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之地,自古是中原西边的门户,有万里黄沙和茫茫戈壁为屏障,将天朝上国和西域蛮邦隔绝开来。也因此,这里的经济民生并不发达,几乎是大梁人心里最不愿意去的居所。
留在这里的,只有世世代代长居此处而不忍背井离乡的本地人,和因为获罪而被朝廷流放到这里挖矿做工的囚犯。
还有西宁军。
本地民风彪悍,无论男男女女,个个都能提起铁锹打个把式,百姓们也不怕这些荆将军手里养出来的军匪,有时候路上遇到认识的西宁军士兵,还要停下来比划比划两招。
不似北边,人人对北定军敬而远之,如畏鬼神;也不像东边,看东靖军的儿郎像在看女婿。
黔西人看西宁军,像是在看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
事实上,真到了战时,家家户户也确实都会自发地鼎力相助,组织成民兵,听从调派,把自己当成西宁军的一份子。
这一日,几个老工头做完活计,正凑在一起点起卷叶老烟,胡天侃地,却见一列长长的队伍策马而来。领头之人看服饰,是西宁军的都尉,连忙站直了身子,乐呵呵地打招呼:
“小将军好啊!这是办完了差事刚回来?”
晏临章早就习惯了黔西百姓们跟西宁军这种自来熟的相处方式,一点京中侯府公子哥儿的架子也没有,跟老汉挥了挥手:
“正是,伯伯辛苦一天了,笑得这么开心,莫不是发酒钱了?”
“哈哈哈,小将军猜得准啊!要不要也来一口?这可是从南边运过来的好酒!”
晏临章:“可不敢可不敢,老伯,我喝您这一口事小,一会儿让荆将军闻到了,事儿可就大了。”
“去去去,没看见人家忙着呢!”同伴把老汉推了推,“别耽误都尉跟荆将军说正事!”又对晏临章笑道,“这位都尉啊,方不方便也帮我们问问荆将军,下一次募兵大概是什么时候啊?我家那小子前年就兴冲冲地跑来报名,却因为岁数太小,被赶回来了……”
“好说好说,我帮您问问。”
听见声音,南枝好奇地掀起了帘子往外打量,正好看到晏临章被人拦下来闲聊。
那些老伯们只穿着廉价的布衫子,样式是南枝在其他地方从没见过的,上面零零散散沾染了些许黄土灰尘,每个人的脖子上,还围着一个擦汗的黄布巾——或许是白布巾。
那老伯眼瞅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娘,从车里露出张小脸来,不见十分全貌,先领会到了十分高门世家的气度,有些看怔了,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夹着卷烟的手也局促地往后面藏。
直等到晏临章和他们颔首告辞,一队人马亟亟而奔,直往大营而去,他们才聚起来互相好奇问道:
“你看到车里那姑娘了吗?那是谁啊?”
“不知道,瞧着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莫不是荆将军的家里人?”
“阿弥陀佛,长得跟天仙似的,老汉我活了大半辈子了,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标致的人儿,回去得跟我家那婆娘说道说道。”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晏临章将队伍整合好了,带着温越南枝和那群若羌来的使臣,就要去荆朝的大帐。
还没有站稳,远远地就听见了整齐划一的列阵之声,操练场上,西宁军的士兵们正一如往常地跟着长官们训练,声如洪钟,气势如虹,令行禁止,千百人如同一人,震天撼地之势骇人肝胆。
南枝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荆将军带的好兵,到底还是知礼地移开了视线,跟在温越的身后,听他道:
“那是兑域玄甲军。”
南枝恍然大悟,难怪那群士兵皆穿着一身黑衣,和其他士兵不一样呢。
听说,兑域玄甲军少而精,和奚屿安的怙关银骑,并称为大梁边军的双璧,是从西宁军的儿郎里百里挑一,层层挑选出来的重骑兵,直接听荆将军的号令,算是她的嫡系部队。也因此,日常训练和季度考评都极为严苛。
在黔西,能进荆朝的兑域玄甲军,那是比金榜题名更能光宗耀祖的事情。
跟着晏临章进了大帐,便看到主座之上踞坐着一道干练精韧的人影。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没有披甲,身姿却仍旧像一把淬炼出炉的钢刀,正低着头翻阅什么。
“荆将军。”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让人印象十分深刻的脸,轻轻把文书一推,利落一礼:“恪王殿下,看来此行一路顺利。”
“托荆将军的福。”
原来,这就是大梁那位传奇的女将军,朔月将军荆朝,南枝想。第一印象十分得奇异,你看到这个人的时候,首先会不自觉地被她那华茂顽艳的眉眼所吸引,但第二眼,你就会转而被她沉着目光间的悍然气质所吸引,而忽略她秾烈五官本身的美。
看到她,好像就看到了她身后的瀚海黄沙,看到了千军万马,看到了大漠孤烟,看到了长河落日。
荆朝把晏临章呈上的简章和迈迈祖提的信看了,舒眉一笑:
“恪王殿下真是能干啊,三言两语就唬得那小女君又退步了?如今这初拟的合约,于我黔西倒是多了几分余地可以商讨,多谢多谢!”
“正所谓投桃报李,荆将军深明大义,一诺千金,本王自然也该表示一二。”温越也一拱手,“至于那送去京城的奏表,还请荆将军多费心了。”
温越打着找南枝的名义跑出了京,正熙帝再生气,顶多也是气他年少轻狂,为了私情昏了头脑。但在若羌的种种,还是得把事情推到黔西身上,怎么遮掩,那还得看荆朝怎么编。
荆朝冷哼一声:“恪王爷这一番劳碌,最后功劳都落在我头上了,不觉得心疼?”
温越沉默了一瞬,才道:“西宁军这些年来不容易,荆将军的功劳只有多,没有少——这是朝廷,欠西宁军的。”
若正熙帝真因为若羌这场大功劳,犒劳了西宁军,温越才更放心呢,他日日琢磨着户部的账本,都心惊胆战哪一天西宁军揭竿为旗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