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难以想象这个黑心叔叔到底是怎么折腾奉善的,不过他既然主动提出来,就说明奉善性命无碍。
只是以后想和殿下通信就难了。
无妨,殿下见她没有回音肯定会再想办法。
她将册子过了一遍,脸色越来越严肃:“这些来往商船所装的都是香料、吃食、器皿、画卷经卷这些轻便的东西,但是真实吃水深度却远远超过应该有的深度,掩饰真正的携带之物。”
南枝将姚九思的属下们估算的真实重量琢磨了一遍,又闭上眼睛想象了一番这些商船最后的去向流线,百十条错综复杂的线路铺成了巨网,最终有那么几条被她挑了出来。她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会儿,出神地望着最后汇聚的地点所代表的事物。
——是矿。
黔州富有矿山,也因此成为朝廷常年的流放之所,这些犯人们被押解到黔沙之地,夜以继日地挖掘开采矿山。
谢琢就是在矿山失踪的。
姚九思地点了点头:“还有呢?”
“还有?”
南枝想不出来了,只得从这俩天所查到的东西,以及往年从温越那里了解的入手分析:
“也诗答多王太后是汉人,亲近大梁,但是若羌的其他贵族却不见得都这么想。尤其是绍永年间,因为国库空虚,朝廷曾经多次让西宁军陈兵边境给西域施压,从而提高若羌岁贡。”
随着先王太后的去世,若羌的亲梁一派对整个若羌的掌控就不再那么一手遮天,反梁一派随着岁贡提高以及边境的异动,渐渐掌握了话语权,和亲梁派拉锯。
所以去年若羌使臣才会大放厥词,明捧暗讽,给了温祐出头的机会。
南枝恍然大悟,去年让温禧受责的所谓若羌使臣水土不服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像她之前所想的那样,是戚慎或者姚九思所为。毕竟事情涉及外务,是两国的邦交,他们无论如何都是大梁的臣子,不会牺牲朝廷的颜面来攻讦政敌,太下乘了。
这件事,其实是因为若羌国内部的倾轧矛盾,反梁派想借此和大梁撕破脸,破坏亲梁派的和谈。
所以这次商船异动,是若羌国内蠢蠢欲动的一派,借机吸大梁的血反哺己国,增加财力和实力?
南枝灵光一现:“还有人!”
不会只有走私的军械矿产等违禁品,这个重量还包含了多出来的一部分人,若羌怕是早就筹谋好了,花了大价钱和大梁签订了新的通商条件,给他们暗度陈仓,往大梁输送探子提供了机会。
姚九思这才满意地笑了:“孺子可教也。”
“所以今年以来黔沙边境,西域几国轮番偷袭,打得西宁军措手不及,也是他们早有筹谋了。”南枝不解,“可是若羌和这几个国家不是有世仇吗?和他们勾结能有什么好处?”
还不如躲在大梁羽翼之下,虽然岁贡越来越多,起码真得能保证若羌的平安。不然去年若羌内乱的时候,没有西宁军出手,这个弹丸小地早就已经被龟兹国吞并了,哪里还能蹦跶到今天,在畴江商路上做手脚?
他们跟这些世仇小国联手,不是与虎谋皮吗?最后还得为了那一亩三分地打得不可开交。
“阿枝,当一件事你往大了看,不能理解的时候,可以往小了去看。”姚九思将那册子扔在桌子上,打算明日也用来考考笨蛋徒弟,见南枝眉头锁着想不出来的模样,倒是甚是新鲜。
往小了看?
“这件事你从若羌看,只觉得混乱而糊涂——可是做决策的其实往往只有那么几个人,或者说几波人。”
南枝略有所思。如果一件事对整体的弊大于利,却还是做了,那大概是因为,它能给里面做决定的部分人带来益处。
“——若羌内乱表面上因为西宁军插手结束了,其实并没有。老国主的其他几个继承人们貌合神离,各怀鬼胎,他们作为反梁派,带着自己的势力,分别和几个不同的邦城勾结,用以换取他们的支持。”
听说朔月将军去年帮若羌攻退龟兹时,借势将也诗答多王太后所出血脉一系的王子推上了王位。只是这位新国主性子文善,受汉学影响颇深,并不受大多数若羌朝臣支持。
在他们眼里,这个国主简直犹如大梁——甚至是西宁军的傀儡。在他们的角度,虽然因为力量的差距一时不得不接受这个局面,但是长久下来怎么可能容忍呢?
“我们既然能发现,没道理西宁军那边没发现啊?”南枝不解,“西宁军今春虽然胜了,但比起以往还是损失惨重,许国公和朔月将军怎么会没有察觉?”
“这也是我奇怪的,按道理来说,就算荆巡老糊涂了,荆朝可不是个吃素的,怎么会没有行动呢?”姚九思摇着扇子,不怀好意道,“莫非先帝那道赐婚圣旨,让小将军动了凡心了?心里想着做太子妃了?啧啧,恪王爷可真是个红颜祸水啊。”
南枝面无表情。
正事说得好好的,又开始满嘴跑马了。
“毕竟说起来,荆将军少女时期每年也会在京城住上几个月,按理来说和恪王爷应该还挺熟的吧?许国公一直没给她说亲,难道也是想图谋更多?”
“叔叔,您是不是太寂寞了?”南枝诚恳地说,“阿枝听我娘说,男人到您这个年纪,各个都想找个伴,言语间才会动不动就跳到男女之事上了,要不然您先给我找个婶子?正好方便阿枝跟那胡人编瞎话。”
“……”姚九思扯了扯嘴角,“阿枝啊,叔叔我已经不是男人了,怎么还会想着男女之事呢?”
“太监其实也可以啊?”南枝想到了以前和温越猜测姚九思和夏贵妃那点破事时,开的新眼界,语气十分诚恳,“您要是不会,阿枝还能教教您。”
一旁的下属已经快要把头低到桌子底下了,仿佛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老天爷,大人不会回去就把他宰了吧?
姚九思难得被她噎到了,这段时间他在这个孩子的性格上,看到了来自兄长父亲温越等人留下来的痕迹,直到今日才发现她那个娘的影子。
卫小别,你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天天都在跟她传授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