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的兴庆殿内,换了一身衣袍的绍永帝,正斜躺在暹罗进贡的猩红锦毡软榻上,让医官给他行针,宽厚的脊背上铺了一层浅褐色的膏药,粘稠的半流体散发出清苦的气息。
“陛下……微臣,微臣施好了。”医官磕巴了一句,小心翼翼道,低着头不敢与皇帝对视。
皇帝只觉得通身经脉舒展,此人虽然战战兢兢,胆小如鼠,但手头的功夫确实不错,便挥挥手让他下了针滚蛋。
戚慎一开始给他荐来此医士时,绍永帝还心中犹豫,没想到这人竟然还真是有些本事的。也对,如今无论谁人想他死,也不会是戚慎。
戚家和越儿积怨颇深,戚慎巴不得他在这皇位多做几年。若等老五上位,以越儿的手段,必然制衡六族,扶持偏弱的周氏邱氏,戚家怎么还会是如今这样风光的局面?
“陛下。”
未几,一个鬼魅般的影子掠进了殿内。
“说。”
当值的仰山卫恪尽职守地禀告了当天的事务,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崇文馆里的来龙去脉。
绍永帝微微睁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这位为他卖命多年的暗卫闲聊:“小九,是长大了啊,心也大了。”
以前他觉得,这孩子和明璋生得那么相像,若是亲手教导,未必不能教出第二个明璋来。
可果然,歹竹出不了好笋,夏家女的心性,怎么能和谢莞相提并论。他这一试,没试出个明璋,反而见他越长,越有温祈那个杀君谋逆的孽障儿时的影子了!
平日里请安邀宠倒是勤快,背地里却学会拿他的仰山卫来唬人了?怎么?觉得他会如他的意,对老五家的人心生不快?没少揣摩他的一举一动吧!
“你说老五那个儿子,当时被吓得不轻?”
“确实。”
绍永帝嗤笑,和温禧一个窝囊德行。
不过,倒是纯善。
他见惯了尔虞我诈和两面三刀之人,对于所谓纯善之辈,虽然不屑,但并不反感。世上若尽是这些一眼可以看透的人倒好,多省他的心力。
“你明日派人单独问问他,看他怎么回。”
“属下遵命。”
“越儿这几日如何?”
“世子一直听从陛下的吩咐,在府中闭门思过,没有出门和谁走动,只除了前两日长公主殿下家的邵霁,去看望了他。”
邵霁是个好逸恶劳,花天酒地的纨绔,去看越儿估计也是因为昌怡关心侄子。绍永帝沉吟,他竟然真得没有动静?
这几日跟户部要银子,徐弼那个不中用的东西,又开始百般搪塞,一味哭穷。
怎么戚家的别庄都有钱扩制,兴建了一圈,他身为帝王,想修缮个行宫,也这样困难!又是澹州的赋税收不满,又是雍州的雪灾要救急,阿越在的时候可不像他这样捉襟见肘!
到底谁才是户部尚书?
前朝风向似乎开始发生转变,而京城里百姓们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邱筝年手底下的人动作很快,四处看房,比较了许多户,最终拍定了一家,便和屋子的主人家先议了个初识的价格。她约着南枝和晏临章亲自去看看作坊,再做决定。
地方在许家巷的南段,院子十分宽敞,前前后后三进三院,二十几个房间,足够容纳工人的上工和吃住。南枝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屋子有些年头了,虽然稍显破败,也没什么装饰,但大柱的木料,铺路的整石,都十分结实厚重。又有一间开了四门的前堂,正对着人来人往的太明街,用作主铺打张门庭,招揽生意再好不过。
“这地方出乎意料得不错啊。”南枝敲了敲门棂,跟邱筝年要了契书看,倒吸一口凉气。
好吧,价钱……也很是出乎意料。
“没办法,坊子不似平常住所,这地方又在太明街。”邱筝年和她耳语,“若不是这家主人告老还乡,又急着用钱,估计也不会出手。”
万事开头难,南枝肉疼了一会儿也看开了。
不过既然对方急着卖,应该还是能压压价钱的。
南枝跟邱筝年低声说了一番后,便做出个一脸不满意的表情,假意和她争吵。
晏临章正和手下人检查这屋子有无纰漏,合计用做作坊哪些地方需要改动,哪些地方可以留着,便看到刚才还言笑晏晏的两位妹妹撂了脸子。
“我说我看中的那家好,你非要选这个!”
“你说的那个小了啊!”
“虽然小,但那家也是做生意的,说愿意把物什都留下来,能省多少工夫呢!”
晏临章: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另一家看中的?
主人家的管家看着两位戴着幕离,金尊玉贵的小姐起了冲突,心里打了突突,试图插嘴,却被那位似乎颇为强势,能做的了主的小姐身边的丫鬟怒斥了一声。
“我们家小姐正议事呢!你这人好没眼色。”
两位小姐又讨论许久,一位摸着他家门前那石狮子,声音里满是可惜,一位则是十分不满。
一个小丫鬟跟同伴低声道:“做生意要讲究诚意,这位一口就定了价,也不变通变通,忒古板了!我们家小姐哪能吃这个亏!”
“可不是吗?听说少爷那边还打听到有几个宅子要出手,还是有交情的。要我说,买熟人的好交底,若有差错,也好协商。”
“这家人转头就要离京了,要是有什么问题,还能天南海北再找他们吗?”
……
一通絮絮私语,说得那管家暗自合计,越听也越觉得人家担心地不无道理。
南枝和邱筝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合作得倒是默契。邱筝年临走前还不忘打个太极,说过几日再来看,又露出个十分心许的表情。
“这宅子,其实真得不错……可惜……老伯,要不再和你主人议议?”
南枝有意拖着,主人家急着要用钱。这么大的宅子,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出手人,本来他们家见邱筝年有意,就喜出望外了,连行礼都准备好了。这下子突然情势转下,希望落空,便比一开始就卖不出去更让人心里有落差。
几来几回,主人家便做了让步。南枝把价格压到了对方能接受的底线,这才露出个不情不愿的表情,同意了。
订下了契书,晏临章招的那些小工也七七八八完成了,按照活计分成了不同的组。里面又有些做过妆坊生意的熟工,被格外提出来暂时做个小头目。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宜州的车马,算日子这两天应该快到了,南枝便只需等着她娘好友介绍的那些妆娘大家,招揽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