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皇擦掉眼角的泪珠,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听了他的吩咐,连忙告退。
想来是陛下要交代后事,他们还是趁早跑路。
听了他的话,夜流商快步来到龙床边,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又猛然顿住。
父皇和他向来保持生疏,他还是不要逾矩了!
看见他微抬又放回去的手,夜皇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心下了然,他到底是让这个孩子失望了。
怎么会不失望呢。
他那么疏远他,反而让另一个儿子跟他持对抗衡,对自己这个父亲怎么会不怨呢。
可夜流商是他得意的优秀继承人,是夜国太子。
他们不仅仅是父子。
要是只是生在寻常家庭的普通父子就好了。
“商儿,你是太子,父皇走后,你就是夜国的皇帝,这个国家就全靠你了。”
看着眼前沉稳内敛的大儿子,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坐起身,脸上带着轻松满意的笑容。
将江山社稷传给夜流商,他很放心。
夜流商还是上前扶了扶夜皇,他知道,他父皇这大概是回光返照了。
父皇他……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拍了拍夜流商的手,夜皇带着怀念看向夜流羽,脸上带着少有的慈爱。
转头对着夜流羽说,“羽儿,你是宁王。父皇死后,你便去封地,非诏……不用回来了!”
夜皇还是那副慈祥和善的模样,嘴里吐露出的话,却让室内二人齐刷刷变了脸色。
他说的不容拒绝,夜流商和夜流羽也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夜流羽眼神不可置信地看向夜皇,那个一直忽视自己的男人,父皇。
父皇他这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所以想直接断了他所有可能。
临死都要为太子扫清障碍?
可是……凭什么?
明明同样都是皇子,都是父皇的儿子。
凭什么?
夜流商有太子之位,甚至今后整个夜国都是他的所有物。
夜流徵有他的宠爱,曾是他最受喜爱的皇子。
而他夜流羽,什么都没有!
他不甘心!
他的愤愤不平被夜皇尽收眼底,只是继续道:“盛世安稳,太子谦虚谨慎、温良仁爱,担得起一国大任。
而羽儿,聪明机智却心机深沉,以后便在封地好好做你的宁王。”
夜流羽敛起眸中的埋怨,心中冷哼。
呵!
夜皇交代完后事,再看了夜流商两眼,便让二人离开了乾宫。
他则是在宫人远远的跟随下,去了关雎宫,那是座尘封已久的宫殿。
也曾是,皇后的宫殿。
看着殿内,摆设依旧,只是不复昔日的荣光,变得很是黯淡无光。
这里荒废了多年,灰尘遍地,院子也杂草丛生,还有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夜皇脚步轻松缓慢,来到正殿皇后的住所。
犹如枯草般的手,轻扣灯盏,墙面也随之出现了一个暗格。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东西打开,生怕东西,因为他的重手重脚而受到损坏。
里面是一幅画像,只见画中人,身着正红色宫装,盘着飞天髻,远山芙蓉,眼神含情脉脉地看向一处。
夜皇神情怀念地抚摸着画卷,嘴里低声地念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梓潼,我后悔了。
可商儿他是太子,不止是我的儿子。
夜国是他的责任。
我不敢来关雎宫,我怕你会怪我。
也不想不相干的人,扰了你的清净。
夜皇紧紧地抱着画,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着。
是他无能,辜负了佳人。
明明说好一生一世只娶她一人,却为了稳定朝局,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后宫添人。
还在她死后,为了他们的儿子,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忽视他,从而缺席了他的成长。
带着对夜流商深深的愧疚,和对见亡人的忐忑不安,夜皇离开了这个世界,心里的包袱一松,他解脱了。
太监的一声“陛下殡天!”响彻皇宫,宫人护卫们纷纷跪拜。
京都一夜之间挂上白布,别的地方也在布置,一时间,举国哀嚎。
林知简再次见到夜流商,是在先皇出殡的那天。他一身丧服,身姿消瘦,眉眼皆是悲伤。
夜流商也看到了林知简,朝她微微点头。
先皇丧礼过后,宁王按先皇遗旨,丧礼后出发去了封地。
林知简也跟林家众人,说了要去封地襄阳的想法。
当然她说的是,去封地看看,顺便在那边休养一阵子,等过些时日再回来。
可她根本没想过回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也只是不忍林父林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找个地方静静死去而已。
林家人劝不住她,也只能由着她去。
“你也要走了吗?”
“是的,去封地。”
看着屋里不可能出现的男人,林知简很是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了他。
只当他是关心原主这个表妹。
就是有点不走寻常路。林知简看了看被打开的窗户,以及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
好好的端方君子,怎么今个吃错药了?
夜流商面露悲伤,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里熟悉的情愫,让她下意识想要逃避。
“太子……”
她话未说完,就听夜流商薄唇微起,眼里带着希冀,“简儿,如果……如果我”江山为聘,你可否留下,做我的皇后?
林知简本想问他,这么晚不好好在宫中待着,上她这来夜探闺房做什么?
这还是她那品行端正,克己复礼的太子表哥吗?
心中有些不安,眼见他可能会说出自己不想听到话。她连忙开口:
“太子哥哥,皇帝舅舅把江山交于你手,肯定希望你能仁爱天下万民。
瑜宁也相信,你会是个人人称颂的好君主。”
夜流商眼神掠过一丝低落,沉默良久才道:“一定要去封地吗?京都就这么不值得你留恋吗?”
姑姑、姑父、表弟、表侄、中秋夜的桂花粮……
看着他的神情,林知简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烛火明灭之间,她好似看到了那人,不同的性子,眼中却是一样炽热的情愫。
她敛了敛眸色,低着头,尽量让自己心念平静下来。
“可京都太过繁华,瑜宁不喜。”
“瑜宁更喜爱山清水秀的县城,也正好去看看过京都以外的地方,去看看黄帝舅舅给我的封地。”
她拒绝得不留余地,夜流商听到耳中,只觉得心被针刺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