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刚开始的时候,宋今禾有想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严既清,她就是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她本来想,再跟他靠近点,再靠近点,再了解她一点,她就敢说出一切了,但时间在四季轮转中流逝,她越发无法说出口。
不得不承认,她不敢坦诚一切直面严既清,而他也没有释怀,他还没有走出那个旋涡和阴影,他们两个都有自己无法言说的困厄。
慢慢来吧,就这样陪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会等到可以面对的那一天的。宋今禾想。
眼见就要到过年,大雪纷飞,喜庆红色的春节用品在家里不断添置。
严既清一大早就去了公司,严怀山从长秋寺回来了。
天很冷,宋今禾坐在屋里喝着热茶画画,休息的时候看见严怀山一个人站在后花园里。
他身子清瘦,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须发均已斑白,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雪里看着梅花在霜雪中盛开,任凭雪落在他的身上。
自从夫人去世以后,严怀山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每一个背影都诉说着他的孤寂。
宋今禾知道,他是在思念自己的夫人。
想了想拿了件严既清的外套和一把伞就出了门。
“爸爸,天冷,您穿件外套吧。”宋今禾一手撑着伞打在两人中间,一边把外套递给他。
她没说外面冷回屋去吧,而是给他拿了外套,毕竟思念这种情绪是需要寄托的,站在她常常在的地方,抚摸栏杆时,看着一草一木,似乎就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严怀山正欲说话却咳了两声,缓了会儿才开口,“是今禾啊,你的伤怎么样了?”说着看了看她的脚。
宋今禾温婉的笑了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点点头没说话,转头看向满园的梅花,“这片梅林是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给她种的。”
他说完眯着眸子似是想到了从前,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眉眼也柔和。
“我记得你和既清结婚的时候,他也给你在山庄种满了玉兰花。”严怀山笑意更明显了,带着一丝欣慰和喜悦,“臭小子,还学我。”
宋今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遇见你之后既清变了很多,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我们都很欣慰。”说着说着严怀山就没了声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便严肃了些,“今禾,有件事我很早就想和你聊聊了。”
之前所有精力放在夫人身上,后来宋今禾又出国留学了,一直没有个机会好好坐下来聊聊。
宋今禾心猛然一惊,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有不好的预感。
严怀山转头看见她面色一沉,举着伞,风雪飘到她脸上,又缓了缓语气,“先回屋。”
这是宋今禾第一次进严怀山的书房,古色古香的韵味,四周挂了绘着锦绣山水的壁障,一道装裱好的书画挂于檀木书桌后面,地上铺着素雅的绒毯,檀木高几上摆着白青釉梅瓶,房内一边的案桌放着一盘棋局。
屋内暖暖的,带着点冷冽的梅花香。
“会下棋吗?”
似乎是看出她的局促不安,严怀山让她坐下陪他下棋,缓和了室内的气氛。
“今禾,你和既清结婚的时候我调查过你的背景。”他缓缓开口,手上的黑棋落下又继续说,“希望你别觉得冒犯,我们这样的家庭,都要如此。”
宋今禾手一颤,手中的白子径直掉落,在棋盘上摇动了数下才停止。
她甚至都不敢抬头对上严怀山的视线,颤抖的手和猛跳的心脏让她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好半晌才颤声问,“那…那您知道了?”
“嗯。”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宋今禾却觉得犹如千斤顶重重垂下,大脑轰鸣。
严怀山把她掉落的白子捡起放到她手心里,“既然当初没反对你们结婚,现在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是啊,他们这样的家族,在她还没有嫁进来的时候就把她的所有身份背景查的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的事。
“十年前的事情我查清楚了,但十年后是什么事促成你们这段婚姻的我不清楚个中缘由。”严怀山的声音缓缓的,低沉却不冷漠,放下手中的棋子转身倒了两杯茶。
递了一杯到宋今禾面前,“先喝口热茶。”他看得出来她的不安。
“不过,既清已然而立之年,跟你结婚自然有他的考量,我不多过问。”
“他不知道我是那个女孩......”
严怀山轻轻笑出了声,“孩子,如果知道了,既清不会和你结婚的。所以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既然从一开始就隐瞒了这件事,那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宋今禾看着复杂的棋局,正如她心乱如麻一样,每一枚棋子都是没有经过思考放下的。
她没想到严怀山会跟她这样说,她甚至以为他会让自己离开严既清。
“为什么?”为什么不会和她结婚?为什么要帮她隐瞒?
其实第一个问题宋今禾心里有答案。
严既清他从天之骄子坠落,身边的人无法接受,其实连他本人哪怕过了十年都还是无法释怀,他无法直面那些苦厄和灾难,而如果知道宋今禾的身份,那他就是被迫每时每刻想起那段鲜血淋漓的经历。
但要紧的是,严既清他太骄傲了,即使宋今禾只是抱着赤诚之心靠近他,但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一种羞辱。
严怀山看着再下一子白子就败的棋局,没有立即放下手中这枚黑子。
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他想到了严既清自暴自弃的那段时间,又自己捡起自己破碎的骄傲站在他面前的样子。严怀山有些不忍心,但又如当初对他严声厉色地管教和指责一样坚硬,“因为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是怯懦自卑。”
说完放下最后一枚子,白子满盘皆输。
这句话就像当时直击严既清灵魂一样冲击了宋今禾,骄傲的背后是怯懦自卑,所以才会介怀。
宋今禾本一直撑着不失态,但在这一刻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像抽走了力气一样,无力的耷拉着脑袋,“是因为我。怪我,都怪我......”她觉得她只会说这个,也只能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