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告别梁九思,再次走出了甲子楼!一路忧心忡忡。
不知不觉间,又是来到之前遭遇鬼面的地方。
夜风刁刁,这让他有些心烦,之前连剑都无法拔出的挫败感尤在心中,挥之不去。
紧了紧心神,他正欲踏步前行。忽地,一股熟悉的冷风骤然袭来。
他面色一僵,扭头便看见一鬼面身带凌人气势自城北飘然而来。
这一次他直接往路边走去,屈腰拱手行礼,不敢再拦了这尊神的路!
谁知那鬼面走到路中间时悄然顿足,转身看向他。
“你,为何还在此?”
淡漠的声音响起,杨修面色发白。
杨修忐忑的答道:“想起忘记了些东西没拿,便又回了一趟。”
鬼面没再理会他,转身前行。
杨修心里想着索些情报,便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问了一句:“前辈可否留个名讳?”
鬼面忽地顿足,内敛的杀气骤然释放。
杨修如临大敌,他本身是凉州车骑将军,带兵冲锋陷阵十余年,大大小小战场都曾去过,可却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杀伐之气!直压得他有些气短。
鬼面漠然道:“你问我名讳?”
“实是前辈能为滔天,当世无一!可……可否相告一二,也让晚辈有个敬仰的对象。”
杨修心念微转,便如此道出。
“我见你腰间悬剑,倒不若你向我出一剑?一剑不死,我便让你敬仰一二。”
鬼面漠然说着,浑似无情无感的点命阎王。
杨修心凉半截,谎是他自己扯的,对方给了他台阶下,即便这台阶太高,但他若不接,怕是连一剑的机会都没有了,便是一剑不敌,左右也不过受些伤。
念及此,杨修面色一振,身法一展,瞬息便向北倒跃数十丈!
“既如此,便以此剑向前辈讨教一二。”
而后他闭目凝神,弓步拉开身子,右手持拔剑动作,周身内力尽灌于剑,在那鞘的底部,似有无尽力量积蓄,只待出鞘一剑!
鬼面看了他一眼,缓缓抬起了右手,凝了个剑指至身前,静待来剑!
锵然一声,杨修拔剑出鞘,一柄通体亮白的剑暴飞而出,一抹宏大气流霎时刺破数十丈街道,夹着青砖碎瓦向鬼面席卷而来。
在那剑后,杨修旋身,再以鞘为手中第二剑,直追游龙出!
鬼面左手负背侧身,右手并指向前一点,爆射而至的游龙顿时止在半空,浑厚的巨力自二者交接处激荡而出,将整个街道横向切割开来。
卸去一股巨力后,鬼面双指向后一引,游龙剑径直入他身边飘旋一周,并随着指力回射而去。
后至的杨修,迎面便撞上返程的游龙,轰隆一声响,只见杨修手中剑鞘炸裂,游龙自鞘入手,将他整只手臂贯穿!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杨修面色狰狞,忽地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洒而出。
他不明白什么人能有这样的力量,能完全折去他的剑路,直似小河对向大海逆流一般不可抵御。
“你若不骗我,这一剑让你敬仰一二又何妨!”
鬼面漠然说着,而后转身离去。
空旷的街道上秋风飒飒,除了纷飞的黄叶,只余口吐鲜血的杨修。
他怔怔的转身看向北面,已说不出半个字。
慕容回到上宁街的尾巷已是三更时间,他行至巷口,却见自己门前有一着破旧黑袍的人倚着门框而睡。
慕容愣了一会,幽邃的眼神盯着那倚靠之人,观察着他的气息流动。
一分,两分……已是四更天了,慕容依旧盯着那人。
直到一阵凉风袭来,那人缩了缩脚,慕容才飘然回到庭院中,躺在床上入睡。
天宁历永德三十年七月十一,清晨。
慕容起身,依旧是那身装束,往庭院里舀了两瓢水,一瓢洗脸,一瓢煮粥。
约莫一刻钟,他打开了院门,往那门框边上看去,那破旧黑袍装扮的人依旧在,慕容踢了他一脚。
神色不悦道:“喂!到别处睡去,一个个的都到我家门口来睡,还了得?”
那人缩了缩脚后,幽幽转醒,缓缓的站起了身。
但见他面容被黑袍遮掩,看不出男女。
在慕容疑惑的眼神下,他屈身行了一礼,便径直往对面的门框下靠去……
慕容:“……”
“莫不是个哑巴?”
摇了摇头,慕容锁上门便去了猪肉摊。
街上人慢慢的也多了起来,即便昨天那街口发生了刺杀,死了数十人,也没有影响到第二天热闹非凡的市面,这便是南洲繁华之必然,有利便有胆。
慕容稳定每天只卖三百斤的猪肉,一年连卖五十天,往后便休息。
而今年自五月中旬始,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中午时分,一个布衣男子来到了慕容的猪肉摊,慕容认出了他,陈百顺,陈屠户的小儿子,就是那个转给慕容摊位的老屠户。
想是日子到了,老屠户叫他来取那两分利,慕容与他四年多来也有些交集,至少说得上话。
陈百顺人未到,声先至,“慕容,我来看你了!你小子,今年发财没有啊?”
“发没发,也忘不了你那纹银三十两。”
说着,便在铺子中取出一个木盒子递给陈百顺。
“嘿嘿,哎呀,这不是,哥们发财,兄弟我也沾光不是嘛!你那业绩,上宁街谁不知道呀!”
陈百顺嘿嘿一笑
慕容看着他那人畜无害的脸,转身便躺在那摇椅中。
“你跟陈叔说,今天以后,我就把铺子还回给他了。”
“怎么,你不做这生意了?”
陈百顺笑容一僵,立马严肃起来。
“是的,最近有点乱,这么些年也挣了点钱,准备年后讨个老婆,过过日子。”
慕容蒲扇掩面,淡然出声。
“也是,今儿早那城北又死一个,据说是江湖仇杀,死老惨了,血流了一地呢!你早些娶妻生子,安生下来,也是好的。”
慕容小声嘀咕道:“又死!看来确实是耽搁不得,最近是不大太平。”
“哦,取了钱你也早些回去吧!把这地契也一并带回去给陈叔!”
说着往怀里拿出一张黄纸。
“好,那我回了!”
“慢走。”
中午时分,慕容便卖完了剩下的猪肉,便收了铺子,准备回家去了。
路过一包子铺时,好似想到什么,便取了十文钱买了五个包子。
到了尾巷,他一眼看去,就瞥见那靠在门框边上睡觉的黑袍人,果然还没走。
慕容走到自己门前,坐在门框上,吹了吹包子热气,吃了一个……
看了看那旁边的人毫无动静,慕容双眼一闭,便将剩下的四个包子放在他身边,而后转身进屋。
边走还边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你竟还是个好人!”
一道天籁般的声音忽地响起。
慕容闻言一怔,迈进门槛的步子又抽了出来,看着那人,面容精彩,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慕容诚挚的问道:“我为何是好人!就给了你几个包子?”
“你行善时心很平静,只有纯粹的人,才会有这般心境。”
慕容确定眼前之人是一女子,只是此刻他无心在此。
而是追着问道:“那若是因为我很少行善,而积攒了行善的欲望呢?”
“说出这话,你不信任自己的心!”
慕容神色不变,只盯着那人道:“我有时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谁,又如何信自己的心?”
“那或许他们不是你,只是你还不知道你要成为谁。”
女子沉默些许后,说出这句话。
“我知道呀,我好早就知道了!好早好早就知道。”
慕容蹲坐在门槛上,双手捧脸,看着天空,面露憨态。
“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他要什么,而不是你要什么。”
黑袍加重了声音,却也是极为悦耳。
“他?他是谁?”
慕容放下一只手,神色不悲不喜的看着黑袍。
“藏在你心里的鬼啊!藏得好早,好早!或者说你也是他心中的鬼,也藏得好早!”
随后黑袍起身,拿了一个包子放入斗篷下,不一会儿又拿一个,只小片刻,四个包子便没了。
黑袍向着巷子外走去了。
慕容看着她的身影,问道:“你哪里去?”
“走到哪里,就去到哪里。”
而后黑袍走出了巷子,消失不见,慕容看着幽长的巷口,心中有些异样。
他不明白,黑袍好像很了解自己,但又好像不那么了解。
他没有对她出手,因为他的心里没有这个欲望,一丝也没有。
同这么一个不认识的人有一番交流,仿佛触动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触动。
恍惚间他竟靠着门框睡去。
在梦里,他见到了一个极美的女子,那人对他说:“你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而后消失不见。
慕容的眼角不知不觉有了泪痕,不知是为话语,还是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