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春闱顺利地结束了，放榜那日，大街小巷都涌动着来自全国各地的举子，唱名倌儿亟亟打马而过，将喜讯传至各处，一时间有人得意有人愁。
薛让却不像其他学子一样，早早起来挤进人潮去争着看榜，而是睡了个天昏地暗，酣畅淋漓。昨夜为了赶悦己阁的稿子，直忙到三更天才睡下，也不知道卫掌柜派来的小厮什么时候来取画。
如今悦己阁上头换了人，那两位新官上任，严格得很，这几次稿子耗费了他比往常多太多的时间，那边才满意。幸而侯夫人还是会做人，知道自己要求太多，给他的银钱也多了一倍。
刚洗漱完毕，走出国子监的斋舍，他便见到几个脸熟的同窗正聚在一起，低声絮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兄大才，果然一夕就能得中，年纪轻轻，以后前途无量啊，不像我，唉，还得再熬三年。”
那李氏书生却面带不满：“此番虽然榜上有名，但名次实在是出乎在下预料。”原本以为以他的才名，至少也能拿个三甲，结果最后却只是个同进士。
同进士，同进士，不就相当于如夫人？寒窗苦读多年就得了这一个结果，实在让他不甘心。他只好安慰自己，此科是新帝即位开的第一个恩科，和其他场如何能一样？此科登第，座师就是天子本人！
“李兄之前做了悦己阁新妆吟咏诗，名声大放，纵然此番名次不显，吏部铨选想必也会让李兄去一个好的去处，一展宏图的。”
另一个同样上榜的贡士低声道：“这科考只是第一步罢了，铨选才是咱们接下来要卯劲的地方。”
“只是咱们几个出身平平，能走什么门路呢？”
“你傻啊？”那人拉了拉同窗的袖子，比了一个手势，“你且看今朝恩科是谁奉命主管的？”
“恪王爷！”
虽然恪王还不是太子，但谁人不知他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陛下哪一天离得了他？
“只是我等和恪王府并没有交情，能怎么走呢？”一人跌足。
“广陵侯府就是恪王嫡系，侯府二公子往年便在国子监读书，算得上是咱们的同窗了。而且我听说恪王甚是喜好顾渚紫笋银毫，不如咬咬牙凑一份？”
“甚好甚好。”
几人得到了方向，兴致更高，却发现薛让这个没正形的懒货刚走出斋舍，想到这里不是该商量的地方，彼此连忙交换了一个眼神，住了嘴。
说起来，晏二公子读书的时候，和他们之间的谁都走得不近，却唯独和薛让关系不错吧？还几次为他出头，大家背地里还常常生出些恶意的猜测，心想薛让这个庸蠹，也不知道怎么伺候好了侯府的少爷，才能让对方另眼相待。
如今要走门路，心里更加不甘。
这份交情给了薛让，只是多些银钱上的补贴，还不如给了他们这群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呢！
李生恶意地笑了笑：“薛兄怎么现在才醒？看来是胸有成竹，必定高中了。”
谁不知道这几天薛让脸上的表情一直难看得很，半点笑意都没有，定然是因为考砸了！
薛让却是一脸轻松，一副万事大吉随之而去的模样，更像颓然潦倒后强行看开的模样了。
“不敢不敢，在下姗姗来迟，正打算去看榜呢，就不打扰诸位庆贺了。”
他悠然自得地离开了。
心里却想，这群傻不拉几的，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不思考清楚就瞎出主意。
以他对恪王的了解，可不会因为贡士们的这个举动就大开便宜之门，甚至还会因此不喜。
倒不是因为恪王多么得出淤泥而不染，不收孝敬，而是因为他们犯了忌讳。
国子监为天子门生，这一科贡士更是天子亲臣，却去找恪王的门路，哪来的傻子？这不是给本就如履薄冰的天家父子关系雪上加霜吗？还嫌弃皇帝不够忌惮儿子的？
还不如去找戚相的门路呢。
天子做储君的时候庸碌平常，登基后处事却甚有章法，难道还能一朝开窍不成？以他旁观的视角来看，只觉得每一步春风化雨的风格，都颇有戚相的作风。
看来新帝如今很是倚重信任右相大人，只是表面上没那么亲近，还惦记着制衡罢了，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依赖对方。
毕竟当初皇位更迭，是戚相从禁军手里保住了太子府，听说失踪不见的贵妃娘娘和七皇子殿下能够找到，戚家也出了不少力。
薛让掸了掸衣角，抬头眯着眼打量天色。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好兆头，也是他这个俗人该谋身立命，俗道大成的时候了。
恪王府里，温越正坐在银安殿上听属官汇报事务，手里翻着此番春闱登科及第的姓名名次和出身。
翻到某一页时，一个有些眼熟的名字映入眼帘。
“薛、让？”温越沉吟半晌，“南府梓州人……”
怎么好像见过这个名字？
奉礼道：“主子，这个人便是当日画舫宴上，救下宝襄公主的那个书生！”
画舫宴？温越福至心灵，立刻想起了当日诸人泼墨书赋时，送到自己面前的那篇策论。
当时就觉得此人八方算计，参加个画舫也要抓住机会，在贵人面前大胆展示自己，而且言之有物，务实好用，很对自己的口味。
还可惜他只是个儒生，不能招揽下来。
这下子，不是正中下怀？
只是不知道品性如何，若钻营太过，没有底线……那就只物尽其用，对症下药就好。
他把承雨喊来，吩咐他去好好查一查此人的家底。
承雨应了下来，却有些不解：
“此人只是二甲十六名，也不值当主子这么上心吧？”
温越没有言语，瞥了他一眼，他连忙讪讪地退下了。
总觉得皇帝登基后，主子身上那种迫人的威仪愈发重了。
温越继续翻阅着剩下的文书，却见行风急匆匆地赶过来：
“主子，不好了！咸州那边失联了！”
“什么？”
原本还端肃威严的恪王立刻站起身来。
“奉善这小子已经三天没回消息了，我们怀疑……不，是肯定，他应当是被那边发现，制住了。”行风越说头越低。
主子下次还是别派这小子去和那太监对上了吧，简直跟克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