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樽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摆在她面前的水晶质地圆球，它仅仅有她扎在右耳鬓发处的装饰珠子那么大，但通体却呈现出并非寻常玉石拥有的紫色——纯净、澄澈，有着异于凶兽之地种种灾厄毁灭质化的绝妙美好。
而当窗纱被炙热的风拂起，透进来寸缕的光芒撒在珠子的表面，愈发显得深邃迷人。其间似乎还是涌动起伏的暗潮，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力量在珠子深处潜伏，又桀骜不驯地翻涌、咆哮，迸发着属于四大灾厄凶兽之首·饕餮才会拥有的孤傲、暴戾、疯狂的杀气。
白仰歌坐在她面前。受戴帘夭所托，他一直在观察着赵樽泪的情况。与他在十数年前见到的她相比，她的变化并不大。人看起来没了以前的稚嫩，但依旧没有灾厄凶兽该拥有的气场——似乎是仍旧没有本体形态的缘故，这使得她在气势方面就逊色于其他灾厄凶兽。
不过她依旧是戴帘夭的庇护对象，这代表着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彼此都沉默了良久。赵樽泪并不太适应陌生人在她的住所里逗留过久，但毕竟白仰歌是受戴帘夭的委托而来，她也不好随随便便下达逐客令。在有些尴尬的氛围中，赵樽泪还是捏起了那颗珠子，放在掌心又细细端详了一番。
“她的意思是，让我吞噬掉她的混沌本源力量，帮助我凝成本体形态？”
“嗯。”
“……祥瑞神兽，你对她做了什么。”
赵樽泪把那颗珠子放在掌心把玩，又凑到鼻翼间仔细嗅闻。紫金色的眼眸陡然爆发出憎恶之情，浓烈的杀气同她背后突然立起的弯钩状的尾巴威吓般地朝白仰歌刺去——停滞在了距离他瞳孔不足一指距离的地方。她剧烈地喘着粗气，另一只抓住裙摆的手早已青筋暴起。
“戴帘夭的混沌力量为什么会混入你的祥瑞力量！即使它微不足道，她都没有察觉！”
“梼杌，有话好说。”
“我现在在审问你，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若是胆敢像穷奇那个混账有伤害她的念头……我立刻让你身首异处！”
“没有。”他面不改色地回答她的责问，即使对方的尾尖已经跃跃欲试着，只要他说错一句话，就会毫不犹豫地剜出他的眼睛，“我没有伤害她，作为她的盟友，我也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她的行为。还请你放下戒备……如果我对她做了些什么的话，你认为我现在还会受她的委托，把她的部分混沌本源力量转交给你吗？”
……有道理。赵樽泪微微皱眉，但依旧愤怒。
“那她的力量为什么混入了祥瑞力量？”
“钟辰的手笔。”
见她仍旧不信，白仰歌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解下了挂在胸口的生息石。
“想必梼杌一定认得我的法宝。”他把她展示给她看。本就疑心重，行事又机敏谨慎的她一眼就发觉到生息石的分量似乎少了不少，远不及最初的那般有只掌大小。
“这就是我与她的契约，我将我的本源法宝生息石一分为二，其中的主石就在戴帘夭的手中。生息石会协助她帮她完成她麾下的第二本体形态凝成，至于代价……”
白仰歌把目光投向赵樽泪掌心的那个珠子。
“它在某种意义上，的确可以帮助你们大幅度提升实力。但是，这也代表了她的本源力量寄宿在了你身上。如若你有反叛之心，定将会被贪婪的怒火撕碎，化作她的养分。”
“不，我不会接受。”
赵樽泪把那颗珠子推到他面前，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裙摆。随后缓缓抬头，额前青铜色盔甲上镶嵌着的如同眼珠子般的红色宝珠诡异地转动起来，同她紫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
“并不是我不想成为戴帘夭的麾下。如果让我找一个合适理由的话，我会告诉你这是四大凶兽的本性，不食嗟来之食。戴帘夭的确适合做灾厄凶兽的首领……以前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你的干预，改变了我的想法，祥瑞神兽。”
“她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她了。她急于求成，不惜放弃自己灾厄凶兽至高无上的混沌本源而与你的本源力量融合。从这一刻起她就不是我记忆中的姐姐了。你和她交集太多了。灾厄凶兽自诩的断情绝爱法则……你却亲手送戴帘夭走上了不归路。”
“……”
白仰歌沉默地看向她。他不清楚灾厄凶兽中还有一条不成文的法则——自诩的断情绝爱。也难怪，他明明在那天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但戴帘夭的态度就是若即若离，说不上对他在乎，也说不上对他疏离。
“灾厄凶兽本就尊奉弱肉强食法则。如果她在凶兽之地霸主争夺的纷争中死去，也只是命中注定罢了！我虽得益于她的庇护，是因为我已经不在弱肉强食的法则之内，我的实力太弱了，只是徒有虚名！”
“所以，还劳烦祥瑞神兽转告我的姐姐……在这段时间内，我不会帮助她，也不会和她敌对——但是祥瑞神兽，我必须要警告你，你没有资格靠近我的姐姐，不论是以怎样的身份。她不是笼中鸟，更不是你名义上的‘盟友’，别想着用花言巧语和虚情假意来迷惑她走进你的圈套！你绝对驯服不了野心勃勃的四大凶兽之首！”
“姐姐对你是怎样的情感，我不敢妄下断论；但如若你真敢伤害她一分一毫，我定让你血债血偿！”
——
“灾厄凶兽尊崇的法则很多。至于你刚才提到小泪说的断情绝爱法则，我虽然有在遵守，但是它终究只是一纸空文。”戴帘夭见他把那颗珠子归还给她，难免有些失望；可她没办法去强迫赵樽泪遵从她的意愿。
灾厄凶兽本就是自由身，若不是被封印局限在此一隅之地，又怎会心甘情愿沦为他人的阶下囚。甚至自由的权利，都没有完全掌握在他们手中。反倒为了争夺那博得自由的筹码，凶兽之地的灾厄凶兽自相残杀，真是一场荒谬的“好戏”！
罢了。戴帘夭收起那颗珠子。
她现在在等待她的麾下凝成第二本体形态。在她贪婪本源的滋补下，他们三人的实力提升是不容小觑的；只是眼下他们三人虽为她的得力助手，但是仍旧不够——她需要以自己的贪婪本源为利益，去拉拢更多的灾厄凶兽！
“戴帘夭，你这算是在浪费自己的本源力量。”
“哈？怎么会，你要想，”听到他的质疑，戴帘夭连忙把椅子拽到他面前，坐下来给他解释，“我不会告诉他们吸收我的混沌本源力量后背叛我的代价，这样既能筛选出忠心耿耿值得我信任的麾下，又避免那些灾厄凶兽在萌生出反叛之心后置我于死地！因为我的贪婪本源，会瞬间毁灭他们的本源力量，转化为我的养料！”
“戴帘夭，我需要警告你一件事情。”白仰歌眯起眼睛，“如果你的本源被分出去太多，你的本体化形态就无法发挥完全的实力。如若你被穷奇和浑沌暗算，我没有及时到场的前提下……”
“你不会。”
“戴帘夭，上次是侥幸，”他揉着眼尾，耐心地解释道，“我虽然是你的后盾，但是你要切记，凶兽之地的纷争我无权干预。这是你们弱肉强食的法则，也是我祥瑞神兽身份的桎梏。我可以救你于水火，可是戴帘夭，久而久之你会产生依赖心理。赵樽泪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你是灾厄凶兽，是四大凶兽之首，但是是在你自己足够强大的前提下去达到这等高度！”
戴帘夭清楚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些过于依赖白仰歌了。不论是实力方面还是精神方面，她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倒是旁观者清。她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尾巴也不安地抽打着地面。
“嗯……我知道。”
白仰歌见她沉默了，自己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去批评她。只要她清楚一些事情的事理，他就没必要在啰嗦地解释下去，这样只会让戴帘夭更加心烦意乱，听不进去任何话。于是他把手置于自己的胸口，引出那缕莹蓝色的雾气凝淀于他的掌心，化作他的第二个法宝——万兽谱。
万兽谱通常是以一本蓝色沉甸甸的书出现在他人面前。平常日若是不用，它会化作一缕蓝色雾气融入白仰歌的身体内。同样是他的部分本源力量的象征，即使它的力量微不足道，与他的另一个法宝——生息石相比太过于平平无奇，但是它却记录了大多数神兽、灾厄凶兽以及普通兽族的信息。
白仰歌打开书，随便翻了几下后便递到戴帘夭面前。
“獓骃，他也许会成为你的麾下，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不会完全地忠诚于你。”
……
戴帘夭回过神来。
见她刚刚在愣神，站在她对面的男子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他对于四大凶兽的好感并不多，不论是肆意猎杀其他灾厄凶兽的穷奇、浑沌，还是销声匿迹的梼杌，亦或是他略有耳闻，并且谣言有说与祥瑞神兽结缔契约的饕餮，他都十分鄙夷。他虽好战，渴求新鲜的血肉滋养，但他无法从四大凶兽身上看到任何实用的价值。
“饕餮，这就是你给我的好处，属于你的本源力量？”
“想来你也没有理由拒绝。”戴帘夭突然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想要继续质问下去的念头，“因为凶兽之地的资源匮乏，你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凝成第二本体，不是吗？”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和祥瑞神兽交集那么多，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就凭你手里的，是我至纯的贪婪本源力量。”
祁昻胤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眼眸，试图发现她是有说谎话的迹象；但回应他的是属于灾厄凶兽的戾气和杀意，更多的是坚韧和果断决绝。
“獓骃，我不需要你帮我太多。”戴帘夭挺直腰板，面对着比她高出半个脑袋的男人，她的气场甚至完完全全地压过了他。无形之中他瞧见凝聚在戴帘夭背后的灰色虚影，在它睁开阴鸷贪婪的猩红色眼瞳的同时，张开血盆大口，白玉似的牙齿黏连着润红色的涎水，喉中喷吐出浓烈的血腥味。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对水晶质地的弯角，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如心脏般喷薄着强劲的生命力，象征着她本源力量的稳固和强悍。
祁昻胤一时有些被唬住，都忘记了自己是以半凶化的状态与普通化状态下的戴帘夭对峙。
“我只需要你和我暂时达成契约。日后我与穷奇的战争，你最好不要站在我的对立面，这是我对你的忠告；至于我的本源力量你是否选择吸收，这并不重要，但它绝对会成为你最值得掏出手的筹码。毕竟这个本源力量属于我，属于四大凶兽。”
不是吗，多么令人心痒眼馋的条件啊。祈昻胤听见自己的脑海里有人在低语，又发出令人胆寒的桀桀桀的笑声。它仿佛是挥之不去般，任凭他如何地想要去摆脱，它却如影随形，疯狂地在他的耳畔灌输这些理念。
祈昻胤，机会千载难逢。饕餮开出的筹码，可比穷奇给你的好处多出太多了……你就草草应付当下的现状，过了这段时间，她的力量就彻底属于你了！你在犹豫什么……不要犹豫！你要变强，你是灾厄凶兽！
闭嘴！祈昻胤也不清楚这声音的来源，但明显烦躁不安的情绪表现在了眉眼间。戴帘夭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她不露声色地后退一步，放任自己身后的虚影愈发凝练得真实起来。蓝色的指爪践踏在地面卷起滚滚尘埃的一瞬，它便昂首向赤红、渺远的天际发出悠远的嗥鸣——如雷贯耳，又如醍醐灌顶。
刚刚还聒噪地喧嚷于祈昻胤脑海中的声音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戴帘夭的声音，异常的动听。
“看样子穷奇在我之前也找过你。”
“现在，我给你两条路可走。一是不与我对立，我可留你性命待到凶兽之地解放；二是帮助穷奇，在日后被我亲手杀死——这也算是无上的荣耀了。”
想来穷奇在他的身体里埋下了什么，至于那声音规劝他倒戈，恐怕也是穷奇的计俩。
既然如此，那就按他的心意来吧。
戴帘夭看破不说破，耐心地等待祈昻胤的回答。
良久，他终于从恍惚中恢复清明，橙琥珀色的眼眸中透露出惊恐。当他抬起头看向戴帘夭时，她正站在自己的第一本体形态的鼻翼上，槿紫色的长发随风飘扬。
“……”祈昻胤咽了口唾沫。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