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盈将那团红线藏进了衣袖,一回到广寒宫的前院,就察觉到了一丝不详的气味。
院里那棵不明姓名的老树,开的花朵由淡粉色转变成了今夜的暗红色,似乎在暗示着暴风雨的来临。
猜想着门紧闭着,寒舟应该还没回来。轻手轻脚推门而入,漆黑的屋子一瞬点燃了亮光,屋外挂的灯笼也透着蓝色的微光。
石桌上摆满了香艳可口的饭菜,桌旁的白衣男子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仿若深夜的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动。
忽而,抬眸,眼里的肃杀涌动着,用冰冷至极的声音对进门呆愣着的女子说道:“回来了?”
落盈被吓得吞了吞口水,一如回到三年前的上川,当初,他生气也是这副表情,可没少折磨她。
知道自己解释,可能会引起更大的祸端,只是傻傻地点了点头,不敢上前,乖乖地站在门前,听候发令。
“还知道回来?”寒舟的音量提高了几分,似乎要划破夜的宁静,由于过度的情绪激动,原来的嗓音已经变了调。
左手握拳,仿若没有痛觉般地重重砸向桌面,震得放在中央没有玫瑰孤零零的花瓶抖了抖。
也吓得落盈腿脚一软,“啪”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埋着脑袋,不敢看他。
“我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了?到处乱跑,你知不知道多危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寒舟的眼睛陡然涨满血丝,声音颤抖得仿若要哭出来,又用力砸了下石桌,腥甜的血腥味在空中化开。
落盈不曾知晓原来她的离开会让他如此情绪失控,心脏疼得炸开,猛然抬头,发现寒舟的左手指节渗出的血汇成了一条细流,染红了桌角,也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袖下摆。
跪着朝寒舟慢慢地移动过去,仿若每一步,膝盖都跪在锋利的刀口上,疼得鼻尖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小心翼翼地想去握他受伤的手,他却高高一抬,别过脸去不想看她。
落盈一时不知怎么办,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寒舟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惩罚她,慌得用最蹩脚的话语让他消气。
“我……就是……太无聊了……然后想出去走走,然后……”
寒舟眼睛红得若嗜血的蝙蝠,右手抬起她沾满眼泪,黏糊糊的下巴,目光狠狠地死死抓牢了她的眼睛,咬牙切齿道。
“呵,真是我太宠你了,现在都还在撒谎,你是恨不得我把你手脚都捆起来,让你一步都走不了吗!”
“我不是……”落盈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寒舟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很陌生,陌生到有某个东西吞噬了她温柔的师尊。
“不是什么?”寒舟用力地捏紧了她的下巴,导致她腮部的肉都被挤在一起,他两根指头传来的力道,疼得落盈眸子半眯,几滴滚烫的眼泪又滑在了他冰凉的手背上。
落盈想要解释,又害怕自己布下的棋局搅乱成一盘死局,抬到喉咙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比起下巴的疼痛感,她更在乎他流血的左手。
双手依旧是可以灵活运用的,没受限制。一把抓住了他忽略的左手,眼珠微移,瞧着上面的伤口,被石桌砸起了几道口子,中间是点点烂肉透着血丝,外面是肿成一团青紫色。
她艰难地从嘴里扯出两个字,眼泪巴巴地轻声问道:“疼吗?”
寒舟的心被这温柔的一问,心底的湖水似春风拂面,撩起层层涟漪。面部表情有明显的动容,垂下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半边怒火,却始终撑着一口气,固执道:“不疼。”
捏她下巴的手微微一松,想把左手从她手里拽出来,落盈趁着自己的小嘴失去了束缚,抓着他的手更是死死不放。
拿到嘴边,轻轻地吹,仿佛这样,不仅仅只是为了减缓伤口的疼痛,还要抚平寒舟的心情。
盯着她专注的神情,发红的眼睛,微粉的鼻尖,就活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白兔。
寒舟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很是享受她这样的行为。
本来想去遏制的右手,转了个方向,去擦拭她还在落泪的眼角。
落盈学着以往师尊教她的治疗术,一点点地用魂力包住他的伤口,抚平新伤,缓解疼痛,去肿化瘀,最后只剩下干了的血迹留在他左手的侧面,皮肤已经完好如初。
担心他又伤害自己,落盈依旧握着那只手,不敢轻易放开,妥协道:“以后我……哪都不去了,你别生气了嘛。”
寒舟被她这么软软的一哄,掌心传来的温度暖化了他的半寸心田。眼中的红色淡淡掩去,露出了明亮的黑白。
脾气收回了腹中,语气放柔和了:“不是让你哪里都不去,你又不是笼中鸟,我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想去哪里,但事先……必须跟我说一声,免得我……担心。”
落盈此时的眼泪才顿然停住,蕴满泪珠的双眸微抬,目光从他的左手移到他脸上,蛮不相信地低声问了句:“真的吗?”
“当然。”寒舟轻轻地勾了下她的鼻子,一把将她从地上抱回了怀里,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亲自搂着给她喂菜。
这可使落盈有些受宠若惊,迟钝地张嘴接住他喂来的蔬菜。
“好吃吗?”
“好吃。”
又给她喂了个自己亲手做的糯米糍,落盈当即咬了一口,酸得她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她没想到,这糕点也是他教她的,怎么现在做成这个味道,难吃得让她怀疑人生,就跟初次尝试的黑暗料理。
“不好吃?”
瞥见他有些落寞伤心的眼神,仿佛一腔热血都空流。
落盈艰难地咽下剩下的所有,心虚地嘟囔道:“好吃。”
被人夸奖了就像获得糖果的小孩,他眸子一亮,谦虚道:“第一次做,不是很好。”
这个回答,让落盈了然,原来寒舟并不是一开始就会做的,除去幻境,按照现实发展,很有可能他是为了冰棠雪才学的,感觉嘴里的酸味都蔓延到了心底。
不开心地从他身上起开,倒了口茶喝干,敷衍道:“饱了,睡觉去了。”
寒舟并没有察觉她的不乐,收拾了饭桌,重新摆了一束玫瑰在花瓶里,就埋头看起古籍,查阅其它的可以打开雪国暗宫的法子,好销毁最后一片沉渊的魂珠碎片。
落盈坐在羊毛的毯子上,扒拉下了缠绕着她手臂的仙草,一沾床,就恢复了人样,睡得可香甜了,小脸粉嘟嘟的,就是抱着她的手不放,维持着这样一个动作,弄得她的左手都僵硬得麻木了。
试图抽离她的手臂,那小孩就不乐意了,抱得更紧,脸蹭得更欢了,还在梦里撒着娇,嘟着嘴:“唔,嗯……哼……不要……”
落盈觉得半根骨头都酥了,这孩子真是越看越可爱,除了有点粘人,真没啥坏处,无奈地将他抱在怀里。
衣袖里的那团红线因为她的移动,抖了出来,闪着亮亮的红光。
落盈不知这月皓送她这个作甚,难不成是想让她把这个红线圈在寒舟身上 。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月皓的声音突然传入她的脑海里,吓得她扭头一看寒舟,生怕他听见,警惕了几分。
又仔细瞧了瞧他在认真地看着泛黄的竹简,提在嗓子眼的心脏悬了下来。
用魂识和他沟通:[嗯……不懂。]
[唉,真笨。就是做香囊,你们凡间不是喜欢赠香囊以表示对某人的挚诚和一片真心吗?这可是很好的定情信物。我身上的红线做出来的香囊可以死死圈住那个人,用满腔的爱融化他。]
落盈嫌弃地拎起来那团红色,用魂识回复道:[谁送大红色,就跟红肚兜似的,挂着也不好看,多没新意。]
[诶,谁说我的红线就只是红色的,颜由心生,你想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色儿。]
落盈不信地闭上双眼,将那团红握在手心,脑子里唯一浮现的香囊竟然是师尊曾经送给她的荣囊,上面绣着清风明月。
再睁眼时,一块藕色的布料,和七彩的丝线放在她的掌心,似乎就差一枚银针,就可以开始她的女红工程了。
落盈把这些放在枕头下,准备等寒舟不在的时候,拿出来绣,免得他发现惊喜。
抬头,仰望着的银色罗帐的顶部,思绪发散开来。
她假寐,避免寒舟起疑,毕竟听闻新晋的神仙,睡眠通常不足。
猜想着这寒舟飞神前后变化如此之大,性格迥异。而流光似乎也是,升仙后性格变化也挺大的,琢磨这是不是与他们升仙飞神所遭遇的劫数有关,导致会有个情绪不稳定期。
又想起采薇和封夷来,他俩肯定早就出幻境了,就自己一人还孤苦伶仃地呆在幻境里,绞尽脑汁地如何攻略师尊。
现当下,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和寒舟快速并且顺利成亲。
依师尊的性子,他不可能说,像鹿鸣那么冲动,恨不得早日结为夫妻,没个十年百年的,搞不定他,但这么温吞的话,她在醉赤壁的真身恐怕早就化为灰烬了。
[难啊!]落盈在心中仰天长啸。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明日还得去找一趟月皓,商量商量后续发展。
烛台里的蜡烛燃化了一半,寒舟一手撑着脑袋,放下了竹简,望向白色罗帐中抱着木心睡得一脸香甜的星云,似乎看见了日后的一家三口的惬意生活,默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