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喝酒的第二天中午,三姥爷才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哕了好几次。我也一宿没走,很怕三姥爷出点什么情况,岁月不饶人啊。丽莎随着大娟子在厨房已经做好了小米稀粥,还有酸黄瓜切了一小盘,撒了点葱花,就等着三姥爷酒醒后能喝上那么一小碗。
三姥爷头重脚轻,晃晃悠悠,说,“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
大娟子说,“三叔啊,不比年轻了,每喝多一次就是到鬼门关走一遭啊。”
丽莎说,“以后我替你喝吧,三哥,咱们可希望身体棒棒啊。”
三姥爷说,“这也就和这老哥五个能这样不要命地拼酒,其实老五也不行了,年轻的时候就是逞能。”
丽莎说,“三哥,你得答应,不能这么喝了,下次再喝酒把我带上,我看他谁还敢灌咱。”
三姥爷说,“都是自己愿意往肚子灌,都这么大岁数了,谁也不拼酒。喝点粥,暖呼暖呼胃。”
丽莎边给三姥爷晾粥边给三姥爷送过来筷子,电话响了起来,我一接,是老五打来的,问三姥爷怎么样,我不断地给老五打哈哈,意思是说别说那么多,以后想喝酒再说,老五根本就没有听明白。三姥爷把电话接了过来,“完蛋了,彻底完蛋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喝啊。”
电话那头说,“今天早晨还和老大又诹了两瓶啤酒,正好今天润润嗓子,透一透,老大说今天十二线有活,还得干一阵子。三哥,我看你这身体还行。”
三姥爷正要说话,丽莎把电话抢了过来,“老五,三哥犯病了,以后恐怕喝不下去酒了。”
我一听,以后这老哥五个再想喝酒恐怕要泡汤啊。老五在电话那头呵呵一阵笑,末了说“放心吧四妹,以后我挡着酒。”电话就挂了。三姥爷说,“说话算数,以后不能喝了,还是蹬倒骑驴的好使,就是能喝。”上桌吃了小咸菜和小米粥,缓解一下火热灼痛的胃。
前几天小姨来电话说,孩子百天的事还办不?我说,肯定办啊,都准备好了,尤其是三姥爷,那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在家族和亲朋好友面前宣布,就是丽莎正式加入咱们这个大家庭。小姨说,那就订好了,大熊请假,半个月后回来。
我急急忙忙把三姥爷给安顿好,这些天来,忙蒙了,好在百天宴一直都在正常进行之中。萃华楼的张师傅早就打电话催取长命锁,我一直都没有得开空儿,还有贵宾楼的姑舅哥早就按日子把事全给安排妥当,就等着开席的日子。我心里真想是个孙悟空,变出一大堆孙猴子,东边一个孙猴子,西边一个孙猴子,有点什么事都能照应上。钢叔那边最近特别高兴,说有个好消息,一定要亲自告诉三姥爷。我琢磨着不是他打麻将赢钱了,就是街道张主任又买丽莎的列巴了,没有理他。
日子说快也忒快了,转眼间就快到正日子了。小姨回来后的第一天,我就找到小姨,我说,“小姨啊,咱们这个大家子从来都没有过大事,就你结婚的时候还是旅游结婚,这把咱得好好热闹一下。还有几个事也得定一下。”
小姨说,“家里的事,出了我爸就你定,全权代理啊,反正我爸就信你一个,你的话有时候比我都强。”
我说,“小姨,你这话有点酸溜溜呢,埋汰我啊,你这辈分也比我高啊,有的事我还真是定不了,琢磨找你问问。”
小姨说,“是不是丽莎的事?”
我说,“是啊,你就是咱家的主心骨啊。在大家庭里正好借着这样的机会,正式告诉大家丽莎就是三姥爷的四妹,也挺好啊。不在乎究竟啥称号,但是得有个正式的名号。这个得你这个做女儿的现场表态。”
小姨说,“大熊都商量好了,连我们的认亲红包都准备好勒,放心吧,到时候我说。”
我说,“那太好了,还有就是亲戚这头要不要收礼,三姥爷的意思谁也不受理,所有的亲戚都是过来热闹,所有的钱都是三姥爷花。”
小姨说,“咱们和我爸得商量一下吧。”
和三姥爷一说,三姥爷说,“这个不是早就定了吗,不用亲戚出一分钱,能请的都请。”
我说,“那这些外面朋友们呢?”
三姥爷说,“这个就随他们便吧,反正你记好。钱多钱少是一回事,人情是大事啊。”
贵宾楼那天非常的热闹,那些年还可以放鞭炮,大地红、轰天雷,还有礼炮咣咣放,把那块的天空弄得烟火气十足。北行这边还围了好几圈人,看热闹的,还有过来拣放过的烟花壳子的。外加酒店门口本来就比较拥挤,把这个本来就挤挤插插的地方整的人山人海。
我托朋友从电台找了个主持人过来主持,反正都是三姥爷花钱,大大方方,咱们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啥也不怕。我告诉大明子,你的主要任务就是看着点每桌的酒,那酒可挺贵的,如果那一桌喝不了,可得想着点别让服务员拿跑了。大明子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大厅里,主持人把气氛烘托到最高潮,从外面请来的乐队小提琴手挨个桌子给亲朋好友拉欢乐舞曲。小姑娘穿的这个性感,把大明子都瞅直眼了。三姥爷、丽莎、钢婶、钢叔妈,还有大熊父母,小姨一家这些亲属都在主桌,小姨的小不点早就把长命锁、金镯子都戴上了,明晃晃的,小孩子一个劲的努嘴乐。钢叔的老妈也给请到了主桌上,不知道那天是谁给老太太戴上了小红花,老太太一个劲地拍手啊,嘴上不停地冲着三姥爷叨叨咕咕,“老三啊,你这结婚啊,新娘子啥时候到啊。”三姥爷眉开眼笑,说“快了快了。”
温州庄、小茹子、朝军、山东美女颜总、周先生,还有满洲里的朋友们几桌,正在那里相互递着名片。我跟温州庄说,“这桌就你陪且的,可得陪好远道来的客人啊。”温州庄穿了身西服,文质彬彬地说,“放心放心。”
那边老哥几个正陪着上海回来的车间主任赵大炮,那几桌正围着原来铁西老厂的那些哥们。老工友们一点也没客气,早就开始把白酒拧开了,菜还没上上,就已经开始比划上了。
紧挨着舞台旁边,这桌是清一色穿着西服的愣头青,我一看准是肇老六。果不其然,老六早在前天就到了,牌面还是那么齐刷。一看到我走过来,老六站起来和我拥抱一下,桌面上这一排子兄弟们也齐刷刷地站起来,搞得主持人说话都一下子卡壳啦。我说,“老六啊,你这牌面还是这么大,有谱。”老六说,“我一会给三哥一个惊喜。”我说,“你和兄弟们就喝吧,三姥爷今天看啥都是喜,就是酒有点差劲。”
沈阳的亲戚坐了好几桌,侄男弟女、七大姑八大姨,我辈分太小,也不知道应该叫什么为对,索性就都叫亲戚们吧。我问大明子,“大熊小姨夫家的亲属都坐在哪了?”大明子说,“都在主席台后面那几桌。”我说,“这就是姑舅哥安排的吧,人家姑舅哥见过那场面,安排的就是到位,把没想到的重要客人都给安排的妥妥贴贴。”亲戚们聚会,不怕吃的好吃的坏,就怕你没有按照礼节对待,有的人会挑理的。所以,我在客人的名单上特意标注了,哪些亲戚一定要安排在主席台主桌旁边,哪些可以远一点,大家在喝好吃好的时候别忘了还有辈分在。还有些农村的亲戚,也没到过大饭店,姑舅哥就给安排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好好吃顿大鱼大肉,完事还给打包的盒子和塑料口袋,悄悄地在桌子旁边准备了一大摞。
我走到靠近门口这桌,突然有点吃惊,怎么全是俄罗斯人,一个劲地冲我哈拉哨。有位俄罗斯大姨说,“我们都是从哈尔滨来的,是丽莎的朋友和亲戚。”我瞅了瞅大明子,大明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跟大明子说“准是丽莎姑姥的亲戚,这哪行啊,俄罗斯是咱们老大哥啊,赶紧往里面安排,把铁西厂子旁边那桌清出来,你们朋友帮工劳忙的不急,到门口备着。”我一想,这几位俄罗斯朋友肯定是给丽莎惊喜啊,我说“赶紧里面请。”让三姥爷的五弟和铁西那帮工友朋友们,陪着喝点中国白酒,咱们工人老大哥正好和俄罗斯老大哥能对上夹,一定能喝好啊。
俄罗斯人估计也不懂咱们礼节,但是人家穿的很正式,全是西服领带,跟出席盛大宴会一样。尤其是其中有几个俄罗斯大叔还带着伏特加酒,我合计这也太讲究了,大明子说,“咱们请不起酒啊。”我说,“你个傻子,人家是礼节啊。”我忽然想起来,俄罗斯人也不爱吃中餐啊,我把这帮人让进里面,赶紧去找我姑舅哥。
“姑舅哥,你看这又来了好几位俄罗斯朋友,吃什么啊?”
姑舅哥说,“啥也不用变,正好品尝一下乡土人情,看看咱们老百姓的市井烟火气是啥样的,不挺好嘛,不比他们公社差。”
我一听,向姑舅哥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姑舅哥见过大场子,知道这些老外们想的是啥。
宴席在不知不觉之中开始了,主持人把握着整个宴会的节奏,忽然音乐停止,聚光灯一下照到主持人的身上,只听她说,“各位亲友,各位来宾,在这个盛大的宴会上,我们有请宝贝妈妈和爸爸上台为大家献个祝酒词。”
聚光灯一下照到主桌小姨、小姨夫身上,小姨抱着孩子和小姨夫等上台,下面亲戚们一阵阵鼓掌。小姨把话筒接过来,看了看大熊说,“亲戚们、好友们,回沈阳就是亲,席面是我爸给定备的,场面是大外甥们给张罗地,我和大熊就是带着宝贝回家来了,空俩爪子。飘荡在外面,才知道在大家子里有多暖呼,不管下班有多晚、工作有多累,回到家总有口热乎饭,总有张舒服的床,谢谢爸,我想家了。”
音响师很适时地奏起了归家的音乐,说到这小姨一卡壳,眼眶子里眼泪往外蹦,有点哽咽。小姨接着说,“在外面不容易,爸爸还想着给孙女摆个百天,我能爸爸整点啥,除了让他操心还有让他挂念,爸爸是个苦命的人。不过,现在我开心了,为啥,俄罗斯姑姑来了,他是爸爸的亲妹妹,也是咱们大家子的一员,有咱们吃喝就有姑姑吃喝,有咱们穿的就有姑姑穿的,让咱们亲戚们、好友们,欢迎丽莎的到来和正式加入咱们这个大家庭,喝酒开整。”
全场一阵热烈的碰杯声,我悄悄地给三姥爷杯中的酒换成了白水,三姥爷一点也没反对。倒是丽莎主动把三姥爷的酒,直接倒到自己的杯子里,我竟有点替丽莎担心起来。不过丽莎确实开心的很,尤其是一称呼姑姑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角处泪水也挂不住了,把脸上的妆给整花了。很快,就进入大家庭的角色里,站起来给钢叔妈妈夹菜,张罗大熊的父母亲戚们喝酒,好不热闹。
隔壁桌的肇老六,突然间大喊一声,“起立。”全桌的兄弟们齐刷刷地站起来,肇老六不知道啥时候换上了红色的开衫,站成两排,往舞台上走,主持人把话筒递给肇老六,只听老六高喊,“上货。”伴随着这一圈子齐刷刷的队伍,舞台旁边幕布拉开了,两个身穿礼服的服务生缓缓地推着个小车到了舞台中央,那小车上是块玉石,玉石的形状像飞来峰,颜色由浅入深,远看云雾缭绕,近看锦绣江山。老六的队伍分列到玉石山的周围,只听老六说,“三哥救命之恩涌泉相报,记得吉林有山、有水、有老弟。敬礼。”
三姥爷在席面上说,“这老六尽会整整事。”心里却美滋滋的。旁边的俄罗斯大叔在工人老大哥的带领下,过来敬酒,正好宴会已经进入了高潮,音乐声此起彼伏,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丽莎明显地有点到量,尤其是看到娘家人在场,她一个劲儿地找酒喝。
宴会席里,大明子拎瓶没开封的白酒穿插着。左手是,右手也是,他紧盯着每个桌上的白酒,目光如炬。我悄悄地跟大明子说,“等你结婚的时候,咱们也这么干,这次是预演。”大明子傻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