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在黑夜中刮得整座亭山上的树木,皆是沙沙作响,同时漆黑厚重的乌云伴随着倾盆的大雨,怒砸在整片大地之上。
在亭山西北方向有着一处绝地,此处草草埋葬着许多人,甚至不能说是埋葬,因为极多的骸骨骷髅皆是半埋半露在泥土之中,甚至还有许多未曾完全腐烂的尸体,散发着腐臭气,极为的阴森可怖。
此处,俨然是一座乱葬岗。
而在这乱葬岗之中,一名被随意的扔在骷髅中的少年,于狂风骤雨的吹打下,正迷糊的睁开双眼。
徐念脸上的血已被冲刷干净,他双眸无神,能明显的感觉到,自身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现在神智的清醒,更像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时至此刻,他的眼眸中已经没有了不解与愤恨,取而代之的是极尽的冷漠与平静,他想要轻叹一声,却是有些上不来气。
徐念脸上勾起一抹残笑,他恨那张雄吗?或许恨吧,但能如何呢?已不能如何了,只是心中那浓浓的不甘与不屈,还在强撑着他的一丝意志。
但终归是强撑的,慢慢的,已经撑到了尽头,他的眼眸逐渐闭合上,不甘的意志也在逐渐熄灭。
恍惚间,徐念看到了许多故人,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人,都在他脑海中闪掠而过,最后,定格在一道凄美的白发身影上,但那白发身影,竟猛地被一道白骨长刀悍然撕碎。
似乎是幻梦一般,他又来到了那方天地,又见到了那浑身青白的无脸巨人,那巨人看着他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徐念,然而,就在即将摸到徐念时,巨人与那方灰白天地,竟是又缓缓的消散……。
只是在消散的最后一刻,男女莫辩的诡谲嗓音再次响起“逆魂…生灵……。”
继而,显露在徐念面前的,似乎是一处堪称虚无之地,但似乎又不是,这里充满着黑暗,却能听见浪涛之声,抬眼望去,只见一棵枯败的桑树,独立在那黑暗中。
而桑木之下,有着一座难以言喻的古朴王座,王座之下,一抹刺目的鲜红逐渐映入眼中。
那是一名女子,一名长发飘扬身着红衣,却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她安静的靠坐在王座的扶手旁,模糊的面颊轻贴着王座,一动不动。
徐念于幻梦中努力的睁着双眼,想要看清……。
与此同时,陷入濒死幻梦中的徐念右手上,微弱的金光闪现,似乎是被徐念的意志或灵魂所牵引,开始源源不断的释放着黑灰色的邪气,笼罩周身。
暗夜中的雨越下越大,在一道惊雷声响起后,时间来到了午夜。
也正是在这一刻,那缭绕在徐念周身的黑灰邪气,开始猛地散发出一股吸力,将四周的天地源气,亡灵的怨气,邪气或者腐朽的血气,如鲸吞般,尽数吸纳。
而后,不断的灌注到徐念体内,化为黑灰邪气涌至那早已破碎的九脉之中,开始修复,重新构连成九条崭新的黑灰色源脉。
似是感受到了威胁,徐念体内的青白之气重新涌出,想要继续破坏这九脉的修复,但在这源源不断的黑灰邪气镇压侵蚀之下,终归是功亏一篑,逐渐销声匿迹……。
徐念眉目紧皱着,那些黑灰邪气在构连九脉之后,貌似并不满足,竟又朝着四肢中的隐脉冲去,然则尽管黑灰邪气拼尽全力,也只是将上肢中的诸多隐脉冲开了一丝缝隙……。
而徐念仍处在幻梦之中,他感受到了身体的异变,因而意识也在逐渐清醒,也正是在他清醒的前一刻,那红衣女子似是低喃了一声,传入了徐念耳中,但却仅有半句。
“海角天涯…轮回地,桑木座下一红衣……。”
刹那间,徐念的双眸猛然睁开,他口中不由喃喃着:“轮回地…,一红衣……。”
随后,他逐渐缓过神来,却顿感整个人精神充沛无比,身子好像都变得极为轻盈,他缓慢的站起,身上的疼痛与疲惫感竟全都一扫而空,可谓是极为通畅。
徐念下意识的望向右手,那金纹仍在闪烁,此刻却与他已经有了种真正意义上的,心神相连之感。
狂乱的雨拍打在他身上,他却竟是怅然一笑,似是明白了些什么,而后屏息凝神,随之天地中开始有一缕缕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源气,汇聚到他身体之中。
徐念尝试着牵动身体中不断流转的源气汇聚于左手,紧接着,小半个左臂便被淡白色的源气所包裹。
而后,他却是右手一挥,金纹闪烁,随后黑灰色的盘世气,浮现缭绕于右手间,与左手的源气交相辉映。
徐念的面色显得冷厉但又平静,眸中涌现的漠然几乎要透入骨髓,两只手中,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缭绕…。
他迎着狂风怒雨,狂笑着吟道。
“苍天欲摧吾身脊,”
“前道坎坷绊我心。”
“夜狂风沥魂未死,”
“掌化盘世乱道倾!”
话落,他迈开脚步,一步步的朝着乱葬岗之外踏去,这岗中的可怖景象,于此刻的他而言,已掀不起其心中半分波澜……。
一个真正的魔头,诞生了。
……。
晨日初升,天光拂晓,死寂了一夜的亭山城,逐渐又开始展露出了活力。
城中那处陋巷内,一座破败院落之中,张雄正端坐在张破木椅上,双目死死的盯着手中的一本黑金古籍。
似是看到了精彩地方,他口中不由得吟念着:“血道蛊……,十人血肉化炼蛊,引蛊入道九脉开,如若屠尽千百众,直上丹耀踏长空……。”
张雄目中流露出莫名神色,他自然明白这段话代表着什么,对于他这种毫无背景,更无天赋门路,苟存于世间底层之人,这便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恰在此时,他这院门被人一脚踢开,同时,一名五六十岁的泼辣妇人,骂骂咧咧的朝屋里走来,她口中还在咒骂着。
“死穷鬼,给老娘滚出来,上个月院子的租钱赶紧付了,不然就给老娘滚蛋!”
此人姓李,是个寡妇,更是张雄这间院子的主家,他娘亲妹妹在世时,这李寡妇便没少讥讽刁难他家,现在竟又咒骂着找上门来,使得张雄眼中戾气渐起…。
但他面上,却是换出一副谄媚笑脸,起身恭敬的将李寡妇迎到了屋内,随后,关上了房门……。
……。
亭山西方的一处小道中,正有两拨人马挥舞着刀剑拼杀在一起,其中占据着优势的一方衣着不一,带着股匪气,似乎是劫道的匪徒。
而另一方,则更像是某个家族中的车队,此刻已然是陷入了下风,正在弱势的那方,逐渐无力抵挡之时,突然,山林间传出了一道大喝声。
“区区流寇,休得放肆!”
而后,只见一名手握长刀的少年身影,闪掠而出,这少年似乎是凡俗武艺极高,仅仅不过片刻,便将一众十几人的匪徒打的倒地不起,其中领头的首领,更是被砍下了一只手臂,但却均是未曾下死手。
少年持刀而立,他面露不屑的看着一众匪徒,喝道:“今日小爷我心情好,不忍下杀手,便留尔等一命,滚吧!”
说着,他信心十足的转过身,向那弱势方的车队走去,同时,那车队中的众人,也纷纷夸赞起少年,使得其脸上笑容更甚。
但少年却未曾注意到,身后的那名首领面露阴狠之色,向着几个受伤不算太重的小弟,使了个眼神,而后几人竟突然暴起。
两三个匪徒直接死死的缠抱住少年的手脚,使他难以动弹,少年面露惊骇,可还不待他如何挣扎,一柄长刀的刀刃,便从他脖颈处横穿而过。
热血喷洒,少年仍残留着震惊的头颅滚落在地,被独臂首领踩在脚下,死不瞑目。
那首领面露不屑的朝着少年的尸身上,吐了一口浓痰,当即又指挥着众多小弟,继续朝着那车队众人围杀而去。
车队众人匆忙之下,只得又是挥刀抵挡,但早已士气全无,再加上方才少年之死的震慑,竟有人扔下手中武器,哭喊着逃离。
而那马车中的主家见状更是心急如焚,他拉着自己两个娇美的小妾,便也想跳车逃离,可终究是为时已晚。
此处早已被那十几位匪徒围堵的水泄不通,只剩下两三名侍卫颤抖的着举刀,与那主家的男人和他的两名小妾,背对背靠在一起,如同待宰的羔羊。
正在此时,忽的有脚步声响起,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上裹缠着白布的少年郎,不急不缓的走近。
徐念面色平静,他看到了刚才的一切,可仍是对挡在道路中间的众人视若无睹,那首领看着出奇平静的徐念,不知为何,心中本能的产生了一丝恐惧。
但他的一名手下,却是直接抽刀拦下了徐念,这使得首领心中暗道不妙,当即便要呵斥,可已然来不及。
刺目的淡白色光芒,夹杂着一丝黑灰色,如火焰般从徐念右臂燃起,而后,他直接一拳重重的砸在了那拦路之人的身上。
下一刻,筋骨寸断之声响起,那人直接倒飞出去,躺在地上略微挣扎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动静。
寂静,落针可闻般的寂静。
紧接着,扑通的跪地声响起,徐念瞥眼看去,却是那名首领,头冒冷汗的跪伏在了地上,他颤抖的声音响起。
“修……修…士大人,是…是他要冒犯您的,与在下无关,与在下无关啊…。”
而后那残存的十数名匪徒,也均是一一跪伏在地,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反倒是那车队残存的几人,一个个如获新生般,皆是松了一口气,那主家的男子,更是躬身一礼,刚欲开口,却是被徐念淡漠的声音打断。
“亭山城怎么走?”看着那将头俯的很低的首领,徐念出声问道。
那首领听言一颤,却仍是颤颤巍巍的说道:“这…这是西边,亭山城在亭山东边,走出这条小道,沿着大路向东走绕过亭山,便能走到…。”
徐念听言站了片刻,便直接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的犹豫,至于那躬身行礼的主家男子,整个人已经僵立在了原地,有些茫然无措。
随着徐念逐渐走远,那名首领才带领着诸多小弟重新站起,面面相觑几分,而后不由分说,继续围住了那车队仅剩的几人……。
随后,匪徒的狂笑声,男子的哀哭求饶声,女子的娇哭声,开始逐渐响彻在山林间。
至于那名独臂首领,则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被徐念轰飞,已不知在何时化为了干尸的那名手下,面上流露出几分惊恐。
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淋湿,但同时心中也庆幸自己足够果决,才保下了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