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临道:“可终究还是给沈将军带来了无法磨灭的伤害。”
确实是无法磨灭的伤害。
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长达七十年的囚禁,还有永生永世的骂名……
哪一个不是深入骨髓?
沈兰亭沉寂了很长时间。
良久,他才淡淡吐出一句:“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
叶窈娘坐在那里,默然片刻,她觉得自己应该为沈兰亭做点什么。
可是她除了能解除契约,还沈兰亭自由以外,还能再为他做些什么呢。
或许是有一件事可以做的。
叶窈娘摸了摸身上的令牌,把它拿了出来。
这块令牌,自温承临给她后,她时刻揣在身上不敢拿出来,像极了烫手的山芋,一直没想好怎么处理。
她什么都没有,可身上却还有唯一一样有用的东西,那就是这块太子令牌。
沈兰亭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微微皱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沈兰亭。”叶窈娘抬起头来,正视着他的眼睛。
他那双眼睛黑漆漆的,一如既往的好看,可这双眼睛是沈兰亭,却不是沈长陵。
“沈兰亭,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我很抱歉一直都没能为你做些什么,但是今天……”
她语气一顿,随即对他下令道:“沈兰亭,我以灵主的身份命令你,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也不许动。”
沈兰亭额心的图腾隐隐作现,命令已然生效。
他不能动了。
叶窈娘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很多情绪,疑惑,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担忧。
“你放心,我不会干什么冲动的事情。”她挪开了沈兰亭的手,把那块免死金牌放到了桌子上,神情凝肃的看着温承临。
“阿舟,抱歉,这块令牌在我这放了这么久,不知你的承诺可还作数。”
温承临道:“作数的,窈娘,既然我答应了你,无论是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尽力去做。”
“好。”
这样她就放心了。
叶窈娘回头看了眼沈兰亭,这才下定决心道:“陛下,沈将军背负谋权叛臣的骂名,含冤亡故多年,未能沉冤昭雪,我想……”
叶窈娘把令牌轻轻推到温承临面前,“我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想要什么高官俸禄,我想以我之令,求陛下还他一个千古清明。”
求陛下还他一个千古清明。
沈兰亭紧紧的盯着叶窈娘的背影,身子忽然一震。
叶窈娘继续道:“钱可以再赚,高官我也不想当,我什么都不缺。沈将军这辈子太苦了,他经历了那么多大起大落,却还能保持一颗至纯至善的心,他这般心性之人,却背负这么多年的骂名,他不该遭受如此对待,我替他感到悲愤。”
“若陛下能替他昭雪沉冤,我叶窈娘愿为此入宫,向皇室效力,不求取任何俸禄,终生忠于皇室……”
她说:“但求陛下能替沈将军正名。”
温承临正视着她,开头道:“你舍弃一生的荣华富贵和自由,只为求我给沈将军一个清白?”
“是的,只求陛下给沈将军一个清白。”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终身入宫为皇室效力,不求取任何俸禄,也绝不后悔?”
叶窈娘无比的坚定,吐出难以撼动的四个字:“绝不后悔。”
温承临默然了。
半晌,他才沉声道:“朕答应你了。但是,朕不需要你入宫,也不需要你为皇室效力,因为你说过,宫廷纷扰,困不住热烈张扬的你。”
她是曾说过这句话。
那时候她心比天高,一心想行走天下,做一只闲云野鹤,云游天下的鸟儿。
可现在,她愿意为了沈兰亭永永远远被困在皇宫之中。
即便如此,她也心甘情愿。
一辈子被困在皇宫里不算什么,少不了一块肉掉不了一层皮,可沈兰亭却要永生永世背负那本就虚无的骂名。
普天之下皆骂名是什么滋味?
叶窈娘知道的,就算沈兰亭不说,也并不代表他不难过。
“朕择日便下诏,还沈将军一个清白,这是父皇欠沈将军的,也是朕身为明君应该做的。”
这是温承临第一次在她面前摆出君王的架子,也是叶窈娘第一次觉得,他将来一定担得起盛世里的明君。
叶窈娘至诚至敬的向他拘身行礼,无比虔诚道:“陛下,圣明。”
……
温承临走了之后,叶窈娘点了油灯。
屋内光线明亮了些,她才敢转过身去正视沈兰亭的眼睛。
沈兰亭远远地凝望着她,眼中的某些情愫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叶窈娘知道,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自看过沈兰亭的心境后,叶窈娘一直觉得自己很罪恶。
她成了第二个囚禁了他的人。
她和温明政本质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她想竭尽所能去救赎沈兰亭。
沈兰亭也是鬼,她可以度化别人,为什么不能度化沈兰亭?
都是一样的,无论是鬼王还是青鬼,在阴阳师眼里都是一样的。
沈兰亭定定坐在那里,在等叶窈娘把命令解除,可他不知道,这是她给他下的最后一个命令了。
两人对视着,下一瞬,叶窈娘并起二指轻触沈兰亭眉心的图腾印记,忽然念起了解除咒语。
“以我灵主之身,解灵侍之契,阴缘一场,相聚离散,感念有之,契约解除。”
念罢,沈兰亭眉心的图腾登时烟消云散,随之代表着的是阴阳生死契约的永久解除。
她想过一万种解除契约的方式,可最后的最后,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平淡的方式结束。
沈兰亭没有了契约,自然也就没有了禁令,他仰头专注的望着她,语气并不平静道:“你干什么?”
叶窈娘从容道:“沈兰亭,我知道现在这个沈兰亭不是真正的你自己,你是沈兰亭,可也是沈长陵,做回你自己吧,走吧,远走高飞,再也不要被困住了。”
他动了动身子,声音异常的低沉:“你是要赶我走吗?”
“不是赶,是放你走。”
叶窈娘一身凝肃站在那里,“契约解除,你我再也无关系了,你无需再听我的命令,去做自己想做的,天高海阔,沈兰亭,做回沈长陵,为自己真正活一回吧。”
沈兰亭从来都没为自己活过。
他为百姓活,为父母活,为君臣活,为契约活,可就是没为自己活过。
这一刻,沈兰亭眼底的情绪狠狠涌出,一时间铺天盖地的翻滚沸腾,再也藏不住了。
油灯无风狂抖,火苗忽隐忽现,可他的眼里却再无其他。
他对叶窈娘的爱意到达了顶点,至此,为爱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