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词儿叫“流年”,我说这个词儿很好,换做我说啊,就是把酒洗风尘,聆月听流年。我把这句话念给三姥爷讲听,三姥爷说,“孙子啊,太有文化啦,我就喜欢这股子把酒风尘劲儿,听起来就想喝点。”
我说,“三姥爷啊,你老把流年躺在酒里啦,没喝就醉了。”
三姥爷哈哈大笑,我一下子想起那年的八月,那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天挺热,像下火,东北也一样。沈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夏天的树上还出现了知了啦,吱吱地叫,惹得人睡个觉,满脑袋都是吱吱声。好不容易睡着了,满头是汗,又被热醒。三姥爷说,“孙子,睡觉可不能开南北窗户,容易把人吹得嘴歪眼斜,找对象都找不着。”
三姥爷院子里的大槐树,一如既往地撑着大伞,遮着这灼人的阳光。三姥说,“这大槐树啊成精了。”是啊,大槐树春天槐花飘香,夏天遮荫纳凉,总在人们需要她的时候,奉献着她的春夏。
我可没心思去想成不成精,躺在炕头上,吹吹凉风,望望天,老舒服了。三姥爷从外屋一撩门帘子,刚进来就骂,“这个瘪犊子,跟她操碎心了。”我问,“咋地了。”
三姥说,“还用问,又是你小姨。” 那年头,大家族里兄弟姊妹多,经常出现年龄和晚辈差不多的长辈,我小姨就是这样的,比我大不了几岁。
三姥爷说,“我一想起这丫头就上火。”他刚刚含着眼泪将几箱八王寺汽水送到校门口,我问,“三姥爷,咋还有点感动了?”三姥爷说,“我心疼是那钱,这得费我多少钱工资啊?”我一问才知道,小姨学校开运动会,小姨领头把学校门口给堵上了,谁也不让出校门,所有的汽水都得从他那块儿进。大热天的,不买就渴着,小姨这生意头脑,嘎嘎地。结果老师给家长三姥爷一顿剋,三姥爷是明知故犯啊。
小姨跟我说,“以后别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叫我小姨,叫我姐。”那口气是命令式的。我说,“那不差辈啦。”小姨说,“咱们各论各叫。”我说,“那我不敢啊。”小姨说,“一看你这个小兔崽子胆小,做不成大事。”
小姨学习挺好的,更好的是她的体育,是全能冠军,尤其是短跑,比兔子都快。肯定是小时候没少跟别人抢吃的,看她人高马大的。等考学的时候,三姥爷问,“你准备报啥专业啊,俺们都是当工人的,也没你有文化。”小姨说,“我从小就喜欢学武术,你不让我学,还不让我上少林寺。这把我自己做主,报武术,上体院。”
三姥爷说,“孩子,爸爸怕你吃不了那个苦啊,武术的终极意义就是干仗啊。”
小姨说,“我的梦就是纵马扬鞭,仗剑走天涯。”
三姥爷说,“还有点你爸的凑行,整吧,反正我也不明白。”
小姨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体院,虽然在一个城市里,却很少回家,小姨说“没意思,学校多好,有吃有喝。”
三姥爷说,“被给我惹事啊。”
小姨从小爱好运动,典型东北姑娘,大高个,身材错落有致,处事落落大方,如果不是那一口苞米茬子的东北话,别人还以为是T行舞台上的模特呢。喜欢她的男生排成一个排,小姨确实传说一样的存在。我听小姨的舍友说,小姨在周末什么地方热闹就去哪,酒吧啊、俱乐部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去不到的地方,而且不用花钱。我心里核计小姨不会唱歌、火爆脾气更不会陪酒,她怎么做到的?一个肮脏的想法一下子占据了我的内心,内心有点不强大了。倒是后来,我听体院周围的小混混们说,“体院有个美女,老靓了,她号叫赛二娘。谁也不敢惹,到哪吃哪,玩哪,老好使了。”我心里想,该不会说的是小姨吧,肯定不会,她在多大啊,叫什么二娘。我没有理会,准备哪天小姨回家,我问问她是咋做到蹭吃蹭喝的。
我撇了撇嘴,跟小姨的舍友说,“你竟瞎扯,我小姨不可能。那么晚回宿舍,她怎么进去啊,门都锁着的,还有门卫。”她的舍友哈哈大笑,“你小姨是学武术的,学校大门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基本上后退五六步,一个鹞子翻身,轻松跳过两米高的围墙。宿舍也形同虚设,你小姨在外面轻松爬到二楼窗户,窗户后面就是厕所,迈腿跳窗户直接进宿舍。”我说,“那不可能,你们以为小姨是神雕侠侣啊!”
我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笃信小姨根本没那么厉害。内心深处,还真希望小姨能够飞檐走壁,踏雪无痕。因为只有这样,胡同里的傻大个才不会欺负我。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另外的故事,才让我有所知晓。
体院的男同学不是球类就是田径、游泳,浑身上下都是嘎达肉,一群体育棒子。有一次小姨班里聚餐,女生们一口酒都没喝。这帮体育棒子酒一喝多了,嘴就没有把门子的,有人挑事说女生都是装纯,其实都一个货色。一下子把小姨给惹急了,她把长头发往后一挽,一脚踩住啤酒箱套子,用手指指着那个挑事的。那家伙膀大腰圆,大家都叫他大熊。“你个熊玩意,别搁那瞎嘈吵,敢不敢单挑,不带上厕所的。”大熊压根就没屌小姨,转过头继续和那帮哥们扯淡,“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和女人一般见识。”
小姨更生气了,从旁边搬来一箱子啤酒,哐当一下撂到桌子上,拎出十瓶并排摆上。别人启酒用起子,小姨用手指头。她拇指和中指一压一抬,砰地一声,酒起开,瓶盖往远处一扔,轱辘很远。
大熊看愣了,女生们开始起哄。
小姨把瓶子一趸,嘴对嘴,手都不扶瓶子。一仰脖子,咕噜咕噜,还直冒沫子,一会儿一瓶酒就干完了,她一抹嘴。
“敢不敢,你不老爷们吗?”
大熊无奈,一瓶瓶跟,不一会,地上呼啦啦一大堆空瓶子。到最后憋得满脸通红,实在不住了。他松了松腰带,要走。小姨一把薅住他脖领子,“服不,叫姐。”大熊实在不行了,“叫啥都行啊,奶奶啊,服了让我撒泼尿。”
小姨又趁机打了其他人一圈,也挺不住了,回来接着喝。最后那几个酒量大一个接着一个被抬了回去,男生宿舍直到天亮,厕所的呕吐才停下来。此后,这帮体育棒子送了小姨个外号“赛二娘”,就是赛过母夜叉孙二娘,最开始也叫“母夜叉”,这帮体育棒子没敢。
更加神奇的事情还在后面,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直接奠定了小姨在体院周边的江湖地位。
体院周围有个露天市场,有位卖货的老大爷哆哩哆嗦正在地摊上卖货。不知从哪来的小偷,过来偷他刚刚买完货的毛钱,正好被这位大爷逮个正着。大爷非得要把小偷扭送派出所,结果被一群小偷们一顿胖揍,满脸是血,周围的人谁也没敢吱声。这时候,一位漂亮的姐姐从人群里走出来喝斥,“住手,你个贼。”这几个小偷一顿嘲笑和围攻,漂亮姐姐顿时发飙,把高跟鞋一收,从包里换上便鞋。上下翻飞,把这几个小偷打得跪在地上求饶,你说这小偷在体院旁边偷东西不是找挨打吗?
还没完事,这几个小偷非要跪地下摆师傅。小姨说,“师傅就别拜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偷一次打一次。但有难事就到体院,武术班找大姐我。”
小姨的身世就像一个谜一样,那群小偷到底没有找过他,也再没有出现在露天市场,估计可能到背的地方混生活去了。那个时候,小姨的名号已经开始在混混圈里叫得很响了。
小姨从来不欺负身边的同学,大家也很尊敬他。后来,社会人的事情太多,上课有时候就逃课。临到考试的时候,整宿在教室里学习,老师还把笔记教案借给她。小姨基本上彻夜不眠,边抽烟边复习,每次都能顺利过关。
后来我问小姨,“小姨,你怎么这么牛啊?!”
小姨说,“我十来岁跟你三姥爷社会上混,这帮小崽子们还不知道在哪上幼儿园呢。我从来不欺负人,要是被人欺负,那可不行。人活着,就不能被人欺负,否则我就跟他拼命。”
我跟三姥爷说起这事,三姥爷咪咪一笑,你知道小姨夫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