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然一句话，落在慕衡心里，将他一颗颤抖的心脏砸的稀巴烂。
不死心地又追问了句：
“听澜当真不记得路？”
“不记得。”斩钉截铁的回道。
不远处的日头正在一点点跃出云层，多日未见阳光的魔界终于迎来了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但慕衡沐浴在阳光里，只觉遍体生寒。
他将目光转移到林听澜面上。
还是那张清秀干净的面庞，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脸色苍白，双唇没有太多血色。
人的确是他的听澜，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难道是后半夜的头痛让人记不清事儿了？
慕衡掩下脸庞乍然凝起的异样，转而柔声道：
“先回去用些早膳吧，别总到处乱跑，对损伤的筋脉不好。”
云景艰难维持着温顺模样，拉着一张死人脸跟在慕衡身后回了偏殿。
已经有手脚麻利的魔侍端着碟盏鱼贯而入，动作娴熟，摆放间几乎不闻一丝杂声，片刻后美味佳肴便摆了满满一桌子。
慕衡虽然不太明白听澜为何不记得魔宫的路，但还是将疑问压在心底，热情招呼一句：
“听澜，来尝尝。”
云景紧张兮兮地坐在膳桌前，迅速回忆了一番昔日林听澜的用膳习惯。
他这位大师兄极少与旁人一同用膳，总喜欢独来独往不爱与旁人交谈，入门七年，与林听澜一同用膳的机会少到居然回忆不出。
但从一个人的出身可以大致猜出习性。
出身低微，无依无靠，自然也不会见识过太好的东西。
慕衡盛了碗燕窝递到林听澜手边，总觉得今日的听澜太沉默寡言了些。
“尝尝燕窝，对你的伤有好处。”
云景低着头接过，不吭一声地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脑子飞速旋转，该想个什么理由离开魔宫。
“听澜，这早膳合不合你的口味？如果你想吃什么，记得告诉我，我再让膳房去做。”
云景在心底暗骂了句：装腔作势，吃得再好有什么用，人不还是住着棺材板儿。
你堂堂魔尊，怎么不去睡棺材板儿？
“不用，这些已经很好了，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慕衡笑了笑，接了句：
“过去是吃的差了些。”
“是啊，往常早膳都是些难以下咽的汤包粥点之类，哪里奢望过这些。”
这么回答应该没错吧，再差的早膳就是粥和包子，云景喝了口燕窝，心里美滋滋想着。
慕衡拿着筷子的手一僵，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不对！
在现代时，他在与林听澜搬到地下室后，实在是没能力夺舍的他选择与听澜一起上班。
那会儿，林听澜早上起床去外面买回两笼小笼包和一杯小米粥，将粥和其中一笼包子推到他的面前，然后窝在小小的马扎上，眨着一双大眼睛开心道：
“能吃上包子真幸福，我以前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吃早饭的。”
在林听澜那猪狗不如的现代日子里，吃包子绝对是件可以让人欢呼雀跃的事儿。
眼前这个林听澜，模样没变，但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了。
且变得十分离谱。
云景并未察觉到慕衡审视的目光，在伸手夹一只虾仁时，虾仁不小心掉到了桌子上。
清炒的虾仁沾染汤汁静静躺在盘子边，慕衡被吸引了所有目光，眼神直勾勾盯着这只意外掉落的虾仁，直到对方一双银筷出现在视野里，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夹起来丢到垃圾桶里。
淡粉色的虾肉在半空中抛出一道小小的弧度。
慕衡神色一凝，耳边仿佛又响起林听澜曾经说过的话：
“这桌子擦过了，不脏。”说完，把掉在桌子上的肉丝夹到了嘴里。
肉丝还是他这个刚去现代的魔尊掉落到桌子上的。
按照林听澜的性子，这只虾仁应该毫无负担地夹起来丢进嘴里才对。
慕衡骤然失去了用早膳的胃口，眼角余光一直打量林听澜的用膳习惯。
有很多微小的事情改变了。
比如说，喝燕窝的姿态更加娴熟，动作更像是修真界世家子弟养出来的矜贵习惯。
比如说，吃鱼熟练地夹下鱼鳃后面的月牙肉。
比如说，拿起一只小小的包子吞下了肚，仿佛在证明这是吃熟稔了东西。
在一桌子美味佳肴里，林听澜绝对只会挑爱吃的东西吃，因为对方曾说过：
“没得选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挑，但是既然有的选，那就吃最好吃的。”
这话历历在耳。
余下时间，慕衡一口早膳都没再动，耐心等着眼前的林听澜用完早膳后，用极温柔的声音道：
“听澜，我送你回房休息吧，咱们顺便……看看房里还缺什么……”
*
又回到了令人窒息的棺材房。
迈进这间阴暗逼仄的房间，云景反反复复想了百十个理由，都想不出为何林听澜会住在这样一个老鼠打洞般的地方里。
慕衡毫无波澜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听澜，开下灯吧。”
云景借着门口氤出的一丝丝亮光往小方桌上一扫，自然而然地回了句：
“没有油灯和蜡烛。”
慕衡站在房门处，高大身影逆光而站，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听澜，我说的是开灯，不是点灯。”
开灯，只需将手放在墙面开关上轻轻一摁，就算完成了整个过程，屋顶灯罩里镶嵌的夜明珠会自动发出柔和光芒，模拟现代世界的电灯。
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难倒了云景。
他着实听不明白什么是开灯。
灯要怎么开？一掌把蜡烛劈开？
这位喜怒无常的魔尊大人怎么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开灯？魔尊大人您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慕衡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恼怒与惊惧，不死心地又出声问了几句：
“听澜，我想买地铁，你觉得如何？”
地铁是什么？
云景莫名其妙，但本能告诉他堂堂魔尊大人，想买个东西还不简单吗？便赶紧答话：“买买买，魔尊大人您想买就买。”
“若是有块肉，听澜觉得，是放在冰箱的上面还是下面？”
云景脑门开始冒出冷汗，不明白从哪里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个……放上面吧……”
慕衡的心已经沉地愈发厉害。
“帝都三环的房价是多少？”
云景：……
谁能告诉他，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来之前慈怀老色鬼也没跟他讲过这些问题的答案啊？
云景双手已经开始发抖，慕衡站在棺材盖处的身影越来越具有压迫感。
空气中充满了凝滞，但是慕衡仍在静静地等待对方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云景干咽了口唾沫，颤抖已经从手部蔓延到全身，连带着肉身里的魂魄都一颤一颤。
魔头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但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漏了馅。
见对方半天没有作答，慕衡再一次冷冽出声：
“三环一套普通的三室房子，至少一千万元。”
云景完全听不懂一千万元是什么货币体系，结合魔头的身家，应景地吐出句：
“是吗，那不贵啊，呵呵……啊——”
慕衡伸手掐住“林听澜”脖子将人往墙上一推，昏暗的棺材房里，一双眼睛亮得仿佛是黑暗里的凶兽，带着抹嗜血的残虐。
“你到底是谁，是怎么进入听澜身体的？”
脖颈上掐着的力气并不算大，云景猛然意识到魔头不敢对这幅肉身怎么样，还想再垂死挣扎下，梗着脖子不愿松口：
“我就是林听澜！”
“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告诉我，一个普通人，攒钱买套位于三环的房，长宽各三丈，无院，需要多久？”
“额……买这么小的厢房啊，连院都不带……大概、也许、差不多是……四年？”
慕衡猛然加大了指骨的力度，咬牙切齿怒吼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四百年！修真界没有修出金丹的废物们，都活不了四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