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砂金矿”三个字,那只扶起谢琢的手顿住了,随即激动地扶住了他:“你说什么!”
只可惜谢琢没能听清楚她剩下的话,就彻底昏了过去。
等到他迷迷糊糊,欲醒未醒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番交谈。
“解神医,他的腿怎么样了?”
“腿没有大碍,但是右臂的恢复,还得看天意……”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见到了一道锋利的背影。这个形容很是奇怪,怎么会有人的背影是锋利的呢?可是那一瞬间他却想不到别的词汇了,只是这一道影子,就如同壁立千仞,锋芒毕露。
她转过身来,快步走到自己面前,手里麻利地上下挨了挨他的额头:“感觉怎么样?能看的见吗?能说话吗?头晕不晕?”
是她。
他见过她的,在三年前的黄金台下,他跟在祖父的身后,亲眼望着她经皇帝亲自受封。
祖父对他说:“此女不凡,来日必成大器。有这样一位继承人,许国公府起码可再得五十年荣耀不衰。”
谢琢忽然生出了巨大的羞惭,只觉得无地自容,不敢再看她澄澈的眼睛,只能道:“我没事了,多谢将军救我性命。”
“没事就好——你躲我干什么?本将又不吃人?”女将军飒爽地笑了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矿脉队哪一队哪一支的?怎么会好好的掉下去——你昏迷之前说的砂金矿,具体怎么回事,快和本将说说!”
这样浩然坦荡的目光,这样随意宽和的态度,荆将军不仅肯竭力救治一个无名小卒——甚至是背着罪名的流犯,和他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半点鄙夷。这个人是从黔西的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所以明白生命的难能可贵,真正尊敬每一条生命。
可是他不配她这样的对待。
他按了按疼痛的胸口,事无巨细地把自己在废墟下的发现和推断一一道来,还点出了继续挖凿后可能会出现的几种不同现状,以及他们对应的结果分别是什么,说的头头是道。
荆朝越听眼睛越亮,把他肩膀一拍:“好小子!有几分真本事啊?不枉本将大老远把解神医请来把你拉回来!”
她立刻叫过来一个手下人,语气兴奋地吩咐了几句,神色间带了些许少年意气,英姿勃发。
“对了,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啊?是有人教过你吗?你既然有这样的本领,继续留在矿脉做苦力也太浪费才华了。”荆朝将他上下打量一眼,嫌弃地“啧”了一声,“你生得比我们黔西的女郎还清瘦,做苦力能挖多少矿啊?”
"哎——你一会儿去我副将那里报个道,然后让他跟你去你所在的支队走一趟,把名籍调来我这里啊。"荆朝做事风风火火,连问都没有问一句他的意愿。
不过也是,对于任何流犯来说,能够被免去役刑,跟着荆将军做事,那都是跪菩萨也不一定能求来的好事,怎么可能还拒绝呢?
“小人才疏学浅,能得到将军大人的赏识是我的荣幸,只是……”谢琢直直地盯着她,“我怕将军一旦知道我是谁,只会后悔,把我从胥山救上来。”
荆朝闻言,疑惑地蹙起眉头,这才开始打量起这个救回来后就蓬头垢面,遮去脸颊的青年人的容貌,察觉出了眼熟的感觉。
她的目光凝住,笑容慢慢地冷了下来。
“你是——谢琢?”
“是。”谢琢脸色苍白,逼迫自己直视着她的眼睛,承受着这目光的鞭挞。
他少年时期在京城久负盛名,也曾和她一起参加过许多权贵们的宴会,虽然没有特意结交,但是有过几面之缘。
荆朝的脸有些扭曲,她蓦然站起身来,似乎在死命压抑着什么,身体因为急促的呼吸而颤抖起来。
半晌,才听见她讥诮一笑:“真是荒唐啊——我居然费心劳神地去救活了一个谢家人?”
“谢氏之罪,万死不可赎。”谢琢艰难地从床上爬了下来,竟然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稽首叩拜,“谢某这条性命是将军救来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悉听尊便?好一个悉听尊便!”
荆朝转过身来,上前几步,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眼底仿佛凝结了冰霜,“杀了你,刮了你,能怎么样?有什么用吗?能换回枭鸣军一个人的性命吗!”
她的手指缓缓用力,竟然直接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语气漠然:“谢琢,你的性命算得了什么?也配拿来让我息怒?还是觉得这样就能弥补?”
可笑可笑!她杀了他,他就自以为解脱了是不是!
荆朝面无表情地把他狠狠掼在地上。
巨大的冲击力中,重伤未愈极度虚弱的谢琢没能支撑住身体,本就断了骨头的胳膊撞在了床板,响起了清脆的骨裂声,令人牙酸。
出去配药的解神医正好回来,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进来,脸色一变:
“这是在做什么?”
他把谢琢扶起来,立刻检查起他的伤处:“怎么好端端地摔了!你这胳膊本就难好?现在还这么造作,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他望向荆朝,摊了摊手:“我说荆将军,你到底是想救这个人,还是不想救他?能不能给我一个准信?”
“……”原本的剑拔弩张,苦大仇深,硬生生被突然插进来的大夫给打断了,荆朝这才冷静下来,瞥了一眼谢琢的胳膊,没有言语。
她刚刚正气急得能大开杀戒,虽然并不是有心想伤谢琢的胳膊,但说后悔,那也是不可能的。她更后悔的是自己怎么偏偏就耳朵这么尖,去胥山巡查,听到有人掉下去了,就做这个热心肠的傻子,亲自去救人。
可是见死不救,又实在有违她的平生准则。
谢琢静静地坐了起来,向荆朝和解神医一礼,突然将那受伤的右臂反手用力折起来,左手高高扬起,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下,用尽全力一击。
没有鲜血,却有一种血腥的味道蔓延开来。
令人胆寒的“咔嚓”声中,扭曲的右臂彻底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