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台子唱戏的是肇老六从吉林带来的,地道的东北二人转戏班子。我心里想,这俄罗斯人都是看歌剧长大的,能看得懂咱们的二人转吗。再说了,这个东北话又不是世界语,外加夸张的表情,可别演砸了。我就听说当年咱们的二人转扛把子,在最火的时候,到美国准备大赚一场。没想到,咱们的喜剧包袱,到了地球的那一边,竟成了嘲笑残疾人的话柄,好像没闹出官司来。我真的担心,这种场景可别在我们这里上演。
我把担心跟肇老六一说,肇老六说,管他那套呢。这些唱二人转的,我早就把定钱给了,他不唱好使吗。再说了,东北二人转不就是扯淡的吗,逗得大家哈哈一顿笑,那得多嘚。
我说,那可不能嘲笑残疾人,现在可是文明社会。
我小时候,我母亲就说,你可不能学瘸子,学瞎子。你要是学他们,你就会变成瘸子瞎子。吓得我从小走路一点都不能马虎,端端正正的。也从来不敢骂别人,你瞎啊?生怕中了招。
肇老六可不管那一套,打了个响指,戏班子鱼贯而入。花花绿绿,登上小舞台。此时的院子西北角早就搭起了炉灶,炉灶里是焦煤,旁边放着个小的电吹风机,呼呼地吹着灶台。上面的大锅里,正炒着豇豆炒肉丝。从吉林来的大厨,右手挥着大勺,左手按着锅沿,正在翻炒。旁边的水席凳子上,正码着待翻炒的菜。我看到一盘盘已经过完油的大鲫鱼,热气腾腾的四喜丸子,凉拌焖子,黄瓜丝拌拉皮,还有一些热菜。这些刚刚烹制好的菜,一盘盘地摆到一个木头大托盘里,足足有十二盘。
有个兄弟肩膀头子上褡裢着块白布,他把木托盘往肩头的摆布上一担,说了声起,那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就齐刷刷地上了肩膀子。
戏台子这边,不下六桌客人,主桌正对着戏台子。三姥爷、丽莎还有安德烈、谢尔盖,一些好朋友们坐在这个桌上,没有大伊万和肇老六。他们俩坐在旁边的偏席,我一看,这两个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早就端起酒杯开始拼酒。肇老六旁边坐着大蝴蝶,温州庄两口子。我一想,这个台面安排得相当到位,没准是温州庄想出来的,我一问,还真是温州庄出的主意。正好主桌上都是谈事的客人,偏席上才是真正的烟酒大赛。
戏台子上正在上演着拉场戏《燕青卖线》,里面的丑角时迁一上场,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一阵喝彩声。
安德烈大叔似乎对着这样的小曲目不是很感兴趣,低头和三姥爷唠着嗑。我端起一杯酒走到谢尔盖面前,我说,州长啊,有点怠慢了,咱们这是个小舞台,做的是小事情,我们又都是小人物,见不得大领导。敬一杯远道来的兄弟酒,希望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谢尔盖说,你是个人才,要是在我们那个州,我非得给你整个市长当当,肯定能行。
我说,那我可整不了,我以前养猪都赔钱,更何况当市长了,那么多人。我刚说完,觉得说的话怎么这么不好听,难道俄罗斯那个市里的人都是猪吗?我赶忙补充道,你那地方素质高,我都是做点小事情,喝点小酒,干了州长。说完,我一仰脖,把一杯白酒干了滴光,算是对刚才的冒失的一点赔罪。
州长可能也不太懂咱们中国人的这种类比,也就什么都没说,直接也干了。我走到三姥爷的身后,悄悄地跟三姥爷说,您老可得悠着点,让大明子这帮年轻的小字辈上吧,头脑清醒谈生意是主要的。三姥爷嗯了一声。
花蝴蝶端着酒杯也走到谢尔盖身边来,我一闻,也不知道花蝴蝶今天掸的是什么香水,能把我呛一个跟头。花蝴蝶一到这个帅哥,肯定不能放过啊,更何况谢尔盖天生一副欧洲人的面孔,虽然是在远东长大。
戏台子上,二人转的经典曲目《王二姐思夫》.
八月呀秋风啊冷飕飕哇
王二姐坐北楼哇好不自由哇哎哎咳呀
我二哥南京啊去科考一去六年没回头
想二哥我一天吃不下半碗饭
两天喝不下一碗粥
半碗饭一碗粥
瘦得二姐皮包骨头
这胳膊上的镯子都戴不了
满把戒指打出溜哇
头不梳脸不洗呦
小脖颈不洗好像大车的轴哇哎哎咳呀
王二姐在北楼哇眼泪汪汪啊
叫一声二哥哥呀咋还不还乡啊哎哎咳呀
想二哥我一天在墙上划一道
两条道儿就成双
划了东墙划西墙划满南墙划北墙
划满墙那个不算数呢
我登着梯子上了房梁
要不是爹娘管得紧吆
小调一上来,一男一女在舞台上扭扭捏捏,这把大伊万给乐的,我估计他可是连半句都听不懂。肇老六喝得也是满脸通红,我跟温州庄说,你得放得开啊,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醉,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温州庄偷偷地瞄了一眼身边的小茹子,低声说,如今的我啊,跟个孙子都不如,这成天看得,比看狗都看得紧。
我说,那就看你表现了,女人嘛,你得哄,哄完了,你就自由了,像小鸟一样。
温州庄连连竖起了大拇指,和小茹子耳边说了两句,两个人端起酒杯直奔三姥爷这桌来。走到三姥爷和安德烈大叔旁边,小茹子说,我不懂你们的生意事,我只是个小女人,我们两口子没少得三哥得利,第一杯酒敬三哥,感谢三哥不离不弃,一直那咱们温州庄当兄弟。说完,从来没有喝过整杯啤酒的小茹子干了,倒是温州庄,有点装奸耍滑,悄悄地喝了半杯。正好被小茹子看到眼里,把杯子抢过来,自己闷头喝了,温州庄满脸通红。
小茹子说,这第二杯酒我可喝不动了,喝不动了,我也得喝。说完小茹子打了个嗝,接着说,大叔特意远道从俄罗斯来沈阳,咱们萍水相逢,我也没去过俄罗斯,我们喝一杯感谢酒,如果没有俄罗斯,就没有温州庄,也没有我和温州庄在一起。说完正要喝酒,我有点气不过,喊着,老庄,别在那直老装,你也整两句啊,表达一下。
温州庄连忙也高举起酒杯,我悄悄地在他的酒杯里倒了杯小白酒,心想,让你喝酒耍滑。他说了两句不疼不痒的话,仰脖就干,刚沾一口·粘一口,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正要发作,三姥爷说,你赶紧喝了,客人还得看二人转那。
戏台子上二人转此起彼伏,招人笑的,亮绝活的,还有一场戏更是绝。那个女的拿着个大蒲扇,往男演员的裤子里扇风。那条裤子的裤腿已经扎紧了,没过一会儿,那条裤子胖得就像气球人。男演员把裤子往上一提,双手围成个圈,往头顶上举得高高的,绕着舞台兜了一圈。
安德列大叔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那不是大猩猩嘛。
三姥爷说,这把你算是说对了,那就是大猩猩。
台下一阵哄堂大笑,观众们的鼓励更加刺激台上的演员。这些二人转演员本来就是人来疯,一看台下起哄这么猛,愈加疯狂了。男演员冲着搭档的屁股上,就是几个大巴掌,清脆的啪啪声直响。那位女搭档生气了,上来就是一脚,正好踹在男演员的后腰上,一个趔趄直奔台下摔了下来。
哪知道这个男演员快要落地的时候,一个鹞子翻身,鲤鱼打挺,愣生生地站在了三姥爷的桌前。紧接着,右腿一磕地,单脚点地一抱拳。
三哥,我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心一意,二龙戏珠,三阳开泰,四季发财,五谷丰登,六六大顺,七窍玲珑,八面威风,长长久久,十全十美。
带着鼓点,一连串连气都没喘,说完起身又一拱手,就是不走。
三姥爷连忙跟我说,快点,大外孙子,赶紧赏钱。
我一听,对了,这个可是规矩啊,人家演戏的就是图东家个乐呵呵吉利,哪能不给钱呢。我赶忙让大明子从小背包里掏出大红包,我特意跟他说,大的那种,别小里小气的。
大明子从里面划拉了一圈,掏出个大包,反正也不是他的钱,我赶忙递给了三姥爷。我正看三姥爷如何把红包给到二人转抖包袱那里,哪知道,三姥爷把红包塞给了安德烈大叔,悄悄地跟大叔说,这是咱们中国人的规矩,家家有喜事,今天特别喜。你从俄罗斯远道而来,也沾沾喜气,你给吧。
安德烈大叔愣了半天,我连忙跟他说,这个有点类似西方的那个小费,但又不是小费。西方那个,纯是商业行为。你服务好了,满意你就多给点,不满意,你就少给点。咱们这块不是这样的,这也是中国文化的体现。不管满意还是不满意,都得给,这是面子。面子一定要当着众人面,耍得风风光光。
安德烈大叔悄悄地说,要是不满意,也得给吗?
我说,那对啊,满不满意面子都要给,这是你东家的心意,敞亮的。即使是不满意了,戏园子收了,以后也就没了市场。
安德烈大叔深谙感情之道,竖起来大拇指。那三哥将大红包交给了我,那是给我面子喽。
我说,大叔啊,你老这是说对了,您是客人,他是主人。待客之道,自古有之。
安德烈大叔就是个中国通,一点就透,外加上这些年的边贸,他更加习惯和国人打交道。于是,他马上站起来,端起一杯白酒,也递给二人转演员一杯,将大红包高高举起,台下响起阵阵的欢呼声还有喝彩声。他把酒杯端在手里,低低地和演员碰了下杯,然后一饮而尽。
大伊万说,我也来整一个吧。说完,也顾不上肇老六劝,直接就双膝跪在三姥爷面前,说了一大通俄语,那个意思是我皇万岁万万岁的。
我急忙把他拉了起来,大声地说,你跪到啥时候也没有红包。
大伊万显然有点喝蒙了,大叔说,过来敬杯酒倒是可以。
我说,那也得打通关啊。他们也不明白打通关是个啥意思,我告诉他挨个干杯。
等这通下来,大伊万明显有点扛不住了,我跟肇老六说,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一定不能出什么差头。
肇老六比划了OK的手势。这边的舞台上,二人转拉场戏,一场有一场,一场比一场精彩。谢尔盖说,老弟啊,我看你也没有怎么喝酒,算是比较清醒的,我们带来了木材样品和尾矿的样品,要不咱俩先看看。
我说,行啊。我俩悄悄顺着房檐底下走到小屋里。谢尔盖把行李箱一拉开,映入眼帘的是几个玻璃瓶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沙子。我有点不太明白。
谢尔盖说,这个是我们州里几个矿场的副产品,我们也没有这样的处理设备。就想把矿石渣子,处理成这种晶莹透亮的工业矿晶。他说完,顺便从其中一个瓶子里倒出亮晶晶的金属光泽的沙子,摊到桌子上。
他说,这是镁砂,提炼工业镁的上成原料,我的矿场里最多的就是这种矿石。
我说,这太好了,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提炼设备,原材料说句心里话,我们这里也有。
我给谢尔盖买了官司,其实我看了一眼就知道,我们的原矿和这个比较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我也不能直接就说,我们就缺这个啊,那样就感觉是上赶似的。
谢尔盖倒是很直接,我希望能和你们国有单位有个合作,你们牵个线,怎么样?
我说,牵线没有问题,无论什么企业也得有能力消化这些矿石啊。还有就是,你们不也是需要资金吗?需要设备吗?我比划了一下高高的蒸馏塔和高速运转的机器,谢尔盖会意。
仅仅出口矿石,不能解决你们现在面临的资金设备短缺的问题,我们可以琢磨在后贝加尔斯克建个厂子,专门提炼这些材料。
谢尔盖显然对我的这个建议感了兴趣,右手托着腮仔细地听着。我接着说,我去联系能够生产这种设备的厂子,这种蒸馏设备和筛选过滤设备,国内只有山东才有。设备的安装和调试,还有培训,我都可以联系好。我们可以事先去考察一下,你觉得可以我们就可以操作。
谢尔盖说,那我们就是没有资金啊。
我说,那相当好办了,资金我们来垫付,先用原矿兑换设备,当然就不能是现在的行情了,一定是有点折扣价格的。
谢尔盖说,当然,不过,我有个请求。我们需要个担保。
我说,这个可以理解,我们也是要现货,只有货到手了,变现才能启用设备安装。这个好办,我一会儿就给你答案。
说得轻巧,可是真不知道这个题该如何解,送谢尔盖回到桌上,我有点头疼。那边的欢迎宴会正在进行,我为这个中间公司而煞费苦心,忽然,眼睛一亮,有了一个意外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