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过去在书里读到过,说人在监狱里久而久之,最后就会失去时间观念。但是,这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我一直不理解,在何种程度上,即可说日子慢慢难挨,又可说苦短无多。日子,过起来当然就长,但是拖拖拉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就混淆成了一片”
——《局外人》·加缪
一直以来,把故事想起来简单至极,但对于一个隐性社恐人来说把自己内心的情感与文字当众表达却又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为自己写点什么,成了萦绕不散的执念。当我把想法告诉朋友时,他头也不抬的说:短视频时代谁还会费时去你那冗长而枯燥的文字。他的话犹如垃圾桶里的半支烟一样,让兜里没烟,心里有瘾,站在禁止吸烟告示牌下,手里拿着打火机的我瞬间振奋。也许,时机到了。
自2005年8月赵灵儿死后,我关上电视背起行囊,独自踏上异乡求学的绿皮火车开始至今,遇到了很多人,有讲情义的,有讲道理的,有讲故事的,有谈天说地的,有成天画饼的,也有讲着讲着就被命运擦除的;经历了很多事,潇洒而放纵的,沉闷而沮丧的,欣喜但难以若狂的;划过了大时代,汶川地震、08奥运、民族复兴、2块到39块的中国南车,首次熔断的大A股,刀锋划过时代同时,还不忘顺手给了角落里的我来上几个巴掌。尽管生活算是有滋有味,时代也从来未曾遗弃我,但忙碌的生活,似乎逐渐让我开始在不断回想中遗忘,然后开始厌倦回想。
始于2005。
写于2023。
第一章
生性善良是对年少时的我最大的褒奖,
善良是对青年时代的我最大的讥讽,
当几年后,大家对我的形容只剩下“生性”时,不难看出成长带走了我的善良,但也让我无比勇猛。
2005年8月,大连海事学院成为了我一生难忘的名字,但遗憾的却是以一个污点的身份铭记在了我的生命里。在此,就不得不提我那清澈而愚蠢的善良,一个生活最远距离是从家到学校的学生,第一次独自远行面对张牙舞爪的世界时,自信与自负几乎是划等号的,所以当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站在我面前说:来自大连,独自一人,丢了钱包,没钱吃饭,急需50的时候,初出茅庐的我坚信这个世界是温暖的,慷慨解囊理应是我行走江湖起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国黄河流域著名小众诗人牛犇后来说过:当一个人面带笑容,仿佛自带光环一样,旁若无人的走在路上,不用怀疑,他一定是刚刚接受了某种精神上的麻痹。那时麻痹我的是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和行侠仗义的自我满足,正是这一场麻痹,麻痹的我错过了开往大学的火车,也将我与牛犇的相识推迟了一天。这场教训是惨痛的,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时常会和别人提起并总结道:“他麻痹的”,以此来表达我对事物的看法。
当我以证人身份坐在车站派出所里时,我是沮丧而愤怒的,人的愤怒从来不是遭受了欺骗本身,更多是来自对自我的否定和侮辱感。当那个女孩,不,当那群女孩儿们对我报以尴尬笑容时,我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小媳妇一样义正言辞问了一句:“为什么”,她们笑而不语,警察叔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以后出远门还是跟大人一起比较好”。那一刻我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己迎着阳光向新世界高喊我长大了,而新世界用眼角瞄了我一眼,随手给了一个大嘴巴子回应道:不,你没有。笔录签字那一刻,我17画的名字,每一笔似乎都在写着:我是一个傻x。
从艳阳高照到夕阳斜下,迎着余晖,在警察叔叔的帮助下,我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几经辗转,我终于站在了已锁的宿舍楼大门前,好消息是我终于到了,坏消息是我只能算是到了。
正当我在窗下踌躇之际,忽然一只脚踩在了我的头顶。
“卧槽”,我和那只脚的主人异口同声的喊道,随后一个魁梧的身影落在了我的面前。
“对不住啊,哥们”,他抢先道。
“没事儿,没事儿”,人的表象和内心往往截然相反的,我总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社交高手,叼着烟挥斥方遒,高谈论阔,一副老江湖的样子,但现实中却局促不堪。
“新生?哪个宿舍的,怎么这个点儿报道,上夜校啊”
“呃。。。我文学院的,一言难尽了,我也不知道我哪个宿舍,如果我说因为几个小姑娘导致现在的局面,你信吗?”
“牛逼啊,岁数不大故事不少啊,我叫大勇,文学院公共体育部的,算你师兄了,你这我看就算进去宿舍也是睡楼道”,说着他点儿根烟。
“我叫林恒,朋友都叫我胖子”
“叫你什么?胖子?”,他说着上下打量着我清瘦的身形。
“咋了,哥们这是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名,站你面前喊我名字,我不承认都没人能认出我来,这是我奶奶起早贪黑给我起的,叫了十几年听习惯了”,我心理也逐渐放松下来。
“咱奶起名是把好手啊,按照金庸胖头陀那个思路来的?”
“这不重要,说说正事儿,师兄能帮我进去吗”,我赶紧把话题收回来。
“你连住哪屋都不知道,你进去干嘛,要不你跟我走吧,宿管阿姨不会给你开门的,这么半天你没看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建议道。
“跟你去哪,你这顺窗户出来的,万一你是个小偷,我这还没入学就先入狱了”,吃一堑长一智,古人诚不欺我,这警惕性立马就上来了,我尽量让自己显得成熟而有气场,但是在他接近两米的身形前,依然显得稚嫩。
“擦,得得得,你继续在这等着,我走了,一会儿没机器了”
“你去网吧?”
“不然呢?我大半夜跳窗出来去跑步?”
“哦,那我跟你去对付一宿,你身份证、学生证给我看看”,我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日,给给给,看见没,学生证、身份证、上网卡”,说着他从后腰奇怪的位置掏出证件和一张印着“网罗天下VIP”的会员卡。
“可以了,那师兄咱上路吧”
“呸呸呸,大半夜的,上什么路,走,你会玩什么游戏,传奇?”
“不会”
“跑跑卡丁车?”
“不会”
“梦幻?”
“不会”
“你不会是玩劲舞团吧?”
“那更不会了”
“CS?红警?”
“会一点”
“魔兽世界玩吗?”
“这个会一点”
“那还行,不玩劲舞团咱就算好朋友”
“为什么”
“我刚打魔兽那会儿,几次跳哀嚎的悬崖都因为那帮玩劲舞团的把空格按坏了,跳不过去,你不知道队友骂的多脏”
“大学生活好轻松的样子”,我忽然感慨道。
“那可不是,大学你也得好好学习才行”
“不是说,高考以后大学就可以随便玩了吗?”
“谁说的?”
“高中老师”
“他当然这么说了,你怎么玩跟他也没关系了啊,他跟你说大学随便玩,那以后上班了,人家老板问你大学干嘛了,你能说随便玩了玩吗?你爸送你上大学时候,是跟你说的让你好好来玩,还是让你好好学习”,大勇边说边加快了脚步。
“那倒是,你这上网卡都VIP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这卡是借的吗?”,我打趣道。
“哎呦卧槽,这等着我呢,你能跟我比吗?我练铁人三项的,搞好了为国争光,搞不好回家种地都比你能多扛两袋大米,上下限这么宽裕,所以显得我很自由知道吗?”
“你们那还招人吗,我也想试试,我长这么大唯一为国争光的就是成为人口第一大国的数字之一了”
“招,俩选择,一个是明儿你到操场跑个10000米我看看状态,一个是我魔兽工会招人,你选一个”
“我选择好好学习行吗?”
“孺子可教,我没看错你,欢迎加入我的工会”,他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我说什么。
“我说我选择好好学习,咱自幼家境贫寒,玩电脑这种花的都是我爹血汗钱,可不行”
“网卡我包了,你好好练一个战士,这就不是你爹血汗钱了,是我的”
“你是不是占我便宜呢”
“不算,以后遇事儿就说大勇是你哥,要是太客气你说是你爹也行”,自来熟的大勇越说越没边儿起来。
“咱俩都这么熟了吗,你这么说话没少挨过打吧”
他斜了我一眼,“你这样的,我不还手,打完我你自己就骨折了,到了”,说着我们走进了网吧。
05年的网吧里分为几大阵营,玩单机的,玩传奇,玩梦幻的和新兴的玩魔兽世界的,大家互相看不上对方,玩单机的讲技术,玩传奇聊钱,玩魔兽谈世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几个都看不上玩劲舞团的。而我是属于千千静听QQ聊天那一类,当然是在遇见大勇之前。
大勇打开电脑急不可耐的开始了游戏.
我登上QQ看到了来自网名“南极”的留言:
“胖子,牛逼啊,我到学校了,你猜怎么着,咱俩一个宿舍”
“胖子你人呢,你不是不来报道了吧”
“宿舍六个人就差你了”
“操,早知道留个电话了......”
看到消息,我从忧转喜,又由喜转愁,大哥,一个宿舍你倒是告诉我哪个宿舍啊。那个年代多数是彩屏手机,上大学前,没有移动端的概念,我的硬核诺基亚3100手机端还尚未安装QQ,很难及时收到消息。我试着发了几条消息,等了许久没有回复,刚刚燃起的希望再次熄灭。
“南极天空”是我在学校贴吧认识的同一届的新同学,北京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个“二流子”能考上大学全凭运气,跟他聊了一个月,可以看出是个极其聪明、思维活跃的人,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精,他对自己的总结是从来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从小就被灌输着小学以后是中学,中学以后是大学,连大专都没有考虑过,毫无偏差的活到现在,选择这个六七百公里以外的地方,单纯是因为想离开北京。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一度认为他是在炫耀,当别人拼命想挤进去的时候,而他却想离开,他解释说“北京不是《围城》,而他只是想《生活在别处》而已,他知道我肯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围城,可能这就是差别,所以他想看看我的视角”。
我的大学生涯就这样在曲折中出发,在烟雾缭绕中度过了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