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一座名为亭山的巍峨山岳静静的伫立着,在亭山的山脚下,有着一座小城,被唤作亭山城。
时至初夏,小城中灯火通明,街上也偶有行人不断,处处无不展现着平凡的烟火气。
一处破陋小巷之内,正有普普通通的一家四口在院中纳凉,衣着朴素的妇人端坐在木凳上,她面容含笑的看着自家男人不断的与两个孩子嬉闹。
“爹爹快跑,哥哥要追上来了!”
稚嫩的童声传来,话语中着欢乐,一名相貌灵秀的小女孩骑在男人的肩头,不断催促着,她头上还别着个好看的梅花簪,而一名男童正拿着个纸风车,在他们身后追闹着。
这小小的院落中,一时间仿佛藏满了世间最大的幸福……。
可是,人们的欢喜往往并不相通,在小院之外,一名身材瘦弱矮小,面容晦暗的男子正从此经过,他深深的低着头,似是在愤恨自身的无能。
听着小院内传来的欢声笑语,他抬起头,只感心中一阵心烦意乱,在生活的重担之下,他仿佛即将被压垮,他不明白,为什么同生在这世间,他们可以这么幸福快乐,而自己却要如此悲苦,毫无尊严的活着…。
就这小小的一墙之隔,现在却是隔开了世界上最为极端的,两个极端……。
……。
夜色渐晚,王家大宅的一处偏院内,有连排屋房七八间,却都已熄灭了烛火,而其中角落处的一间房屋内,徐念正躺在床榻上,包袱也被放在枕边。
他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心中思虑着,经过一日的探听,他对王府的整体情况已大致明了,这主家一共六人,做着一些布匹生意,也算作富庶之家。
家中老爷除去正室发妻外,还有两名妾室,膝下有两女,并无子嗣,而府中下人有十几名,平日里皆住在这处偏院之中,这偏院也因此被称之为杂院。
徐念此次欲见之人,便是那位传闻是修行者的大小姐,毕竟依那古籍之中的阐述,这世间应唯有修行一道,可遂其愿,而那古籍中结尾的最后一句,一直被他牢记在心间。
道修之巅者,命途齐天……。
翌日。
天刚微亮,徐念便随着其余侍从一同起身,开始一天的忙碌。
那王婆说的确实没错,这王家的侍从平日里的确没什么苦累事,至多也就是外出购置些东西,打扫下庭院,其余时间便候在府内,听从主家人差遣。
徐念便被分到了王家二小姐所在的小院中,与他一起的,还有昨日的一同入府那位壮汉,只不过已被安排出去了。
而此刻,徐念有些无奈,因为他面前正有一名十三四岁,生得明眸皓齿,身着淡粉长裙的少女在不断打量着他。
“你叫什么?”她突然开口问道,似是对徐念十分好奇,目光还不断对徐念身上的白布扫视着。
“徐念。”
徐念如实回答,但平淡无波的态度,却使得少女好奇心更甚。
“你身上缠那么多白布做什么?”她继而追问着,好像不探个究竟就绝不罢休一般,徐念见此,心中微微思量,脸上竟是扯出抹笑来,随之冲着少女说道。
“小姐,不妨我们二人猜个谜语,若你能猜对,我便告诉你为何要缠着白布。”
“反之,若是猜错了,你也回答在下一个问题,如何?”
少女听言,本能的有些不解和疑惑,但看着徐念脸上那抹莫名的笑,心中顿时有股被轻视之感,直接张口应下。
徐念淡然一笑,开口说道:“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个白胖子,猜一吃食。”
那少女闻言,顿时开始沉思起来,但任凭她苦思了许久,仍是没有半分头绪,看着徐念那笑盈盈的神色,她面色有些羞红,气急的说道:“你问吧!本小姐…猜不到…。”
再看徐念,他脸上好像没有半分意外神色,悠然的问道:“小姐,你芳名为何?”
“啊?”少女双目直勾勾的瞪着他,似是没想到竟只是问个名字,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叫王怡萱…。”
徐念闻言,淡淡的应了一声,却也未有想继续回应的样子,王怡萱见状,不满的询问道:“你说那吃食,究竟是什么?”
徐念眸中神色莫名,但脸上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靠在小院的墙边,随口答道:“花生啊,本以为小姐生的这般精明,定能猜到呢。”
那王怡萱说到底还是个小丫头,一听这话,顿时如被捋了胡须的小猫般,毫不犹豫地说道:“还以为是什么呢,你若再让我想一会儿,一定能猜到!”
徐念脸上仍是那般笑意盎然,他接过少女的话,笑道:“是吗,小姐既如此厉害,那我们再猜一题,如何?”
少女听着徐念的话,面色不由一僵,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猜就猜,你出题吧…。”
“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猜一常用器具。”
少女瞪着眼,她不时的挠着脑袋,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无风有风之类的,可这次思索了更久,却仍是未能想明白。
看着徐念笑盈盈的神色,她索性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色十分颓然,连声音都小了许多。
“好了,你问吧,我不知道……。”
徐念听言,面上装作好奇模样,试探着开口询问道:“在下时常听闻众人相传大小姐是修行者,这…是真的吗?”
“呃,也算是吧,不过出了点问题。”
她似是无心的脱口而出,这话使得徐念心中不由有些疑虑,可紧接着,外面传来了一句清脆却又夹杂着冷漠的话语。
“小萱,陈先生都来了半天了,你不去听他讲学,还在这干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喝问,让得二人都是一惊,循声看去,一名花信年华,样貌秀美却面若冰霜的女子,正缓步走来。
王怡萱那丫头似是十分敬怕这女子,也不顾身旁的徐念,在匆匆应了一声后,便迈着小碎步快速逃离了这里。
只留下徐念与那女子站在这院中,这女子气质非凡,此刻,她正淡淡的看着徐念。
徐念觉察到她的目光,视线与她短暂相交片刻,便垂下首来,未曾待他开口,那女子便率先说道。
“昨日才来的?”
“是。”徐念应答着,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的感到了一丝压力,这种感觉,他曾经只在林老先生上感受到过…。
那女子只是久久地望着他,目光冷漠,却继续说道:“我是王家大小姐,王婉筠。”
“自今日起,你调到我院内,走吧。”
说罢,她转身向外走去,似是在直接命令着徐念,而徐念面无表情,其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大院中,有着一个不大的方形池塘,里面养着些花白之色的鱼儿,正惬意地游动着。
而池塘外,迎着院门的方向,零零散散的栽种着几行翠竹,不时有风吹过,脆嫩的竹叶亦是被摇的沙沙作响…。
一阵脚步声传来,王婉筠与徐念一前一后的走着,皆是未有什么言语,不过院中时不时有侍从侍女经过,都会向着王婉筠道一声安好。
在两人途经一处别院时,忽的有诵读声传出,徐念下意识的望去,却见二小姐王怡萱面朝院外,正坐在椅凳上拿着本书念读着。
在她的身前,一道书生模样的白衣身影负手而立,似非凡人。
而那人也是察觉到了些什么,不过待他转头向外望去时,徐念已然随着王婉筠离去,院外空无一人,他眉头微蹙,虽只露出了半张脸庞,却是出奇的俊秀无比。
……。
一处种养了许多花草青植的幽静小院中,王婉筠轻轻推门而进,徐念亦紧随在其后。
“谁派你来的?”
她立在院中,转过身直面着徐念,冷漠话语响起的同时,两扇漆黑的院门被轰然紧闭上,可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
徐念听闻响动看向院门,再转头回望时,女子的双手中已然升腾缭绕起了一股白到近乎透明的奇异能量,同时,还伴随着一股非常人所能承受的淡淡威压,笼罩徐念周身。
徐念面色肃然,不自觉的将右手护至身前,他直视着对方清冷的眸子,开口道:“我的确是想见你,不过倒并非受人指派…。”
可显然,面前之人并不信他,王婉筠冷笑一声,她周身的奇异能量缓缓凝聚成了两柄三尺长剑,随着其并指一挥,便朝着徐念直刺而来。
徐念心中一惊,暗道此女子好不讲理,他有心想要躲闪,但身体在那股威压下,却仿若陷入泥沼之中,行动变的缓慢无比。
眼看着长剑将要窜至他周身五尺之内时,他瞳孔微缩,右手白布之下的金纹闪烁,随后,黑灰色的邪气顷刻间从中涌出,将其周身环绕。
而那两柄长剑也如同泥牛入海般,在碰到黑灰邪气的一瞬之间,便被蚕食分解殆尽。
徐念目中泛起些冷意,他周身缭绕着黑灰邪气,不顾王婉筠诧异的神色,冷声道:“王姑娘,在下想见你,只是因为身患怪疾,恐唯有修道一途,方能博的一丝生机,恰巧听闻你乃修行之士,才出此下策欲要拜见。”
“并非是另有所图,更谈不上受人指派,你方才下这般死手,是否有些过分了。”
女子闻言一怔,可眼前的徐念却是当着她的面,将左手的白布直接解下,露出了那病态的青白色。
王婉筠瞥了眼那白布之下青白色的手掌与徐念周身的黑灰邪气,目中露出几分异色,沉默了片刻,她将那股威压散去,只是右臂上的奇异能量,却仍旧缭绕着。
“或许我的确错怪你了,但你以这种形式潜入我府中,很难不让人生疑……。”她平静的对徐念说着,同时,从袖中取出一物,抛向徐念。
“罢了,我的确有些过了,可修行一途讲究天赋缘法,这东西你收好,算是对刚才之事的赔礼。”
徐念听着一边伸手接住,这是块圆润的幽蓝色石头,入手冰凉,且比一般石头要沉重许多,他面露疑惑的看向王婉筠。
女子则是继续说道:“能感觉到你确实未曾踏入修行之路,这是启慧石,里面存有我一缕源气,将其轻贴至丹田处,便能助你打通体内源脉,至于打通源脉后能否感受到天地源气,继而修炼,便要看你自身了。”
徐念目露了然,心中亦不由涌出一丝悸动,他对着王婉筠微微拱手一礼,诚然道。
“多谢,那……在下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王婉筠见此也是回了一礼,在道过谢后,徐念便转身推门欲离去,可王婉筠神色莫名的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开口喊道。
“那个,还请留步…。”
徐念闻言,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她,她则是继续说道:“虽可能有些冒昧,但……你方才身体中涌出的那股能融炼源气黑灰雾气,是何物?”
徐念面色平静,他似是有些怅然的一笑,平淡的开口道。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那究竟是何物,它是伴随着我这病一同出现的,兴许,是某种诅咒吧。”
王婉筠闻言,神色明显有些失望,也并未再过多挽留,而是强挤出丝笑意,对着徐念道了声请便。
徐念亦未曾多言,他再次道了声谢后,便转身离去,不出片刻,就消失在了王婉筠的视线中。
而那女子在徐念离去后,则是站在原地,久久无语。
她安静的发着呆,秀美的脸上满是忧郁,不时的柔指轻绕,卷起几缕青丝,好像伊人心间也有着难言的忧恼一般……。
……。
徐念出了那幽静的小院,便径直走回到了自己杂院的房间之中,简单收拾了一番,就提着包袱向王府之外走去。
只是在踏出府门时,他却未曾发觉,一名身着白衣,相貌俊逸无比的男子,正在角落处注视着他,眸中流转着奇异神色。
亭山城的街道上,如往常般有些喧闹,徐念走在人群中,眸光平静,他此刻只想寻一处安静的无人之地,进行开脉。
他心知自己与常人的不同,而且城内太过鱼龙混杂,思虑万般,还是决定去城外最为稳妥,当即便朝着城外的方向行进……。
同时,在城中那处简陋的小巷内,忽的有一户人家,传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在那简陋无比,甚至屋顶透着光的屋中,一名瘦弱矮小的男子趴在床榻边上,涕泪横流的痛哭着,而床榻上躺着的,是位面色苍白,浑身瘦的皮包骨的苍老妇人。
此刻的那名老妇,已然是没了生息……。
而在屋中的一处角落里,还蹲着名十二三岁,面黄枯瘦衣着褴褛的女孩,她蜷缩在墙角,指尖全是老茧的手中,抱着半个已经发霉的馒头,送在嘴边。
她的头低垂着,双眸微微闭上,似乎只是睡着了,但早已没了起伏的胸口,却仿佛已经昭示了一切……。
一时间,这贫苦的院落中,竟只剩下了男子一人,在掩面哀哭着…。
这一切的一切,与院落外的世界,是那般的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