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灏近来忙得千头万绪,夜不安枕。
当初抓捕吴家人,便是他跟周煦带人摸上了吴延在湖心岛建的铸币厂,手中握有铁证才敢包围刺史府。
湖心岛上的铸币厂规模不小,官兵摸上去的时候,同吴延留在岛上的爪牙们血战一场,顺便还解救了江州的失踪人口,其中包括铁匠及还俗的僧众。
可喜当初前往寺中寻子的白发老者所寻的陈二狗也在其中,当卢登扯着嗓子向被解救的工匠问话:“陈二狗!谁是陈二狗?”衣衫褴褛的工匠之中,一名略显瘦弱的年轻人低头捂脸。
卢登再问:“陈二狗在不在?”他正准备按照调查到的失踪人口名单继续往下喊,那名瘦弱的年轻人终于磨蹭着往前钻了出来,声若蚊蚋:“我是,我就是陈二狗。”
一起干过苦役的同伴扯住了他的袖子,疑惑道:“陈有君,你可别冒认,大人喊的是陈二狗!”
陈二狗自小喜读书,对家中父母起的名字很是抗拒,长大便自行改了名字,对外一律称陈有君,后来科举落第出家,更是连俗家名字也被抛弃。谁知天子旨意,勒令青壮僧众还俗,便又用回了本名。
陈有君大窘,恨不得遁地而去。
岛上生活环境很差,又无大夫驻守,有些劳累过度生病来不及治的工匠苦役们便只能等死。
经解救的青壮们举报,加上被抓的打手们指证,官兵还在铸币厂后面挖出三十四具白骨。
累累血债,容不得吴延抵赖。
铸币厂已经被摧毁,但失踪的母钱却依旧踪迹难寻。
周煦只负责维持江州治安,顺便清理吴延的爪牙,不断往牢房里填人,却不负责审讯,且理由充足:“太子殿下有令,只让我凡事听从卫兄调派。我是个粗人,冲锋陷阵抓抓小贼还行,审讯这种细致活儿就留给卫兄慢慢干了。”
卫灏先审吴延,对方没想到自己被个假外甥蒙骗,拒不交待一个字。他转而去审吴府其余人,结果却发现大多连铸币厂都不知情,更何况母钱下落。
苏夫人双泪长流,还试图用感情来唤起卫灏的同情心:“长风,不不卫大人,我是个妇道人家,只知道打理后宅,至于老爷在外面所作所为,哪里会讲给我听。什么铸币厂,什么母钱,我是一概不知啊!只求你看在相处数月,我疼你的份儿上,给瑞雪还有琰儿留条活路……”
到底是官太太,比之普通小户人家的正室要有见识得多。她已经敏感的嗅到了危险,明知眼前之人铁石心肠,为了保全一双儿女,却还是厚着脸皮求他。
卫灏面色平静波澜不生,只漠然道:“吴夫人,此事关乎吴家所有人的性命,你最好仔细想想再回答!”
苏夫人跪在他面前,不住磕头:“大人,此事我真不知情啊,还请大人给我的孩儿们一条活路!”
吴延的妻妾们不知情,儿子们被拉过来一溜当着吴延的面挨个受刑,各个打得血肉模糊,惨叫声响彻牢房,依旧不能让吴延柔软了心肠,交待铸币厂的来由。
昨夜,吴延竟自杀了。
狱卒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用饭碗打碎的瓷片割开了手腕,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早没了气息。
卫灏惊怒之下恨不得把吴延鞭尸——他好不容易寻到一点母钱的踪迹,竟又断在吴延手里。
卢登见他面色太差,费了牛劲才把人从牢里劝出来,沐浴梳洗拖出来散心,谁知才到茶楼没多久,便瞧见了上次见过的年轻人跟朱玉笙先后走进茶楼,进了同一间茶室
卫灏总共在外面撞见朱玉笙三回,其中两回她都跟这年轻男子在一起厮混,在他瞧不见的地方,谁知两人还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
他面上神色晦暗难辨,隔得一会才道:“去打听打听那男人。”
卢登为了让自家主子开怀,还派人去请周煦,指望这位的爽朗豪迈能够感染自家主子,消解他眉间郁气。
周煦有事耽搁了,此刻才踏进茶楼,上了三楼正听到卫灏的吩咐,奇道:“什么男人?”
卢登还不知道周煦早已经远远见过朱玉笙,正不知如何回答,已经被卫灏轻踹了一脚:“还不快去。”
他转身之时,听到卫灏向周煦解释:“没什么,方才瞧着有个男人生的好像逃犯,我让卢登去打探一下。”
周煦大大咧咧去揽他的肩膀:“难怪殿下夸卫兄勤勉呢,出门还不忘抓逃犯。”谁知被卫灏轻松避开,顺便还抛给他一个更为头疼的问题:“吴延自杀了!”
消息已经被封锁,只限于几个人知道。
周煦一直在整顿江州防务,牢里的消息到他这边总有延迟。
他收起玩笑之色,神色凝重起来,同卫灏进了雅间,落座之后才长吁一口气:“这可就难办了!”
他二人来江州查案,案子尚未查完主犯先自杀了,就算是太子殿下肯保他们,也难免要被御史弹劾。
皇帝重病之下,太子监国原本应该遵循旧制,才是稳定政局的良方。谁知太子殿下才握权柄便大肆行动,还派东宫属官插手地方政务,逼死了一州大员,就算是罪证确凿,也理应押解回京受审,谁知吴延竟死在了牢里。
一室沉重。
二楼的包间里,朱玉笙也是一脸凝重,猜测道:“朱富折价出手的,会不会就是叔父分给我的那批茶叶?”
景良也不敢肯定:“这个……姚贵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朱玉笙是不及朱富懂茶叶,但她太了解朱维昌此人,心中疑惑,自然要拿出来跟景良讨论一番。
“景良哥哥也知道我叔父,当初迫不得已分了一批茶叶给我,我亲自验的货,确是当年的好茶无疑。以他雁过拔毛的性子,就算是拿茶叶泡水一事糊弄我,也断然不会舍得把好茶叶折价出售,更大的可能是神不知鬼不觉转卖外地,只要不让我察觉便是皆大欢喜。”
“你说得也有道理。”景良推测:“这么说,此事更大的可能是朱富弄鬼?”
“我怀疑其中另有隐情,还要麻烦景良哥哥告诉姚贵,让他盯死了朱富!”
景良答应的痛快:“你放心。”
两人商议完毕,朱玉笙便催促景良想办法派人给姚贵送信,从雅间出来之时,却在楼梯口碰到了卢登。
卢登其实也很苦恼。
自家主子遣他打听朱玉笙身边男子的消息,他也不知从何下手,索性想了个最笨的办法,守株逮兔。
果然兔子很快便撞了上来。
朱玉笙同景良出来,一眼便瞧见了卢登。
卢登假作偶遇,笑着上前打招呼:“朱大姑娘,许久不见。”
朱玉笙见对方态度亲切友好,亦笑着打招呼:“许久不见。”
卢登便侧眼打量景良,似随意道:“这位公子是?”
“我家邻居景良景郎君,同我自小一起长大。”
卢登心中对自家主子的反常已经猜出一二,泰半是他瞧见朱玉笙接连两次都同景良在街市茶楼,这才起意让他追查此男。
他故意道:“大姑娘这一向很忙?怎的不见你来刺史府走动。”
朱玉笙没想到卢登此话,顿时愣了一下,心道:不是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吗?
她尴尬解释:“也不太忙,只是我跟卫大人不太熟,也不好去叨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