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不分心的陈果,刚离开家人三分钟,就开始惦记:“今天天这么热,她们又没有带水,我忘记给她们买水,那一向节俭的妈妈肯定不舍得买2块钱一瓶的水,那她们不得渴着啊”。
当然,她也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荒谬离谱,陆九莲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能任由自己渴着吗?他们家再穷,也能掏得起两块钱。
她自嘲地摇摇头,走进工作室,准备开启争分夺秒的一场大战。
四个小时之后,陈果估摸着她们该到家了,便给黄音打了一个电话,细细嘱咐了一番:“哥哥,你下班之后,带她们俩吃顿便饭吧,帮着她们收拾收拾行李,再给打一辆车送到地铁站,可以吗?”
“好,我知道了”,黄音答应的十分爽快。说实话,他也希望陈瑞和陆九莲早点离开。
尽管陈果努力隔开了家人和恋人,黄音还是觉得不自在。一方面在于两代人之间总是会有些生活差异,另一方面在于他能感觉到陆九莲并不喜欢他。
他请她们去吃烤鱼,点了最贵的品种,只换来一句:“我觉得没有我之前吃过的好吃”;而请她们去玩儿,陆九莲也总是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还差一点,实在搞不动了,明天再做吧”,陈果低声嘟囔道,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虽然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诉,但她心里却很轻松,还差两三个小时的工作,就能处理好一切了。
从工作室出来后,她惊觉现在已经将近九点,“这会儿我妈应该到火车站了吧”,可是微信中并没有任何消息。
她坐在自己的小电驴上,一边欣赏中关村园区的夜景,一边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哎呀,我们已经到候车室了,到了到了。你不用操心了。对了,就是因为我没有让你买那个裙子,你姐现在都不搭理我了”。
陈果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母亲是在埋怨自己,“她凭啥埋怨我啊?我是要去结账的啊。我买是浪费钱,我不买导致她们母女有矛盾。我招谁惹谁了?我花不花钱,都变得里外不是人了?“
一连串的问号充斥在她的脑子里,瞬间冲淡了愉悦的心情。
陈果拧开车把,没好气地说:“那我说要给她买的呀,你非不让”。
“你哪有那么多钱?你要是一个月挣几万,我也不拦着你这样随便花啊。”对面的母亲提高声调,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那现在陈瑞不高兴,你又过来埋怨我,你让我怎么做?”
“要我说,你都不该说这件事,你给这个买,给那个买,也没有人会领你情。你带着她看看衣服不就行了,都不应该跟她说要送她裙子”。
陈果本来只是觉得有些憋火,现在火气实在是压不住了,她干脆把车停到路旁,打算好好和母亲掰扯掰扯。
“我是她妹妹,又比她能挣钱。看到一件适合她的衣服,而且我能承受起这个价格,我为啥不能买?你是我妈,我给你买的东西还少吗?家里好多大大小小的东西,那都是我添置的吧,你也没说啥啊。我给陈迪,给俩孩子买东西,也没想着从他们身上获得什么呀,爱领情就领情,不想领情就不领情呗”。
“哎呀,你别说了。以后我的东西不让你买,你买的东西,我都相不中。我也不愿意穿你买的衣服”,陆九莲毫不客气地打断女儿。
还没等到陈果组织好语言,陆九莲再次发出言语炮弹,“我现在还能动,你以后千万别给我花钱。等到我不能动的时候,我也不拖累你,你放心吧”。
“你都把话扯到哪里去了?你说这些干什么?”一向沉静的陈果,也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她相当的郁闷,第一次主动挂断母亲的电话。
“我一直以为我妈是一个相对通情达理的人,最起码在我面前,她一直都很温柔。但是她最近怎么这样啊?陈迪转班的事情现在都没信儿,天天抓着1500块的球鞋不放,批评弟弟虚荣,还批评我花钱没有节制。甚至还因为裙子这件事而埋怨我。真是的,这还不到一年,我就已经给家里花了五六千了,还想怎么样啊“。
如果她会抽烟的话,陈果现在肯定会狠狠地抽上一口,吐出浑圆的烟圈,连带着发泄出胸中的怒气。
从小到大,陈果逐渐明白:“姐姐嫉妒我,不喜欢我;爸爸也不是很爱我。这些人只是亲人,但不是最重要的人。只有妈妈一直陪着我长大,照顾我,关心我。虽然我会挨打和挨骂,但我妈是对我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她始终坚信这一点,最起码,在人生的前24年是这样的。
可惜,今年她来到A大读研究生,经济更加独立,视野越加开阔,思维逐渐拓展。她看到了原生家庭的不足,也看到了母亲的毛病。
最关键的是,她开始怀疑陆九莲对她的爱。
“穷人也许会爱自己的子女,但很少有父母能够完整地表达出自己的爱意。他们或是控制、或是操纵、或是指点、或是指责,常常用尽一切难堪的手段,来表达自己的正确,来展示对子女的关怀”。
陈果的眼睛有些湿润,对于母亲陆九莲的看法越来越清晰:“我妈爱我,但我觉得这种爱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我妈不仅能给我自由,也能安然享受我的回馈。我给她买的任何礼物,任何东西,她总是会先批评一通——要么是太贵,要么是不好,总之就是不合心意。那我会怎么想?我又该怎么做?她这种泼冷水的方式看似是心疼我花钱,其实是加剧了我的内疚感。以后,我和陈迪只能选择两条道,一个是再也不给她买东西或者花钱,一个是战战兢兢为她挑选更合适的东西。可是哪一个都不是我想要的。为什么我妈不能理解我呢?为什么不能安然接受呢?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啊。”
她的抽泣声越来越大,眼泪模糊了双眼,陈果只得再次将车停到一边。
此时此刻,她脑中只有一个问题:“我到底该怎么面对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