枝却发现木廷舟一直跟着自己,她疑惑地转头:“你的酒店不是往这个方向吧?”
“嗯,我先送你回家,反正还有时间。”他也不藏,大大方方地承认。
“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好,地铁站很近的。”
“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你爸妈会担心。”末了他语气一顿,又补了句,“我也会担心。”
那种无所适从的微妙气氛又弥散开来了。
陆清枝抿了抿唇,而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重重地点了头:“好,谢谢你。”
木廷舟简直要被她可爱死,她怎么可以什么事都这么认真啊?他忽然就想到了方才在酒店门口时,在孙明他们还没跳出来前,他嘴里呼之欲出的话。
心下仿佛有什么细细地在挠着,不明显,但却无法轻易忽视,他看着她的侧脸,那股子冲动似乎又探出了头,叫嚣地在体内横冲直撞。
陆清枝感觉自己的手腕蓦地被抓住,她吓了一跳,随着拉力踉跄了几步,来到少年面前。
她仰头望着他,看见他晦暗不清的眸子。
“枝枝,永远太远了。”木廷舟垂首,声音很低,像是沉淀了整场夜色,有晚风过境的冷,“没有人知道永远在哪里。”
陆清枝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那你要永远记在心里了。
顷刻间,她觉得自己好似被掏空了一般,灵魂被揪出来抛向黑沉的夜晚,余下的只有空虚。
她颤巍巍捧出的少女心事,她谨慎藏在字里行间的小小情思,她鼓起勇气的试探,如今全被一句话给捏得粉碎。
她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啊,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木廷舟没有喜欢她,他只是喜欢逗她、撩她,然后再看她手足无措因为他而心乱如麻。
可事到如今他却仍是温柔的,他没有说“我不喜欢你”,也没有说“我们不适合”,而是说“永远太远了”。
是啊,永远太远了,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那又怎么能永远在一起呢?
不过就是个悖论,却还有人天真地对此抱有期待。
第一次喜欢人,甚至还没有告白就被拒绝,陆清枝不想哭的。可眼角的酸涩在一瞬间涌上来,刺激着她的泪腺,告诉她泛滥的情感需要抒发,而眼泪是唯一解放的管道。
她努力压着泪意,重新抬头,有人说只要仰着头,泪水就不会掉下来。
木廷舟见她眼里濛了一层水汽,微微一愣,手下意识地抬起,指尖蹭上她的眼角:“怎么了……”
骗人。
是谁说仰头就不会哭的,骗人。
在木廷舟的指腹抚上眼眶时,陆清枝的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湿润的液体落在指关节处,温热的,木廷舟不明所以,心下却是有些慌了。那泪水沿着手指流下,好似滴到了心涧,水流奔腾,却都是凉的。
“枝枝你怎么……”
陆清枝胡乱抹了把脸,转过脸不去看他:“没有,你不要管我,你继续说。”
话出口陆清枝就后悔了,继续说什么啊,说出更多拒绝的话让她难过吗?伤心也需要成本,没看过这么上赶着找虐的失恋者。
陆清枝性子虽软,可骨子里的倔他是领教过的,他知道她远比外表所示的更加坚强,所以从来没想过会遇上这种情况。第一次看到她哭,饶是木廷舟心再大也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扣住她的双肩,定定看了几秒,下一秒便把人拥入怀中。
“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清枝僵了一瞬,却是哭得更起劲了。
木廷舟叹了口气,手掌轻拍着她的背,蝴蝶骨在他手下起伏,像是在抚着连绵的山脊:“你看,永远太远了,我根本不知道永远在哪里,可我也不想管了。”
“我不喜欢做无用的承诺,我没办法保证可以陪你到永远,但至少现在能把握的时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至少眼前的这一刻,我希望你能开心,而不是哭得让人心疼。”
木廷舟的声音很沉,夜色潮湿地包裹住人间的月亮。
“我会尽我所能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