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通常发现于少数人手中,但不能始终被少数人掌握,最终大多数人认同的事物成了真理,那些怀揣真理被大众接纳膜拜的人成了天才,而独自揣在兜里无法普世的人成了大众眼中的疯子。所以真理往往是随大流的,这是个浅显的悖论,成年人选择当大众的天才,但大学生更倾向于做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疯子。
当我推门走进宿舍时,杨健正在发表着如上言论。
看到推门而入的我,杨健向众人总结道:“所以,选择姑娘一定要选大家喜欢的,而不是只有我喜欢的”。随即转身对我说道:“你找谁?”
“我胖子”我说道
“你胖子?”杨健疑问
“你胖子?”众人疑问
“我胖子啊!”我肯定道
“你胖子啊!”杨健惊喜
“你哪胖”坐在上铺的一个戴眼镜的同学说道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胖子,至于哪胖,目测应该是胖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了”,杨健说着随即走来,跟我来了个极其正式的握手。“我杨健,就是南极,你可终于来了,你再不来床位我就出租出去了”
“一言难尽啊兄弟,发生了点儿女生引起的法律纠纷”,我意味深长的说道。
“仙人跳了?你这作风有点不严谨啊兄弟”,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壮硕,一头自来卷的同学,边说他边走过来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
“这是B哥”,杨健介绍道
“我叫牛犇,这个健人非管我叫个这”,牛犇解释道。
“那当然了,牛犇这么奔腾的名字阳气太重了,要取阴补阳才行,又霸气又合群”,看的出来,仅用了我错过的短短一夜,杨健已经和众人打成了一片。
杨健接着说道:“这个刚说话的眼镜兄,徐图之,听听这名字,看看这眼镜,这面相,一看咱徐父就是个文化人”,夫欲善其事,必先知其当然,至不惧,而徐徐图之,我心中感慨道真是这个奇形怪状的宿舍里为数不多的好名字,后来据徐图之说,他爸是想让他戒骄戒躁,循序渐进,踏踏实实的走向成功,而他也是不负父母的期望,足足在高中徐徐的图了5年才考上大学,所以说造化弄人啊。
老徐并非不努力成绩不好那种,而恰恰相反,他的成绩一直算是名列前茅,但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如果说成功和遗憾之间有那么一段隔离带,那老徐就是趴在隔离带里的那条减速坎,进退两难。他的第一次复读,用他的话说是受人蒙蔽,在高考前夕,他的老师劝他再复读一年,争取再上一层楼,冲出本省走向繁华的大都市,老徐就这样在虚幻、虚无、虚妄的梦境中,成功的从高考的独木桥上掉了下去。第二年,老徐充分吸取了教训,充耳不闻老师的教诲,成功的在复读期间交了个女朋友,两个互相鼓励,互相搀扶,互相抚摸的度过了一段充实而快乐的时光,直到高考前,女孩含情脉脉的表达了对一段时间陪伴的感谢,然后告诉老徐,她要去遥远的北方,那里有她暗恋多年的同窗,现在已经是她的学长。于是老徐就这样在真实、真挚、真诚的感情里一蹶不振,再一次在高考的独木桥上脚滑摔落。直到几年后我们坐在一起喝酒,老徐仍然难以接受这个结果,杨健对这件事的看法是,年轻人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你陪伴了一年,告白了完了,人家拒绝了你的告白,很正常啊,哪有什么对错,老徐则哀怨的表示:她说过牵了手就算约定呢还,杨健反驳:但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啊。在我看来,爱情始终是要讲环境的,逆风的爱情不是不可取,但也必须要承担未来的风险,逆境总会过去,两个人就像是坐在弹簧上一样,逆风结束时,随着弹簧弹起,这个不确定性就将被最大化,谁也不知道会飞向何处。杨健的那句话还是有道理的,真理往往是随大流,大流永远是顺行,在顺行中的选择常常周全而没有强烈的目的性。
“这个是大白,本名杨晓白,跟我姓,名字娘里娘气的,所以改叫大白了,算是咱们这最帅的了”说着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的继续说“恩,对,最帅的”。
大白冲我笑了笑,然后学着杨健的口气对他说了一句:“去你大爷的,你跟我姓”。
“那个是骆驼,叫王祥,祥子,看面相这么文学,就改叫骆驼了,是咱们隔壁寝室的,但是跟咱们一起混”,祥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身边的叫张震,他俩是咱们这学霸,已经结盟成了考研二人组了”,张震很大方起身跟我握了握说:“林恒你好,以后就是同学加舍友了多多关照”,我微笑点头。张震是一个具有民国时期文学青年气质的人,也是为数不多在后来一直坚持喊我全名的人,并不是因为客气,更像是在传达个人的一种与众不同的骄傲和礼仪,大学的几年里,我们与张震的关系更像是纯室友,算是朋友,但始终挥之不去一种距离感,他对人生有着清晰的规划,如果说我们是从九年义务教育中放出来的一群在大学翱翔的鸟,张震则更像是路过大学的旅人。
一番寒暄之后,我收拾好床铺,然后六个人一同前往文学院教室开新生报到会。我们的大学坐落在黄河边的古城之中,近百年的历史与古建筑让校园沧桑而富有感,没错,感,这是我对校园的第一印象,也是镌刻在记忆里的感受,古老的围墙沉淀着时间流动的痕迹,校园西侧老教学楼墙上的弹孔诉说着一段耐人寻味的历史,走在这里,鼻间弥漫着花香与古木香交融的气味,即使空无一人,也仿佛飘散着书香与朗朗读书声;中心一片广场和古朴的大礼堂,校园东墙边有一片小湖,旁边是高耸的铁塔,据说在这个城市发生水患的时候,这尊铁塔便会成为冲出水面的标识,屹立不倒。我们的公寓就在东墙外约1公里的地方,需要步行或骑自行车往返,初到时,沿途路上一面是破旧网吧与餐馆商铺,后来做了规划重建;另一侧是一条约5米宽的小河,这条路在记忆里发生过很多奇妙的经历,因此我总想下意识的将这条小河形容的清澈见底,但抛开回忆的滤镜,不得不说,这条河的色泽更像是这个多彩回忆中的一抹格格不入的水墨画。
整个新生报到会索然无味,唯一让我们感到意外的就是杨健这小子竟然凭着一顿忽悠当选了我们5班的班长。
我私下问他:“看你小子不像是对这种职务感兴趣的样子,出其不意来这么一手啊,你不是说真理要随大流嘛”
杨健颇有深意的说道:“竖子,不足与谋!真理是随大流,但权力,不,这个顶多算个权限,是可以左右真理流向的,哥当这个班长,是为兄弟们谋福利的”
“爱卿请讲”,我有样学样的说道。
“纵观这个班级,几乎都没有本市同学,大多数都是以宿舍为单位分别盘踞各处,此时正是需要一个人将大家团结起来的时候,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么多女同学,异客他乡,举目无亲,多么迫切的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来倾诉思乡离愁,多么渴望一个高大的形象来为大家解决困难”,说着杨健轻挑了一下眉毛。
“爱卿不必拘礼,但说无妨”我应和道。
“你觉得在这个时候,是绞尽脑汁的去搭讪要电话,套近乎,挨个搞好同学关系合适,还是某个正直的、深受大家信任的人站出来为大家整理联系方式,组织集体活动,为我舍这些乐于助人的兄弟提供互助场景更加功在千秋?所以,你说这个班长得谁来当”
“杨班长当仁不让啊,但我看杨班长不像是这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作风啊”
“你傻啊,等到大家熟络起来,光辉形象树立好,找个理由退位让贤,功成身退,大家得原谅哥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心不是”
“你这副嘴脸会很招人讨厌的”
“哥以身入局,你们回宿舍挨个给我磕一个吧,走跟我搬军训服去,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的”,说完我吆喝着其他四个人一起跟着杨健走了出去。
对于杨健的这些说法,我那时是深信不疑的,直到后来一次聊天我才明白,在他嘻嘻哈哈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他总是习惯性的用尽办法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宿舍也好班级也好,尽管嘴上说着乌七八糟的话,但也不过是另一种伪装罢了,他这种人害怕被冷落,害怕被指指点点,害怕被孤立,但又极其擅长伪装,于是他把这些敏感的、畏惧的部分深深隐藏,宁愿站在聚光灯下,听着当面的赞誉、嘲讽,不断的融入,不断的去适应每一个环境,看似八面玲珑又特立独行,但直到多年以后我才醒悟,也许越是这样特例独行的人,越活的不是自己,他随着大流,他不是疯子,但也永远成不了天才。
简短的班级会议之后,大家拿着军训服便回到宿舍,准备下午开始艰苦的军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