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一个月之前的京城,温越在解春风里,目睹了借酒浇愁,酩酊大醉的邵霁,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于是派人去追查,关于昌怡大长公主的往事。
等到承雨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些让温越琢磨不透的古怪消息。
人人都以为,当年昌怡公主,是为了绍永帝,被迫无奈,嫁给了年长自己十几岁的骠骑将军奚卓郴。而奚将军自己,也并不愿意娶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二者成婚之后关系并不算好,过了许多年才有了奚屿安。
而后昌怡公主迅速改嫁江南邵氏的公子邵意珩,就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但是承雨却查出来,邵意珩在认识公主之前,就和奚卓郴是旧识。”
多年之前,雨中道观一借宿,江南客遇东陵郎,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邵意珩还借此去把邵氏产业,带去了东陵发展,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改头换面,放在了奚家手里。”
温越:“阿枝,你说,意味着什么?”
南枝却听得有些痴了,半天喃喃道:“难道说,邵驸马在公主和奚将军还是夫妻的时候,就私会好友之妻了吗?”
这些长辈们的故事这么刺激的?
“……”温越无奈地把她脑袋一敲,“想什么呢!”
南枝揉了揉鼻子,心想自己跟着姚九思的这一年里,不免和俚俗打交道,走过栈道小河,都能听到街头的婆婆大娘们说些什么让人忍不住听的家长里短,时间久了,倒是颇能领会温西瑶看话本时的快乐了。
结果说到正事,也忍不住瞎想,只得清了清喉咙,正经道:“所以说,邵氏很有可能早就是郑国公府的势力。公主和两任驸马,感情如何暂且不提,但都是盟友。”
她眯起眼睛:“这么一说,当初奚卓郴的死,是不是也有别情?”
否则公主就算是为了面子好看,也不至于那么匆忙地就要改嫁,仿佛生怕迟了片刻,邵意珩这个佳婿就被人抢去了似的。当时还有宗室里的老顽固,斥责昌怡公主不守妇道云云。
除非,她是迫不及待地要瞥开和郑国公府表面的联系。
“奚卓郴当年在东边打了胜仗,回京领封受赏,还参加了那一年的秋狝,被绍永老疯子赏了一套顶好的马具。”
可是,从京城回东陵忻州后不到半年,他就死在了一次游击埋伏中,尸体被带回来时都已经臭了。
“表面上,奚将军是死于外敌之手,但按照当年被秘密处死的仵作所查,奚将军之所以会中伏,就是现在先一步意外落马,失了先机,摔断了腿无法冲出包围,才会被羯人们堵死。”
否则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战役,比这更艰难的战事,奚卓郴都挺过来了,又为何偏偏折在这么一场日常的小游击里?
“——所以,在郑国公府那边来看,会觉得是绍永帝忌惮东靖军,才会对奚卓郴动手?”南枝略有所思。
而在昌怡公主那边看,又会不会觉得,父皇利用够了这一任驸马,想把这个女儿的婚姻,再利用第二次呢?
于是不仅火速和郑国公府撇开关系,还故意成日里肆无忌惮,把自己的名声弄臭,再先一步强行嫁给江南商人,还要闹得天下人皆知。
一个撒泼打滚逼着皇帝把自己赐婚给商人的二嫁公主,那些勋贵们,自然就会望而却步,不肯把自家儿郎配给这一位了。
而当时的绍永帝,人尽皆知昌怡公主对他做的牺牲,也不得不做出爱女如痴——又或许这份“爱女”里确实有几分是真得——的模样,风风光光地把公主嫁去邵氏,成为佳话。
温越欣赏地点了点头,又问:
“如果你是昌怡公主,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她?南枝陷入沉思,换成是她,也确实会不安惶恐,并且生出对权力的渴望。于是要最高效地利用自己的第二段婚姻,给自己找一个后路。
世家是不可信的,尤其她还和郑国公府暗中联盟,自然不可能嫁去六族,不如选择一个看似远离前朝的富商,有了钱一切都好办,还能让皇帝放心。
但这一切还不够。
哪怕是曾经疼爱她的父皇,也有可能让她陷入和几个皇兄同样的境地。而到了绍永末年,有继位资格的弟弟们,和她的关系都不算多么好。
那还不如,选择年纪最小,最容易把控的那一个。
“曾经我百思不得其解,楚氏覆灭之后,姚九思是怎么能轻易混进皇宫的,但如果是有昌怡姑母的帮忙,那就解释得通了。”
她把姚九思送入宫里,一边博取绍永帝的信任,一边接近夏贵妃,获得温祐无比的依赖。
南枝望着温越看似平静的侧脸,喉咙动了动。
“还有……还有固平山之案,虽然前因后果,是我反利用了承恩侯府的野心,将计就计,但其中一直有一方势力参与,我却没能查出来。”
那个人在绍永十五年,温越还只是个惶然质子的时候,就往宜王府插手,从背主的采买王大川那里,得到了宜王府的许多东西。
然后在绍永十九年固平山案的天牢里,设计杀害狱卒蒋大刀,把刑部和大理寺的目光,引到了出自宜王府的香珠上。
因为这一场,加上北定军边哨所和护国寺木料之事,绍永帝对温越发了龙霆之怒,让温越失去了户部的差事。
原来,是她。
难怪那个时候,她对自己无微不至,让因为三叔温祈和绍永帝而日夜不安的温越,难得生出了类似对母亲一般的依恋。
却只是因为,早早地发觉到了他这枚棋子的不一般。
实在是可笑。
温越有些自嘲,却觉得心头如有千钧重,连嘲也发不出来了。
“难怪杨家和姚九思,能那么顺利地在画舫宴上对我动手。”
那一日,画舫上布防的都是邵氏的人,想留些缺口放刺客进来,简直是易如反掌。
而在她和温越之间,还横着一个傻乎乎只剩一腔真情的邵霁。
有这个傻子,温越就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去。
南枝简直快要听不下去了,安抚地攥住了他的手,摸到了一片湿凉。
“阿枝,不用担心我,我没事。”温越抱住了她,呢喃道,“其实我不是在为自己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