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光摇曳,空气却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
软榻上躺着一人,面色白如纸,呼吸微弱,浑身冰凉。
太医诊完脉,摇了摇头,前去复命,“回公主殿下,依臣之见,此女乃是中毒。”
萧映仪神色一凛:“中毒?”
她脚步悬浮,后脖颈渗出了冷汗,忙道:“可知是何毒?”
“此毒,名梦回。”
太医捋着胡子,叹了一口气,他从医数十载,精通药理,却对解毒一事,束手无策,否则,当年也不必将年幼的太子殿下,送去白灵山了。
眼下,他竟然又见识了一回奇毒,真是活久见,“梦回,老臣也只是偶然在医书里见过,这是一味慢性毒药,无色无味,中毒者平时密切接触,起初并没有什么症状,只是被噩梦笼罩,寐寤不思。”
“待毒素渗入五脏六腑,便会毒发身亡。”
“不。”萧映仪垂下泪,声音哽咽,“太医,你救救她。”
“求你了。”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用上了求字,这着实令人惶恐。
太医赶紧跪下,“臣无能。不是臣见死不救,而是医书里白纸黑字的言明,此毒无解。”
“无解?”
推门进来一人,怒不可遏,拽着他的衣领,提他起来,眸底隐隐有泪光,“庸医,你简直是满口胡言,阿菱不会死的!”
“少将军,您骂老臣是庸医,老臣无话可说。”
太医肩膀颤巍巍的,差点翻了白眼,却道:“可您不能怀疑老臣的医德啊,老臣都这把年纪了,何必编瞎话欺上瞒下,来个晚节不保啊。”
他有些喘不过气,梗着脖子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承的瞳孔放大,迸发出杀意,可短暂过后,他松了手,眼角落下一滴泪。
太医直接瘫坐在地上,轻抚着胸口,大口的吸了一口气。
“周承。”
床上的人悠悠转醒,睁开眼,眼神空洞,唇瓣没有一丝血色,艰难的出声。
周承立马跑了过去,掀开纱幔,弯下身子,抓住她冰凉的手,笑着道:“阿菱,你醒了,别怕,你会没事的。”
“周承。”
顾幼菱轻瞥了他一眼,祈求道:“我要回家。”
“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周承紧握住她的手,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让他想哭,可他还是憋住了,笑了出来:“好,我带你回家。”
飞絮濛濛, 风一吹,就散了。晚春白雪,落在周承束起的发丝间。
他背着顾幼菱走在街头,在人群中穿行,一步一步,走的又稳,又无力。
“周承,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顾幼菱靠在少年耳边,轻轻,问他。
“当然记得。”少年声音呜咽,有些干涩,“八年前,上巳节,你在这条街上,弄丢了自己的小兔灯笼。”
“是啊,我找了好久,然后,遇到了你。”顾幼菱微微勾唇,眼神却支离破碎,“你正好也提着一个小兔灯笼,和我的,一模一样。”
少年停住了脚步,眼睛落在不远处,仿佛看见一个粉嫩的小姑娘,提裙跑过来,朝他发脾气:“是你拿了我的小兔子!快还给我!”
她一脸委屈的道:“那是爹爹特意给我做的…”
言罢,不管不顾的,哭了起来。
周承挠着头,有些纳闷:“你可看清了,这真是你爹爹亲手做的那个灯笼。”
“嗯。”顾幼菱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又抽泣了下,“不会错的,这就是爹爹给我做的灯笼。”
身边的德英一听,小声的嘀咕着:“这明明是世子爷,前两日逛街买的啊。”
周承咳了一声,把灯笼递给顾幼菱道:“那给你吧,你别哭了。”
他蹲下身子,用帕子帮小丫头擦眼泪,温柔道:“长得这么漂亮,哭了,就不美了。”
“阿菱,你的灯笼,爹爹找到了。”
户部侍郎携夫人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兔灯笼。
那灯笼,和顾幼菱手里拿着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见了,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顾幼菱忽然想明白了,晶莹剔透的泪珠又落了下来:“爹爹骗我,那灯笼不是你亲手做的!”
“爹爹,是个大骗子!”
顾松柏赶紧上前去哄:“好阿菱,爹爹不是故意骗你的,实在是爹爹做的太难看,拿不出手,怕阿菱不喜欢。”
“可阿菱,就想要爹爹做的。”顾幼菱倔强的扬起小脸,认真道:“只有爹爹做的那个,才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
“好。”顾松柏抱起顾幼菱,笑着道:“爹爹知错了,我们回府拿灯笼,拿那个爹爹做的灯笼,好不好?”
顾幼菱轻哼了一声,“可眼下阿菱有灯笼,已经不稀罕爹爹的了。”
闻言,顾松柏的心被创飞了,立马可怜巴巴的向方芷求救。
方芷温声细语:“阿菱,你手里的灯笼是承哥哥的,咱们还给他,好不好?”
“承哥哥?”顾幼菱重复了一遍。
站在一旁的周承,乖巧的上前道:“承儿见过姨母,姨父。”
顾松柏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有些不待见周承,但作为长辈,又不能真的跟一小辈置气,就点头示意。
“原来,你就是承哥哥啊。”
顾幼菱有点疑惑,“爹爹,你不是说承哥哥长得很难看吗,让阿菱不要答应,与他结娃娃亲。”
“但他长得,明明还挺好看的。”
她还想说点什么,被顾松柏一把捂住。
他语重心长道:“阿菱,爹爹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找夫婿,外貌是其次,关键啊,要看人品。”
顾幼菱眨巴了下眼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却见少年一袭翠衣,眼眸明亮,又坚定的朝她道:“阿菱妹妹,我的人品也是好的。如若你嫁给我,此生,我就只爱你疼你一人。”
“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我给不了的,也会去抢了,给你。”
顾松柏被这话气得不轻,刚想说点什么,被方芷捂住了嘴,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他挣扎着,捂住顾幼菱的手就松了。
“此话,当真?”
她问他。
周承点点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你娶了我,不能纳妾!”
“好。”
“我嫁给你,你的家当,要分我一半。”
“好。”
“我怕疼,只能生一个…”
顾松柏又把顾幼菱的小嘴捂住了,脸色阴沉,不满道:“生什么生!你才见了这小子一面啊!”
“我的乖女儿啊,男人的花言巧语,信不得。”
说,不如做。
周承与她定亲后,便把一头长发束起了,他护她,宠她,爱她,给了她,最想要的,独一无二。
“周承,我很坏吧,抢了你的灯笼,还偷走了你的心。”
顾幼菱的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少年的脖颈上,缓缓落入他的心口。
他迈开步子,抬头望着黑不见底的夜空,声音颤抖道:“别哭。”
“好,不哭。”顾幼菱搂住少年的脖子,有气无力的趴在他肩头。“哭了,就不美了。”
“不是不美了。”周承解释道:“而是你哭的,让我心疼。”
顾幼菱的心猛然一疼,她眼眶又蓄满了泪水,笑了笑:“爹爹说的没错,男人的花言巧语,信不得。”
“因为一旦信了,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抬手,取下周承头顶的玉冠,一头乌发垂落,随风飘扬。
“阿菱,你…”
周承难以置信的想回头,却听到耳边一个微弱的声音道:“别看我,求你,别看我。”
梦回的毒,已经渗透顾幼菱的经脉,神仙也难救,她能醒来,不过是回光返照。
这毒,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缠丝绕。
中毒者全身会布满网状的红血丝,看起来十分可怖。
周承震惊的看着顾幼菱垂落的手,往日白皙动人的手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覆满了一条条血纹,粗糙干裂的不像样子。
他闭着眼睛,任眼泪流淌,喉咙滚动了下:“好,我不看。阿菱,你撑住,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顾幼菱感觉到眼皮越来越重,她费力的睁开,轻道:“周承,我把…你的心,还给…你。”
“你记得,把它交给…爱你…的人。”
“我…是个坏女人,但在死之前,想对你好一点。”
周承摇摇头,“不…”
“周承,你答应过我的,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顾幼菱帮他拿掉落在发间的飞絮,决然道:“现在,我要你,跟我解除婚约。”
“皇天后土,星月作证,从今往后,你与我,各别两宽,互不相干,割席断情,永从此诀。”
她拼尽全力,拽掉脖子上的玉坠,放在周承的眼前,柔声道:“少将军,这个,也一并还你。”
周承迟迟不肯接住,他没有吭声,神色冷寂。
“你说过的话,不算数了吗?”
顾幼菱问他。
他只道:“心一旦给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你可以还,但我有不收的权利。”
“至于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幼菱,你一个人说的,不算数。”
“玉坠是定亲信物,眼下,我们婚约还在,我自然是不会接受的。”
周承下颌微抬,抿着带有凉意的薄唇,嗓音低沉:“顾幼菱,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背信弃义,又有何妨。”
顾幼菱一听急了,恶狠狠道:“你要是不答应我,我死给你看!”
“好啊,你今晚死,明日我就抱着你的灵位,拜天地!”
“你明日死,今晚,我就抱着你,入洞房!”
周承语气冰凉,冒着丝丝寒气,微微侧目,半掩的面容,笼罩着淡淡的薄雾,让顾幼菱,有些看不真切。
她没好气道:“你真坏,存心让我死不瞑目。”
“有你坏吗?”
周承冷笑了下,“竟然以死要挟我,解除婚约。”
“顾幼菱,想让我放手,就好好活着。”
“我的爱,不会输给死亡,只会输给你。”
顾幼菱的视线渐渐模糊,她闭上眼睛,眼睫上沾着泪珠,唇角挂着一抹笑容。
她缓缓垂落的手,紧紧的攥住玉坠,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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