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林有田家里,祁同伟直接进入工作角色,召开了一个小型会议。
来之前,他做过一些功课,再结合几个村干部的现场介绍,算是对紫溪村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全村共有302户人家,村民1233名,除个别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之外,全部以务农为生。
其中八成以上村民聚居在村中心附近,另外,在远处的山谷里,还散布着四个自然村,加起来有两百多人。
耕地一共是725亩,以缓坡梯田为主,人均耕地仅半亩多一点,但林地资源非常丰富,辖区内有三万多亩山地和竹林,风景十分秀丽。
基础设施建设非常薄弱。
除了村中心的几百米鹅卵石路面之外,全村范围没有一条可以通车的硬化道路,全部都是泥巴路,每到雨季就会交通瘫痪。
通讯方面,全村仅村委会一台电话,村民们和外界联系主要靠书信往来,邮递员每周会往村里跑一趟。
自来水肯定是没有的,不过村里有不少公用水井和山泉,水质极佳,堪比矿泉水。
电倒是不缺,山里面有一个小型水库发电站,只是电压不稳定,家里的电灯一闪一闪的容易坏。发电机组也偶尔会出现故障,一停就是好几天。
至于经济和教育,更是一塌糊涂。
上一年全村人均纯收入只有548元,好在农村开销小,温饱倒是不成问题,但除了个别家庭外,基本上都没有积蓄。
村里的小学校有近百名学生,但只有三间教室、五个教职工,除了校长和一名年轻女老师是乡里派来支教的,其他三人全是本地村民。
他们自己也不过才初中文化水平,甚至连普通话都说的不太标准,小学校的教学质量可想而知。
这些孩子中的一大半,念完小学就会回家务农,一部分成绩较好的,会去乡里的中学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但基本上也到此为止了。只不过,除了回家务农之外,他们还多了两种选择:外出打工,或者等年龄到点后报名参军。
……
了解完这些情况之后,祁同伟默默沉思了好一会。
紫溪村不愧是全乡、全县、全市、乃至整个汉东省最落后的村落。
随便拎出一件事来,都是麻烦,所有的麻烦汇集起来,又变成一个字——穷。
“林会计,现在村里账上还有多有钱?”祁同伟问道。
林会计全名林守业,三十岁出头,戴着副眼镜,是村里仅有的两名高中生之一,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林有田的亲侄子。
“祁干部,账上一分钱都没有。”
“啥,怎么会一分钱都没有?”祁同伟大吃一惊。
“这些年村里一直是寅吃卯粮,自打我当上村会计以来,就没见过现钱,每次一有钱进账,立马就拿去还债了,等要用钱的时候,又临时去借。”林守业解释道。
“我前几天不是还帮着收上来五千多提留统筹嘛,村里留一半,那也还有两千多,都还债了?”
“是这样,我们村干部已经两个月没领工资,一共五个人,每月一人一百五,加起来就是一千五,补发完之后,剩下的一千三百多块钱,全都拿去还债了。”
祁同伟心里的火噌蹭往上冒,强忍着问道:“村里还欠了外?”
“一共是十一万五千六百元,其中欠乡里九万二。”说到这里,林守业扶了扶眼睛,看向林有田。
等林有田微微点了个头后,他才继续说道:“剩下的两万三千六,是欠林主任私人的。”
好家伙。
祁同伟立马拉下了脸,要不是他心理年龄比较大,能控制住情绪,恐怕已经拍案而起了。
这么个穷的叮当响的村子,居然还能欠村主任私人两万多块钱,说他没有贪污公款、中饱私囊,谁会信?
“林主任,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你还是个致富能手。”祁同伟讽刺道。
林有田早有准备,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道:“小祁领导,你有所不知,我两个儿子都在部队里,已经有些年头了。他们现在都是军官,又没有成家,平时也很节俭,每个月都会把津贴寄回来让我存起,我看村里实在太困难,就借出来了。”
祁同伟心想,你特么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转头问林会计:“村里的帐本在哪里,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小祁领导,实在不好意思,这不合适。”林守业客气地笑了笑,“你如果想查账的话,按照程序,需要乡财政所一起配合才行。”
“那算了。”祁同伟不用想就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不通过乡里出面,自己肯定看不到账本。
他站起了身道:“差不多了,今天这个会就开到这吧,我得去叶飞家一趟,行李还在他那呢。”
“你要住在叶飞家?”妇女主任张秋香连忙问道。
“不行吗?”
“你是乡里下来的干部,住在群众家里,传出去不好,依我看,还是在林主任这里给你腾个房间,比较合适。”
“劳你费心了,我觉得两边都不太合适,还是直接住村委会更好。”
祁同伟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对方回应,便直接走出了屋子,留下五个村干部大眼瞪小眼。
林守业忐忑不安地问林有田:“三叔,这个乡里来的祁干部好像来者不善,他会不会真的去查账。”
“查就查,你不是把账都做平了,有什么好怕的?”
“我是怕万一有什么纰漏,给他抓住把柄。”
“没事,我在乡里和县里都有关系,只要账上没有大问题,他不能把我这么样。”
“要不我找几个人,暗地里收拾祁同伟一顿,让他吃点苦头,知道紫溪是谁的天下。”治保主任马宝贵提议道。
“那不行,乡里已经打过招呼了,祁同伟认识省里的领导,千万要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另外,他到我们紫溪,八成是来混基层履历的,短则几个月,最多一年就会被调走,我们忍一忍就是了。”
“可我看他问这问那的,还要看账本,恐怕是真的要干事情,而且他好像有点看不上我们。”
“看不上我们就对了,人家可是研究生,比大学生还厉害,省里又有人,怎么看的上我们这帮泥腿子?要是他一来就主动搞关系,我们反倒要小心了,说不定是在打探我们的底细,然后搞事情。”
林有田说到这里,停下来想了想,吩咐道:“你们记住了,以后对祁同伟的宗旨就是:礼貌、热情,工作不配合。
年轻人一般都没啥耐心,只要他什么都干不成,时间一长,肯定会觉得没意思,自己主动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