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舟想开口拒绝,但落盈话语中尽显坚决,思虑颇多,最后决定应允。轻轻把她放在温池中,她的下半身刚浸入水中,襦裙激起了一阵小水花。
落盈感受到悬空的脚丫沉浸在温暖的池水中,运用魂力,支撑自己在水中漂浮。但师尊的那只手依旧还是蒙着她的眼,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尔后良久,他见她站稳了,将之前抱着她大腿的那只手空了出来,凑近她的耳际,发出的声音性感得不可一世,如柠檬片丢入水杯中冒出的气泡。
“那你答应为师一件事,这三日内不许看我,现在乖乖闭上眼睛。”
她听话地照做了,寒舟能感受到掌心软肉处的睫毛缓缓落下,合在一起,才安心地放下了那只蒙着她眼睛的手,顺便绕过她耳后,扯掉了她束发的白绸缎竹带。
柔亮乌黑的秀发失了束缚,似一缕瀑布飞泻,一根根散落在水中,每一丝发梢都带着乌亮的光,那光印在他的眼眸,如同这水花一般,在他心底荡起一层层涟漪。
没了覆盖双眼的那只大手,温凉但不刺眼的蓝光尽数闯入她的感知。一瞬,又有一层不透光厚实的布料,遮住了那些蓝光。
落盈的思绪向来简单,心机不重,全然忘了师尊为何不让她看,不让她摸,全程被寒舟牵着鼻子,没有犹豫地就蒙上了双眼,不去猜忌,而是选择信任,他的做法自有他的道理。
寒舟小心翼翼地想绑得紧些,避免她看见丑态,又担心弄疼了她的眼睛,只好捆得恰到好处,在她脑后绑了个蝴蝶结。
落盈除了后脑一紧,就是浸没的沉默,微微开口道:“好了?”
寒舟低头,垂着脖子,偏过头,水墨色的湿眸中倒映出她披发蒙眼的模样,如同浮出水面的美丽鲛人,挖去的情根若无形的双手轻轻勾着,撩拨心弦。
呆呆看了片刻,直到她的声音响起,才舍不得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飘到岸上去。
温柔且宠溺地叮嘱道:“好了,你去房内睡吧,走的时候小心些,莫要伤着了。”
落盈在这里呆了三年,熟知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物,试探着依靠着记忆中的房内布置,顺利爬上了床榻。
她一步一个动作,都被身后的寒舟尽数收在眼里,许久,见她并未发出半点声响,猜想应该是睡了,悬着的心踏实了,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垂眸看着水面中的自己。
这水里,别人口中的景神,哪里半分还有神仙的姿态,倒是像个怪物。除了眼睛、鼻子、嘴巴保持这人形基本的模样,其它都乱套。
头上长出的白色犄角,顶端还点染着淡蓝色的绒毛。面孔、脖颈、手臂、胸膛都冒出数不胜数的银色鳞片,在月光和蓝光的交相辉映下,闪着银蓝色的微光,玉手轻轻触碰,便会血流不止。
曾经修长白皙的双腿,被长达三尺的龙尾取代。只有这池子容得下他那银色鳞片镶嵌着的长尾,屋内怕是要蜷缩着摆放。
这讨厌的东西,令他在岸上行走极为困难,与地面产生强大的摩擦,带来深入骨髓的疼痛。磕在地上一个个的残鳞,刮破的伤口触目惊心,留下一长串血迹斑斑。
背后也不放过他,除了遍布鳞片以外,在脊骨中心还生出白色的翅膀,微微扑腾几下,羽毛便会掉下几根。每只翅膀大约有半尺长,约束着他不能穿衣,只有赤裸着上身。自然长尾也不能穿上裘裤,整个人就跟光溜溜地被人审视,该有的威严都失掉。
寒舟落寞地靠在岸边,闭上双眸,蓝白色的弯弯睫毛也随之倾覆。不想面对这样的自己,终究是人样呆惯了,现了真身却难以接受。待再等上三日,上善那边送来丹药,就可以结束这惨痛的遭遇。
屋内,鹅黄色的灯光亮着,温暖而柔和,连同心底那害怕黑暗的恐惧,一起被驱散了。
落盈睡得很香,水嘟嘟的粉唇上,还挂着一颗小小的水珠,长长的睫毛在墙上投影成两只黑色蝴蝶,携来入梦的甜。
第二天,落盈难得没有被芦花鸡的鸡鸣叫醒,也没有被清晨的日光唤醒,而是被识海中的传音海螺吵醒。
“落姑娘,这妖修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好害怕,你可以不可以过来陪陪我。”
不用想也知道,落盈这三年来只把传音海螺给过一个人,那就是神药族遗妖甘饴。
她依旧保持着睡在榻上的姿势,眼睛也没有睁开,听着他可怜兮兮的声音,安抚道:“陪你是不可能的了,我过三日生死未卜。虽然认了你当我小弟,但大姐我是不可能罩你一辈子的。”
见对方沉默,没有回复。
落盈觉得自己是不是自己太惨忍,冷酷了一点儿。
语气温柔了很多,又连忙添道:“你可以去找妖修界的大弟子桃夭,就报封夷的名字,说你是他的故人,他会好好待你的。”
封夷这人,日常风流无羁惯了,但胜在会说话,三年内结交了很多朋友,深讨他们欢喜。花国皇帝采桑,实属意外。毕竟封夷交友秉承着“颜值至上”的宗旨,一个圈子的都是美人。
雪国那顿饭,落盈虽然跟桃夭落了一些不好的过节,但修仙之人都讲究大度,自然还是不会计较的。
但明显看得出桃夭对封夷甚是喜欢,当然仅次于想交友的喜欢。报他的名字,应该没有错。
落盈在内心分析了一长串的可行的理由,识海里的那边才传来声音:“我知道了,落姑娘。只是,刚才没回复你,不是故意的。我不理解你说的生死未卜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好好的吗?”
作为被问及的本人,总觉得生死这事,不能太含糊地回答。
落盈提起腰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措辞道: “嗯……就是,过三日我们升仙渡劫,我能不能顺利渡过,还要看命吧,我自己其实很没有把握。”
“落姑娘,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们神药族向来医术高超,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你的。”
听着这么感人肺腑的话,落盈又是女子,难免心生感动,但又觉得不过才认识几天,交情不至于那么深,不值得他救她。
耐心劝道:“不管生死如何,我都会坦然接受的,反正人都要轮回的,你都没有必要为我做到那种份上。”
“可……”
落盈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攥紧了青丝被褥,停顿了片刻,狠心道:“我救了你一命,你治好了我的脸,我们就两清了,互不亏欠。你的‘那套救命当以身相许’观,还是留给别人吧。”
又转移话题,道: “过几日,上川要举行成亲仪式,可热闹了,到时候,你来找流光玩吧。他虽然表面很冷淡,但心里还是很渴望人陪的,那小子人不坏,仙术高,以后他会罩你的。”
传音对面的甘饴,正坐在一个树屋里,周围都是绿色的萤火虫扑朔,想到她生死未卜,还把自己的未来安排得这么好,双眸黯淡了的金光又闪烁起来,捏紧了藕色的海螺,开心道:“落姑娘,待我可真好。”
“那是自然。”因为你是我小弟嘛,落盈没说出最后一句,就听到师尊从温池吆喝道:“盈儿,为师想喝茶,给我温一壶。”
寒舟,平日里除了喝茶就是游船,爱好真挺像老大爷喜欢的,这几日行走不便,可把他无聊坏了,这不落盈回来了,好久没使唤这丫头了。
落盈赶紧结束了聊天,匆忙道:“那……日后有空再聊,我有事,先去忙了。”
还没等甘饴回复“好”,落盈就切断了识海的对话,下床光着脚丫,踩在木板上,凭着感觉,走到堂上的书案旁,轻手轻脚地触摸到了三才杯和紫砂壶,用厨房的纯质水洗净后,又摆了上去。
这紫砂壶师尊取名为“松风”,只因茶水煮开时的声音,似微风度过松林,“呜呜”作响。
落盈打开木制书案的抽屉里,拿起一个个的茶包放到鼻尖嗅了嗅,根据味道不同,选取了师尊最喜欢喝的碧螺春,放进松风里,添加适量的水,搬来案上的风炉,在底下添加了木炭,用魂力点火煮茶。
又毫无压力地蒙着眼,烧柴做饭炒菜,芦花泊中飘起袅袅炊烟。
“呜呜”声减小,落盈收到信号,茶煮好了,清香飘逸,倒入几个三才杯中,摆置在琉璃的茶盘上,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开了后门,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汽和脚底滑滑的水珠。
落盈担心毁了这些好茶,就不敢太靠近温池,搁置在岸边十寸远,就转身溜走。
谁料想,转身动作太急,这茶倒是好好的,自个儿还是不小心“扑通”摔进了池中,激起一道水花,冲走了她眼上的白色发带。
寒舟在温池的另一旁,隔得太远,来不及接住和捂住她的双眼,不想让她看到的,无奈都被看到了。
落盈迅速找准脚心的支撑点,输送魂力到脚掌,平稳地在水中站立起来,水浪扑打着她软软的胸部。
睫毛都被水珠沾在一起,眼前模模糊糊的,但还是望见了不远处的“奇怪的物体”。
额头的犄角,白色的翅膀,银色的鳞片,隐藏在水中若隐若现的长长尾巴。
她并没有大喊大叫,甚至觉得很有趣,摸干了脸上挂着的水珠,看得更加清楚些。
眉毛、 眼眸、朱唇,墨发,这和师尊颇为相似啊。
落盈突然醒悟,昨夜师尊的奇怪行为,原来是真身现了,这不和她在落府雪地中的那个画像一模一样。
记得当年木心讲《四国重天》时,用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诉说师尊的故事。没记错的话,貌似讲了至少一月旬。详细到她都可以根据他的描述,画出师尊“凤龙”的真身。
落盈低语喃喃道:“这不和我画得一模一样,当时采薇还夸我画得好呢!”
她游了过去,想慢慢靠近。
不料,寒舟大声吼道:“不准过来。”
然后自卑地缩进了水里,那一团只冒出了几个泡泡。
这把落盈吓得一脸懵逼,师尊还没这么吼过她呢!只好停留在原地不动弹,秀发沾染了池水,变得笨重很多。
担心道:“师尊,你怎么了?”
“为师可有吓到你?”寒舟在水里说话,声音有点雾。
落盈得知了缘由,有些心疼,温柔轻轻道: “没有吓到哦。师尊这样,美得触目惊心 ,徒儿甚是喜欢。”
寒舟从水里缓缓浮出,露出了蓝白色的犄角和一双水墨色的眸子,欣喜问道:“真的?”
“真的,师尊不是想喝茶吗?待会儿冷了,就不好喝了。”落盈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游到岸边,半起身子,拎干衣袖上的水,缓缓地端着琉璃盘在水中游向寒舟。
“喏,师尊喝茶。”落盈将茶盘利用魂力,浮在水面上,不让它沉下去,递给寒舟一杯清澈柔和、青黄明亮、带有花果香甜的碧螺春。
看着落盈毫不避违地直勾勾地望向他,眼中没有害怕,也没有嫌弃。寒舟小心地接过了那杯茶,避免自己手背的鳞片刮伤她。
有些兴奋,自己最害怕的,反倒是一点儿都没有担心的必要,激动得龙尾浮出,摘了一朵白昙花,举在水面上,想送给她。
“喏,为师赠花给你。”
花还没有递到她手中,落盈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陡然惊呼道:“糟了,我的青菜。”
想到方才留了几把柴火在里面,本来打算送完茶就把菜拿盘子盛起来,一去送茶,不小心跌入水中,耽搁了。
落盈连忙从水中升起,飞到岸上去,跑到厨房去拯救她的小青菜。
溅了寒舟一脸水,那朵白昙被拍打得扁了。花瓣掉落了好多到水面上漂浮着,寒舟此刻内心无比暴躁。
心想着:[本座好不容易送花给人,竟然如此对待我的小花。]
落盈一看锅里,果然,青菜变成了黑菜,怎么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厨艺进步了,却疏忽大意了,本来还想让师尊尝一口夸夸来着,可惜。
脑袋中又冒起了其它念头:[等等?花?师尊说要送我花来着?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能被一锅菜才打搅了。]
落盈心中又快乐起来,蹦哒着小步子,坐在案上,一脸笑嘻嘻,满怀期待地看着寒舟,搓手兴奋道:“花呢?花呢?”
寒舟低头,打量着一水白花瓣,不悦道:“没了。”
“没了?我刚才还看到的。”落盈瞟到了水中的残花,又撒娇道:“诶,师尊再给我摘一朵吧,就用你那小尾巴。”
寒舟有点轻微怒气,傲娇道:“什么小尾巴,那不是尾巴。”
“那是什么?”
寒舟收敛了低头的动作,脸上的银色鳞片,泛着潮红,不好意思地望着落盈,道:“是为师的脚。”
“好,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就再用你的脚给我摘一朵吧。我不嫌弃,会好好养着的。”落盈心想着赔了青菜,总不能再折一朵花吧。
“不准嫌弃。”寒舟难为情地翘起了他水中的“脚”,用尖尖灵活的尾巴头,选了一朵还合着花苞的,念着可能会多活几天,断了那朵白昙的根,赠她。
落盈兴高采烈地收了花,就找了一个陶瓷瓶,灌了些池水和清晨漂浮在池上的琼珠,耐心地把花插了进去。
这往后三日内,落盈不是养养花,就是煮煮茶,做做饭,洗洗衣服,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和寒舟呆在一起,怎么都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