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折腾小半夜的寝殿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在慕衡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里,躺在床榻上的“林听澜”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就是一张熟悉到极致的面孔,狂拽的脸化成灰都记得,这人在不久前还曾攻打过太上宗,在云景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恐惧阴影。
乍一见,宛如厉鬼索命。
他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挪动着就想往床里面躲。
慕衡见人醒来松了一口气,摁住了挣扎的身体,摸了摸对方脑门,入手一片冰凉, 担忧地问了句:
“听澜,你好些了没?头还疼不疼?”
云景这才迅速反应过来,他现在的身份是林听澜,慈怀大师说过,魔尊应该是有几分喜欢林听澜的,他的魂魄钻进林听澜的身体里,只要不露馅,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
漂漂亮亮为慈怀大师做成这件事后,云家就能拿到无数灵宝法器,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他与林听澜认识七年,对其举动神态了如指掌,赶紧无缝衔接到角色中:
“我没事了,魔头……魔尊大人,天快亮了,我还是赶紧回房休息吧。”
经过这番折腾,慕衡也不敢再让林听澜躺在自己寝殿,忙问了句:
“你想去哪儿睡?”
云景警惕思考,这个问题要好好回答,否则会露出马脚惹人怀疑,林听澜在魔宫待过几日,定是有固定的住处,他最好是回答的模棱两可些,方能不引起怀疑。
“以前住哪儿,现在就继续住吧。”
慕衡吃惊抬头,惊悚脸扭曲成诡异,“你确定?住以前住的地方?”
“对,以前能住得,现在自然也能住得。”
“你伤得这么厉害,确定还要回那里住?”
这个“回”字让云景莫名安心,觉得自己真是个聪明的大少爷,方才那番回答没有出任何纰漏。
“没错,就是回那里住,我已经住惯了。”
慕衡整个人原地震惊,好半天才缓和过劲儿来,将一肚子劝慰的话吞回肚子里,怕惹恼了人再犯头疼病,赶紧顺着听澜的意思道:
“好,我送你过去……”
.
一刻钟后,云景直愣愣地躺在张宽一米五长两米的床榻上。
黑漆漆的天花板上还有块霉斑,哪怕光线如此昏暗,都能清晰地瞧见霉斑上还有一层淡淡绿毛。
这间屋子简直不能称之为厢房,除了简陋的床榻,就是一张方桌和两只板凳,以及墙角靠着一张掉漆衣橱,还有角落里放着的不知名桶状物。
最惊爆眼球的是,这厢房居然没有窗户,往床榻上一躺,人像是被丢进了棺材里,只待大门一关,就可以完成盖棺下葬这一过程。
这就是慈怀老色鬼嘴里说得:魔尊大人有几分喜欢林听澜?
他怕不是被骗了吧!
这种逼仄地方,云家的狗都不住,还能住人?
身旁,那位魔尊大人准备退身离开这口棺材,再也忍不住的云景惊声尖叫:
“等等!”
慕衡迅速停下脚步,脸上莫名带了几丝不解,问道:
“怎么了?”
云景脸上的嫌弃压都压不住。
他的大师兄林听澜在太上宗时,自己搭建的茅草屋子也是有窗户的,怎么来到魔宫后,变成了住棺材板?
“你确定,我……就这样住在这里?”
“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魔尊大人没有发现吗?”
窗户呢?蜡烛呢?床榻纱幔呢?茶水呢?还有——
“哦对对,我忘记了。”慕衡拍了拍脑袋。
这句话让云景暂时安了安心,以为这位日理万机的魔尊大人记错了,重新挂上平淡的神色,然后在慕衡接下来的动作中将所有平淡崩裂。
只见魔尊大人挥了挥手,床榻上的锦被骤然消失不见,只剩下几床最廉价的棉被,躺下去都嫌硌人。
“我就是怕你躺着不舒服所以多加了几床被子,这都被你给发现了。”
林听澜有伤在身,慕衡将对方的一切话语都奉为金科玉律,一点忤逆的心都不敢有,赶紧将多余的锦被收到储物戒。
云景脸上的震惊怎么都压不下去,眼睁睁看着依依不舍的魔头退出了小小的棺材房,然后缓缓关上“棺材盖”。
房间陷入到一片黑暗中,没有了光线来源,伸手不见五指。
云景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遗留在世间的孤魂野鬼,直愣愣躺回硌人的吱呀小床榻上,睁大眼睛望向天花板。
阴森漆黑的棺材房,猪都不待的地方。
他今晚就睡在这里?
*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挪动着离开了棺材板儿。
云景警惕地四下扫了一圈,发现正殿里没有什么人后,便猫着身子悄悄离开。丹田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捂着腹部一边打量一边寻了条自认为可以离开魔宫的路。
慈怀掌门曾经说过,只要林听澜的肉身离开魔界,这事儿就算成了。
但让云景没有预料的是,魔宫大到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太上宗里,大多是些建筑简单的厢房之类,只有一峰之主才有资格居住于主峰正殿,但那也不过是个略气派些的地方,多了间侧殿而已。
而魔界所修建的魔宫,宛如一个小型城镇,内里曲曲绕绕,道路错综复杂,满头大汗的云景在绕到日上三竿后,又奇迹般回到了魔宫正殿。
“破天殿”三个大字在初升的朝阳里熠熠生辉,一位打扫的鼓眼魔物在余光扫到云景之时,激动地大吼一声:
“魔后大人!您怎么来了?”
说完,把手里的笤帚往身后藏了藏。
云景恼怒地压低声音骂了句:
“你狼嚎个什么劲儿?小点声。”
蛤蟆精更大的声音传来:“魔后大人,我是蛤蟆,天天狼嚎的那位是住在草莽林的狼妖,好家伙,天天晚上扯开嗓子吼叫,扰得我都没法子睡觉。”
云景咬了咬牙,恨不得上去扇这只魔物一巴掌。
“你来给我带路,这出魔宫的路怎么走?”
蛤蟆精耷拉下眉眼犯了难,结结巴巴道:
“魔后大人,您见哪只蛤蟆能记路啊?我花了三个多月才记住从草莽园到正殿的路,旁的路一概不知。要不您去问问后面擦青石板的狗妖,那家伙鼻子灵敏,可认路了。”
云景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群不中用的废物。
刚打算转身去正殿后找狗妖,身后猝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听澜,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云景被吓了一跳,魔头攻打太上宗那一幕幕狠辣张狂还历历在目,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慕衡站立在前殿最上层台阶之上,身披玄色大氅,高大的身形看上去颇有些威压之感。
他迎着朝霞一步步迈下台阶,伸手将沾染了温热体温的大氅脱下,然后披到了神色躲闪的林听澜身上。
“魔界日光少,不比修真界温度高,你重伤初愈,穿暖和些。”
云景被吓得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这双虚虚蹭过自己脖颈的双手骤然发力,将他的脖子拧断。
蛤蟆精在一旁探着脑袋极其没眼色的插了句,怒刷一波存在感:
“魔尊大人,魔后他迷路了,找不到出魔宫的路,您要不带魔后大人出去散散心?”
正在系绳带的手指一僵。
朝阳直射面颊,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慕衡掩下心底的诧异,状似不经意间道:
“听澜不认识出魔宫的路吗?”
云景心头跳得飞快,胸腔声如擂鼓,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
这是一个问题,而他必须要回答。
云景仔细回忆一番林听澜在太上宗那十年。
虽说他这位大师兄隐瞒了修为追杀魔尊,但是次数并不多,魔宫如此庞大,想对内里布局了如指掌,要么在这里面常住几年,要么手里有魔宫详细布局图。
常住是从未有过的事儿,至于布局图,这种东西,一个小小的修士从哪里得到?
这两件事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
云景挤出一副微笑,将神色调整的淡然些,轻轻吐出句:
“魔宫这么大,我怎么可能记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