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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陷害与别梦(1 / 1)


就在汪老汉事件爆发不久,全国多个地方出现了类似的突然莫名死亡的病例,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经过调查发现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使用过中药注射液Ⅰ,并随着深入发现某一批号的中药注射液Ⅰ存在严重质量问题,是导致患者出现不良反应以致死亡的根本原因。很快,中药注射液Ⅰ被查封,企业相关负责人被逮捕。

汪老汉事件一下柳暗花明。尸检也证实了药物不良反应。医患矛盾立即转变成药患矛盾。常院长、阎主任和曲琦炜及医院上下都松了口气。

这是红树林医院有史以来第一次患者拉横幅聚众闹事的。很多医生都感受到了患者胸中积蓄的负面能量的可怕,它的爆发令医生们心生恐惧,让他们更加警惕谨慎起来。曲琦炜再一次看到患者可恨的一面,他的心变得更冰冷。他认为这些人活该,根本不值得同情。他们既然视自己如寇仇,他也就视他们如草芥。至此后,他更加唯利是图,也更加善于表演。

最终,小汪获得了药厂的巨额赔偿。他在S市买了套房,成了S市正式的一员。老汪的死成就了小汪身份华丽的转变——从外地农民转变为S市市民。此次,汪老汉以死完成了家庭使命,免除儿子被S市抛弃的命运。小汪成为了S市几百万农民工中的幸运者。

幸福来得太突然,小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生活。整日以麻将为业,尽情地挥霍父亲的死,成为了典型的暴富一族。虽然他们的身份转变了,但灵魂却没能跟上步伐。

随着有关部门的深入调查,发现中药注射液Ⅰ厂家在多地有招标行贿行为。其中行贿S市药品招标办秘书长谭某三十万元。谭某被立即抓获并对受贿行为供认不讳。经审问,还供出多家药厂。随之谭某因受贿罪被起诉。S市卫生局立刻宣布参与行贿的厂家的药品自动落标并明令医院禁止使用。

红树林医院医患事件总算平息了,但余波却没完。医院在停用中药注射液Ⅰ没多久后,也停用了中药注射液Ⅱ及其它中药注射液,其它医院也随之跟风效仿。各大中药注射液厂家疾呼冤枉,奔走公关。然而,对于伍翼凡来说却是个解脱。中药注射液Ⅱ停用了,他正好不用去找阎主任和曲琦炜——这两人他实在不想有任何瓜葛,尤其是曲琦炜。虽然每月损失了好几千块钱收入,但也落得心里舒坦,何况现在他在学校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这次事件对章耀东影响较大,除了代理的中药注射液Ⅰ外还有两个产品也因厂家贿赂事件被禁用,一个月白白损失好几十万。这些产品的利润空间大,用量也大,他十分心痛,却也无可奈何,只有自认倒霉。

随之,招标贿赂事件又引发医药行业的整风运动。陆续有地方报道出医疗商业贿赂案件,并出现医药代表被抓,医生被吊销行医资格的严重情况。此时,药商们都噤若寒蝉,尤其一些私人代理的大包老板,有的关机失联,有的出游或回老家避风头。

章耀东此时到了城郊一处别墅居住,另启用一个手机号与个别朋友及手下私下联系。王自新也在这里买了别墅,与章耀东算是邻居,他也来了。两人一时无事可做,时常约在一起喝茶打麻将或去会所找小姐。

章耀东是个闲不住的人,时间久了就深感无聊。他觉得这样一味躲不是事,他在思考能否利用这段紧张时期做点事。思来想去,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卖回扣药总有些“做贼心虚”之叹,章耀东总感到自己虽有钱却站不直。他想着再积累几年就彻底转行,到时要光明正大地站在前台,还要与政府官员打交道设法捞取政治资本,身份不能一直这么尴尬下去。章耀东深深体会到他父亲说的那句话“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就事不成”。不过,章耀东现在还不能离开这一行,他感觉钱还不够多,手中至少要有两三个亿才行,这几年他的业务正是突飞猛进的时候放弃实在太可惜。

经过几日的绞尽脑汁,章耀东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倒琢磨出一个计谋来。

一天,王自新来家喝茶闲聊。其间章耀东感慨:“这些日子好无聊啊!”王自新说:“是啊!这天天吃喝嫖赌的也没啥意思,但这环境不好转也没办法啊!”

“要等环境好下来恐怕黄花菜都凉啦!”

“怎么?章兄有高招?给兄弟指点指点!”

“高招倒没有,只是担心施友盛趁机逆风而上。这家伙神通广大,没准在我们躲避风头时,正在挖我们的墙角啊!”

“不会吧?现在这环境谁不怕?他犯得上吗?”

“你不知道,他把我俩踢开后私下与冯辉英开了公司,这个你们都不知道。他以公司的名义做一些事比我们方便,而且他现在勾搭上了政府官员,朝中有人根本不担心整顿。哪像我们这些个体户,台上不敢站,台下受约束!”章耀东呷一口茶,又咬着牙感慨,“这小子真有福!把前面女朋友睡了甩了,别人还把局长老公介绍给他建立关系。我怎么就碰不到这种女的啊!”

王自新想起几年前施友盛排挤自己,后来又断了业务联系就来火,骂道:“他有啥了不起!他只要敢动老子的业务,老子找人捅他一刀!妈的!”章耀东摇头说道:“还不至于到那一步!关键是那些接产品的小包们。现在从他手中接产品的小包已超过三百个,而且有增无减。他做得越大跟他干的人就越多,甚至会把跟我们干的人都吸引过去。尤其这种风声紧的时候,这些人为了安全就会倒向背景更坚固的老板,到时我们就江河日下啰!”王自新深深地点了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还是章兄看问题深一些。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所以犯愁啊!下个标期开始价格联动招标,药品利润大幅缩水。不仅小包们会倒向他,更厉害的是好一点的厂家也会找他,到时我们就只有吃他剩下的。而且现在两票制的呼声很高,到时他有公司可以继续玩,我们就玩不下去了,只有等着喝西北风!”章耀东故作满脸愁苦。随即拿起茶杯喝起茶,心中喃语:“提出两票制的那个人找人把他手剁掉!”

“妈的!这姓施的太可恶了!只要有他存在就没有我们的好日子。我们要想办法把他搞掉才行。”

“怎么搞?现在风声这么紧!”

王自新吸着烟脑海里除了拿刀动武之外别无它法,说道:“找人警告他一下。”章耀东摇头:“对这种人不宜动粗,要智取,最好一次到位。我觉得可以利用一下当下环境,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王自新立即开了窍,眼睛放着光说道:“这不是有现成的吗?给他来个栽赃,让他进号子翻不了身。”

王自新说的现成是指最近发生的某市一名医药代表将给医生的回扣落在了的士车上,的士司机将其交给公安机关。公安机关根据信封上的药名科室姓名按图索骥,破获了一起重大医药商业贿赂案件,抓捕了涉案药商和相关医务人员。

章耀东故作惊讶,问道:“怎么栽赃?说来听听!”王自新就如法炮制地讲出了想法。章耀东听了心中窃喜,说道:“自新啊,还是你有办法!我现在胆子越来越小脑子就被禁锢了,完全赶不上你呢!”

“哪里!还是章兄看得远,小弟佩服得很!这种小事你不屑去想。”

两人笑着喝着茶。王自新又说道:“这次看施友盛有多牛,不把他搞坐牢也得把他赶出这行,以后S市就是我俩的天下!”章耀东点头给王自新投去赞许的眼光。王自新突然皱了皱眉头说道:“万一他被抓了把我们供出来怎么办?”章耀东停顿片刻说:“不会!我们跟他有两三年没业务来往了。再加施友盛这人我很了解——爱面子,喜欢当老大。他如果把我们供出来了,他以后哪有脸面面对大家?他不仅不会供出谁,还会一个人扛下来,这样大家才会对他感恩戴德,以后出来好依然呼风唤雨。你放心,我吃准他不会!”王自新点了点头说道:“还是你看得深。佩服!”接着奸笑道:“到时,施友盛进了班房,章兄就可以替他照顾他老婆了!”两人相觑“哈哈哈”大笑起来。随后谋划开来。

一天,一个年轻小伙子将一个信封落在了医院门诊候诊厅的座椅上。信封上写有药名和科室及医生姓名,信封里装着三千多元。小伙子非常匆忙,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幕正是章耀东和王自新精心策划的。他们效仿某市发生的事件,但地点改在了医院。这次他们要置施友盛于死地而后快。计谋实施之后,两人就紧密关注媒体敬候佳音,而且已经想好了庆祝的方式和场所。

S市整风期间,施友盛深居简出。这次风暴比以往凶猛而且程度更深。早期的整顿只刮风不下雨,随后是雷声大雨点小,这次却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也不知道哪个环节会出问题被殃及,施友盛很是忐忑。他也预测到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快了些。

随着经济发展,施友盛知道医药这一块的矛盾肯定会大爆发。他深知时代洪流如同江水一般浩浩荡荡,泥沙俱下,但终会归复大海变得平静澄清。也明了任何灰色地带终将被阳光照射!

这时期,施友盛寝食不安。最近他左眼睑不自主地跳动,好像有什么不祥之兆。他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窥视着他,让他惶惶不安。

奚雅月感到丈夫心神不宁,知道他为当下的医药环境忧心忡忡。施友盛平时很少跟奚雅月谈及生意上的事,不想让她有任何担心,而奚雅月也很少过问,她除了工作外就是照顾家庭。这次医药市场的反商业贿赂风暴十分猛烈,全国查处多起案件,媒体频频曝光。奚雅月自然也关注到了,不免为丈夫担心起来。

当奚雅月询问施友盛时,施友盛也不再隐瞒,将自己的忧虑和盘道出。医药行业的乱象丛生和水深火热比奚雅月想象得还严重,她更加担心。经过思考后,她劝施友盛转行。

对于转行,施友盛一直都在考虑,关键不知道做什么好,离开这一行,他两眼一抹黑。处方药品行业他从事了十多年了,现在一年收入两千多万,手下大小有三百多个合作的小包商,有今天成绩相当不易。他对这一行积累太多,即熟悉又根深且不舍,转行却船大难调头,而且岔入陌生领域从零开始谈何容易。

奚雅月建议施友盛改行开便捷酒店。因为每年来S市的人非常多,有找工作的,有办事的,有旅游的,有探友的等等,便捷酒店市场需求特别大,S市还有很大空缺。奚雅月现就在一家星级酒店公司做主管会计,对这一行还算比较了解。

面临重大选择,施友盛要从长计议。他思考犹豫间,一场阴谋正悄然向他逼近。

一周后,当奚雅月再次与施友盛讨论时,施友盛还在踌躇不决。奚雅月说:“我只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你现在从事的事情是否前景光明?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施友盛摇头。奚雅月又问:“第二,当下是否能通过改变变得光明?”施友盛摇头,且说:“其实还可以往上游走——投资或收购制药厂。”

“那你还犹豫什么?可以不转行,直接考虑投资或收购药厂啊!”

“关键是风险太大!好药厂轮不到,差药厂不敢投,重新建个药厂钱一下就变成了固定资产,不砸上亿的钱是玩不出名堂的!”

“做什么没风险呢?那你就在投资药厂和投资便捷酒店两个中间做个决定。但是你现在从事的回扣药是坚决不能再干了,有人财两空身败名裂的风险!”

“容我再考虑考虑!”

“不要再犹豫啦!你施友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啊?”

“能有今天不容易啊!说放弃,确实难以割舍。”

“你太看重眼前这一切了!”

“关键其他行业我不懂啊!”

“还有我啊!酒店行业我知道啊!”

…………

“第三个问题,你闭上眼睛想一想,如果你现在被抓了,现有的一切都没了,你会作何感想?”

“你别问这个问题!”施友盛立即摆手,然后手收回来按捏着额头。

“不要心存侥幸,很多人就因为侥幸而万劫不复!一旦被抓,我们将一无所有。我和儿子还要到监狱里去看你。但你转行,至少我们还拥有现在的一切。不要‘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那时可就晚啦!”奚雅月泪眼望着施友盛,施友盛凝望着她陷入沉思。

沉默了好一会儿,奚雅月接着说:“你知道你为什么焦虑不安吗?除了你现在从事的行业风险外,还有一点就是你在这个领域成了NO1。如果S市要抓一个人以正风纪,你就是首当其冲。任何灰暗领域,名声越大越容易被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所以你惶恐不安,因为你背后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你。你忘了‘木秀于林风必摧’的道理!”

施友盛目瞪口呆——这段话醍醐灌顶。他一直有种莫名的焦虑,但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现在被妻子点破,他一下豁然开朗。那潜意识中的东西一下被点亮。当看到灾难是必然时,他惊出一身汗来。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夜间,奚雅月那振聋发聩的话一直盘旋于施友盛的脑海,当他看到自己必然的下场时,侥幸心理就彻底退去了,他既紧张又平静。

他觉得自己被所拥有的绑架了,双手攥得太紧忘记了松开。他决心立即另起一行。

第二天,施友盛和奚雅月就开始策划投资便捷酒店的事宜。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阴谋正在进行,一把达摩克利斯剑悬在了施友盛的头顶上,而他却浑然不知。

此时,有一个人正置身事外,庆幸自己是局边人——进退有据。此人正在风淡云轻的学校桃李春风——他就是伍翼凡。由于有伪造学历之忧,伍翼凡没敢辞去药品业务,而是利用周末兼顾。此举即可降低失业风险,又可避开袁忆箫。袁忆箫指派了一名小医生与伍翼凡对接,正好避免双方尴尬。

伍翼凡在学校每天都是激情澎湃。上任伊始,起早贪黑废寝忘食,以极大地热情投入其中。他十分陶醉站在讲台上的感觉,只要一上讲台就精神焕发。他觉得一切都十分美好。

然而,伍翼凡没有享受太久的美好问题就接踵而至。首先,他的嗓子出了问题。每天三节课下来声带充血,声音变得沙哑,而且十分疲惫。其次,就是家长们没完没了的打扰。家长们会询问孩子的情况以及提出各种要求,他时常下班后要接电话回短信。伍翼凡白天说得口干舌燥,其余时间不想多说一句话,但又不得不耐心回应家长。他不知道现在的家长们都怎么了,个个都非常焦虑。不过,出于对这份工作地热爱和珍惜,他能忍受这一切。

一天,教务处主任把伍翼凡叫来训斥道:“你上课不要信口开河胡乱发表自己的意见!”伍翼凡听了一头雾水不知缘由,询问情况。原来他在《品德与社会》课上讲了很多自己的观念。比如不要随便把自己的东西与人分享,要学会保护自己的东西;又如帮助人的前提是自己要有足够的能力,如果没有能力见死也不要救以免白白丢了性命等等。结果这些话被一些学生用来反驳家长——“不准动我的东西,‘比翼鸟’说了要保护好自己的东西不能分享的”,“这个我做不了,‘比翼鸟’都说没能力就不要做,见死也不要救……”。一些家长听了这些有悖传统道德价值的言论很惊讶,认为老师在误人子弟,于是就告到了教务处。伍翼凡赶紧解释:“我是为了他们着想,讲那些虚的有什么用?”教务主任觉得伍翼凡思想有问题,不适合上这门课,但这课不好安排,那些编制内的老师谁也不乐意多上课。

他教育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老师的思想受西方文化的侵蚀,崇尚个人主义,但作为老师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自以为是地在课堂上发表不恰当言论。你要按照我国的社会主义价值来教书育人,强调友爱分享,乐于奉献。学校是一片纯洁净土,岂能容你这些乌七八糟的思想污染……”伍翼凡感到教务主任太假,却始终没敢反驳,因为教务主任可以直接开除代课老师。像他这样的代课老师到处都是,学校不愁招不到。老主任又安慰他:“反正品社课也不是正课,你不用花太多心思,书上怎么说你就怎么讲,费那么大劲干啥?把你的语文教好才是正事!如果再有家长反映,我可保不了你了!”

伍翼凡无可奈何。接下来,他不再费心备课了,也不敢分享个人观念,只得照本宣科。

忙碌间,伍翼凡不知不觉干了两个多月。到学期中,学校进行了期中考试。成绩一出来,伍翼凡几乎要下课。因为他所带的两个班语文成绩在这次考试中整体最差,过九十分的仅一个,六七十的一大堆。家长们意见特别大。其中一名家长串联其他家长要求学校换老师,因为这次她的孩子语文只考了六十九分。这几个家长直接找到校长说:“这个什么鸟老师总让我们孩子买些和学习无关的闲书,孩子心思都用在了别处,这成绩能好吗?我们今天来找校长是希望换个老师!”校长安抚了家长后,将教务主任叫来商议。校长说:“你了解了解情况,看看是什么原因,如果人有问题立即辞掉!”

教务主任想直接辞退伍翼凡。这是家长们对伍翼凡第二次投诉,再姑息唯恐家长们闹事。他知道像伍翼凡这样的年轻人不仅教学经验不足还自命不凡,充满教学理想化,根本不知道现实的残酷,不碰壁不踏实,于是找来伍翼凡谈话。

伍翼凡知道是为了这次期中考试,但当教务主任告诉他家长们找校长要求换老师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得知要辞退更是慌了神,央求起来。教务主任说:“可是这些家长们不给机会啊!这些家长很难对付,我们不解决他们会告到教育局,我们还会挨处分。搞不好他们还会把孩子转走,并四处宣扬我们的教学质量差,这直接影响到我们的生源。这个我也没办法,校长说要辞退的!”伍翼凡乞求:“您帮我跟校长说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将班上学生成绩搞上去!”

“我不能拿学校声誉开玩笑。万一你带的班成绩上不去家长再来闹,我都要受到处分。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我知道您是个好导师好领导,最怜惜我们这些年轻人呢!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栽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

……

教务主任一再拒绝,伍翼凡再三哀求。最后,教务主任话锋一转:“我看你是个老实人,也想帮你,但这是校长的意思。你让我怎么跟他说?就拿一张嘴帮你说?怎么表现你的诚意和决心呢?难办啊!”

“您帮我说说,我会感激您的!”

“你先回去反省反省,我还有事,具体的明天再谈。”

伍翼凡耷拉着脑袋离开了教务主任办公室。

伍翼凡实在不舍就此离去,他热爱那个讲台。他乘车回到榕岗洲,买了酒和熟食回到出租屋——抽着烟,喝着酒,流着泪。他发现自己真的很无能,什么事都做不好。酒到深处,放眼望去,发现已无路可走。

第二天,伍翼凡买了一条价值一千元的香烟和一瓶价值近两千元的名酒。这是他反复琢磨教务主任说的诚意得出的结论。他给教务主任打去电话,教务主任约他放学去办公室。

放学后,等学生和老师们都走后,伍翼凡背着包去了教务主任办公室。走进房间,一阵烟味,教务主任正在电脑上下象棋。在主任点烟间歇,伍翼凡轻声细语地说道:“主任,您帮帮我这晚辈吧!我初次教书经验不足,还望您能多赐教!”教务主任盯着电脑说:“你不是在其他地方教过书吗?怎么是初次教书?”伍翼凡一怔,发现说漏了嘴,赶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说初次来S市教书,我以前的学校哪能跟这儿比。还望老主任照顾照顾,这点礼品不成敬意,望您笑纳!”伍翼凡从包中掏出烟来放在桌上。教务主任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学校里可不能搞这一套啊!”伍翼凡说:“没别的意思,只是我的一点诚意!烟您留着,这酒您帮我转给校长,还望多多美言几句!”说着从包里拎出了酒来。教务主任瞥了一眼,做出为难色:“我是希望你能深刻反省一下写份检讨,可不是搞这些名堂。”

“检讨我必须写,明天就交给您,您放心!但这些东西是我个人一片心意,您务必收下!我一定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教务主任说着,继续下棋。伍翼凡在一旁不敢吱声,等他把棋下完。大约一刻钟后,只听教务主任喊道:“将军!”接着又是两声“将军”。最后兴高采烈地喊道:“搞死你!让你死翘翘!”

教务主任赢棋很高兴,对伍翼凡说:“你这比翼鸟啊!回去吧!好好地反省,写个深刻的检讨书明天给我,我拿去给校长看了再说。”伍翼凡连声感谢并向外走。到门口时,只听教务主任喊道:“这些东西你拿走吧!”伍翼凡转身说:“您留着!我的一片心!”说着就溜走了。

晚上,伍翼凡批完作业就开始写检讨。他下起笔来梗阻难言——写那些违背意愿的假大空的话不是他所长。他只得参照教务主任平日说的那些进行。以陈述问题、分析问题、改正问题、展望以后,这一老套路展开,写了长达三千字的检讨。他斟字酌句反复修改,直至满意。完成时已经是凌晨五点,眼底布满了血丝。早上,他把检讨打印出来,足有十多页纸,送到了教务主任办公室。

教务主任随便翻了翻,就来到了校长办公室,说:“经过调查,小伍还是不错的。他们班学生都很喜欢他,舍不得他走啊!他还是很用心的,只是教学有点理想化,课外延伸的东西多了点,与考试结合得不紧密。我已经严厉地批评了他,他也深刻地认识到了自身问题,并作了检讨。鉴于他诚恳的态度,我建议还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期末考试还不行就直接辞掉。”教务主任将检讨递给校长,校长接了过来也没看,说:“那就安排他教二年级吧。多安排他去旁听其他老师的课,也让其他老师听听他的课多些指导。”说完又将检讨还给了教务主任。

教务主任回到了办公室告知了伍翼凡。伍翼凡感激不尽,长舒一口气,虽然降了年级,但至少保住了工作。教务主任随即将检讨塞进了碎纸机。

教务主任并没将酒给校长,而是自己留了下来。倘若给校长,就没事找事了——告诉校长自己得了好处。不过,他也知道校长是看不上这点东西的。校长盯得都是大项目,不说别的,就一个非对口学生就学就可捞个两三万。

接下来,伍翼凡经常被安排去旁听其他老师的课。他发现这些老师讲得很务实,紧扣教学大纲与考试。当其他老师来听他的课时,他想卖弄一番却又惧差评。思量再三,他决定展现一番,绝不能让其他老师尤其编制内老师藐视。

这天讲王之涣的《登鹳雀楼》,伍翼凡课前进行了精心备课。在课堂上,伍翼凡不仅逐字逐句地讲解诗句,还准备了各种图片配合讲解以便同学们理解。诗讲完后,他便开始卖弄知识起来。首先他谈到《登鹳雀楼》的作者不一定是王之涣,并花上好几分钟讲古今学术界各种争论。下面有老师蹙眉绷脸。接着伍翼凡又讲了一个故事。

说六十年代《登鹳雀楼》遭到了一位语文老师的质疑。这名老师所在学校就在鹳雀楼旁边,他怀疑王之涣做假。因为鹳雀楼西边根本就没有山,王之涣写“白日依山尽”的太阳落山景象是骗人。于是写信到中国文学研究所请教唐诗研究专家。专家们要给回复,于是议论开来。

听到这儿,有老师开始看手表。伍翼凡依然侃侃而谈:“结果呢,有人提出很勉强的解释。说西边没有山而东边有,这不是写日落而是写日出,这就太勉强啦!日出怎么用“尽”呢?‘尽’是……”“叮叮叮”一阵急促地下课铃声打断了伍翼凡的话。他没想到要拖堂了。学生们开始蠢蠢欲动。铃声结束,他继续,而有位编制内的高年资老师起身就向外走。伍翼凡一阵脸红。他接着讲唐诗研究专家们是如何一筹莫展,又是如何找钱钟书解答,钱钟书又是如何谈艺术的想象性等。学生们不时向窗外望去。等伍翼凡讲完,课间十分钟也去了大半。

第二天,伍翼凡就接到教务主任反馈的旁听老师的意见——多是“拓展过宽、不着边际、不考虑学生接受能力”等批评之语。更有人写道:讲授负面,扰乱思想。教务主任又是当面一顿批。伍翼凡备受打击。

伍翼凡开始依葫芦画瓢了,虽然这样省事,却少了很多意趣。他感到现实总与理想过不去,两者搏杀之后,总是后者让步。很多东西在他心中一点点冷却。

伍翼凡一改讲课风格后,孩子们也少了乐趣,但他们养成了发散和联想的思维习惯,喜欢提问。伍翼凡感到欣慰,所以每节课还是会留几分钟讲一点“题外话”。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师这一职业却在不断地突破他的想象。

当伍翼凡接到冯辉英的电话时,现实又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这天,章耀东和王自新正在打麻将,手机突然响了,是施友盛打来的。章耀东顿时紧张起来。他的新号寥寥几人知道,施友盛怎么会打过来。他立即挂断电话,疯一般地叫嚷着:“快撤!快撤!施友盛把我们供出来了!这王八蛋!王自新啊,我当初就不想让你那样的,这下把我们也搭进去了!现在检查机关肯定在利用施友盛来钓我们!”说着慌张地向外逃去。王自新惊慌失措,跟着向外冲,刚好与踅回来拿钱包的章耀东两头相撞。其余两人不知所以然,也就散了。章耀东顾不得头痛拿着钱包向外冲去,口中不停地叫道:“这下完了!这下完了!”不一会儿,施友盛又打来电话,章耀东立马挂断并关机。他边向车库跑边回头对王自新喊:“赶紧回家收拾东西换地方。”跑了两步又喊道:“算了,别回家,先找个地方躲一下,然后打电话让家人撤。”说完,章耀东开着车一溜烟消失在休闲会所,王自新跟随其后。不多时,王自新的电话也响了,是施友盛打来的,他慌张地没拿住,手机掉到了副驾驶位,那铃声就像警笛声一般让他惊恐万状。他立即停下车来找到手机并关机,心中惶恐不安。口中念叨:“如果进了局子,我的麻烦更大!”

一周后,王自新才得知施友盛宴请了业内一些大包老板宣布转行,并将手中代理的产品转给他们接手。只要前去的都受益了,唯独他和章耀东没去。王自新很是后悔,后悔不该听信章耀东的,更骂那些参加宴席的不够哥们——没一个通知他。施友盛手中的品种都是宝贝,市场都已打开,能分到一两个都赚钱不少。这完全是天上掉馅饼,而他却错失了。

当王自新将所发生的告诉章耀东时,章耀东却不相信,说:“没准这个宴请是设好的局,检查机关都暗中记录下了,现在正在一一收集证据好一网打尽。而他施友盛可以借此立功赎罪。”这话又让王自新有点莫衷一是。

过了一周,王自新看其他人安然无恙,也顾不了那么多,主动找施友盛要业务。施友盛只得让冯辉英分给他一个。

王自新心里有些感触——施友盛在最后还能想到自己。他觉得施友盛并没有章耀东说得那么坏,而章耀东现在居然埋怨他陷害施友盛,让他很是不爽。

其实,当初章耀东和王自新设计陷害施友盛的毒计并没能如愿。那个回扣信封被一个患者捡了去。这个患者看见信封上的信息也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想过报警,但最后还是经不起钱的诱惑。觉得报警也改变不了什么,与其充公,与其给医生,还不如作为自己看病的补偿,反正这些钱也是从患者身上刮来的,而且自己拿了肯定没事,因为这些药耗子肯定不敢报警。所以捡钱的坦荡荡,倒是设局的长戚戚。

施友盛宴请业内朋友主要是释放转行信息。当大家得知他要转行都很吃惊,更感到环境的恶劣,可转念就想到了其中的可图之利。施友盛在席间劝告大家功成而退,适可而止,可根本无人听。宴请结束后,施友盛的手机响不停,宴席上老板们个个憋着没好开口,一散去就迫不及待地给施友盛打电话要业务。施友盛打算将业务悉数归还药厂,可这些人都希望接手。施友盛在电话里依然表明态度劝他们转行,其次说由药厂自行安排,他无权干涉。这些人都强烈要求施友盛跟药厂举荐,施友盛这才勉强答应。

施友盛向各药厂归还代理权后,有的药厂彻底收回直营,有的继续放代理。对于继续放代理的药厂,施友盛要求药厂将品种转给这些人。那天参加了聚会的老板们都从施友盛手中或多或少的接过些品种,其中冯辉英最多。

这些私人老板们与施友盛既有合作又有竞争,这些人的素质参差不齐,而且各怀心思。施友盛请他们一聚并竭力帮助他们也是希望这些人能更多念及他的好。这都是奚雅月提出的建议,按照施友盛的性格是不会有这些举动的,因为有些暴发户他很讨厌。

施友盛的谢幕演得很漂亮,赢得了不少掌声,尤其那些受益者更是感恩戴德。只有一人气恼非常,这人就是章耀东,他连根骨头都没捞到。等整顿渐渐平静时,他匆匆去找施友盛百般解释,想接手一个与自己有很强竞争的产品。可这个产品已被冯辉英给了王自新,章耀东又恨又恼。

施友盛彻底转行了,转得干干净净。冯辉英想入股他的便捷酒店,施友盛同意了,毕竟多年的交情,而且他也很相信冯辉英。然而奚雅月得知后坚决反对,因为她不希望丈夫还与这一灰色领域的人合作,以免今后招引麻烦。这可让施友盛为了难,于是奚雅月做了一次恶人,以大股东的身份直接给冯辉英电话表示拒绝。后来证明奚雅月这一举动是明智的。

施友盛的便捷酒店叫友月便捷酒店,开张没多久就宾客满房大受欢迎。虽然收入大不如卖药,但施友盛很踏实,很敞亮,很干劲,不再有遮遮掩掩之心隐隐不畅之情。

正如奚雅月所说这行需求大,有了第一年的经验积累,第二年他们就开了两家分店。施友盛正龙骧虎步于阳光大道。

冯辉英接过施友盛的品种后就开始加强管理。施友盛因为无心恋战所以疏于管理,而他却兢兢业业。他认为不论怎么整顿,药品商业都不可能消失,也不论怎么改革,医生也不会嫌钱多。他和章耀东一样,认准“打老实豆腐”不三心二意,要将专心进行到底。

冯辉英给伍翼凡打去电话下达了指标,要求月均必须完成多少进货,倘若三个月不能达成将交出手中品种。伍翼凡感到压力很大。之前,施友盛给他打过电话表示已转行并将业务转给了冯辉英,让他联系冯辉英,同时也劝他找到合适的工作转行。

此时的伍翼凡心力交瘁。做老师让他憋屈烦闷,现在药品业务又添新恼,他感到焦头烂额。原打算老师饭碗端稳后专心致志,却不曾想渐行渐远。此时药品业务更不敢放弃。他左右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在学校伍翼凡的心理落差越来越大——学校处处体现编制内老师的优越性。他这个代课老师的待遇不及编制内老师的三分之一不说,劳动强度却比他们大得多。他每周二十节课,而编制内老师却只有八到十节课。评先进时,代课老师却靠边站。逢过节他们代课老师没有过节费,还要眼巴巴地看着编制内老师领取过节物资。那场景十分尴尬。

待遇的不同直接将他们划为了不同的群体,形成了不同的阶层,导致他们难以融合。编制内的老师大都有房有车,他们开车上下班,而代课老师却都在周边租房,安步当车。他们有时连聊天都说不到一块,前者在办公室闲谈房、车和子女出国,后者是插不进嘴的,也不去掺和。后者在办公室除了谈工作,其余时间是很少闲聊的,而且说话都轻声细语,不若前者声高气粗。他们这些代课老师显然是二等公民,伍翼凡愤愤不平。

除了这些扎心的事之外,还有闹心的事——那就是家长们的各种骚扰。自从当老师那一天起就总有家长邀请吃饭,伍翼凡一概拒绝。他没有时间应酬,也不喜欢酬酢。毫无疑问,这些家长都是希望他能多关照自己的孩子。伍翼凡不想有任何心理负担。然而,有的家长三番五次,他实在盛情难却,于是答应了。

有位家长开车将伍翼凡接到高档酒楼,吃的是鲍鱼龙虾,喝的是茅台佳酿。吃完后还赠送一个高档纯皮公文包。伍翼凡坚决不收,家长强塞硬给,直到收下方才停止拉锯。他感到很有压力。

自从吃了这顿饭后,伍翼凡的眼光就不自主地向那个学生聚了去,不自觉地多了些关照,甚至该批评也迟疑起来。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他决定再也不接受这种宴请,不仅给自己添负担,也对其他学生不公平。然而他的不近人情,却不被家长们理解,反认为他古怪。

还有一次,一个家长在伍翼凡不受邀请的情况下塞给他一千元购物卡,提出让自己儿子当语文课代表,说:“我儿子只要当了课代表,积极性就上来了,语文成绩肯定会迅速提升。”伍翼凡一楞,坚决不要。现在的语文课代表很突出,怎能随意撤换?那样对她不公平,甚至会造成打击,也会搞坏班风造成不良影响。伍翼凡说道:“我会尽力关照您儿子。当他成绩超过了现在的课代表我肯定会让他当的!”最后这位家长怏怏而去。

后来,伍翼凡听说家长找班主任换个座位也是请吃请喝还给个千儿八百。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个别同学无故换了座位。而且还听说班主任家访时家长会给几百至上千不等的“犒劳费”。当然,这些都是以购物卡等形式赠予的。还有的老师课堂上留三分,专等家长报他私下开的补习班,更是财源滚滚。怪不得这些编制内老师这么有钱,靠那几个死工资是如何发得了财?伍翼凡做梦都没想到学校这种地方会如此蝇营狗苟。这些耳濡目染的学生难道就是学校传输给社会的新一代吗?他难以相信这些学会潜规则的应试机器将来会给社会带来希望!

伍翼凡理解父母们望子成龙的心情,却难以接受各种急功近利的做法。家长们都担心自己的子女输在起跑线,岂知真正的起跑线在为人父母的水准上,而起跑早已在父母们各自开始成长时就开始了。他不免想起自己父母,发现自己的起跑线离终点太远。

不知什么时候,一些家长知道了伍翼凡的住处,有时会突然造访。有送东西的,有带孩子请教作业的,更有甚者还要给他介绍对象,伍翼凡不胜其扰。逢着过节,家长们都争相竞送,唯恐老师会轻视自己的孩子。伍翼凡对每个家长说:“您不拿东西我一样会认真对待您小孩的!”可没有一个家长会相信这话。家长们的焦虑让伍翼凡感到很累,他深感在当下的社会环境想安心做点事太难。家长们焦虑,老师们也不安心。

伍翼凡越来越意识到,除了自己焦躁外整个社会都处于焦躁不安中。人人都靠拉关系走后门来安抚焦虑,无孔不入的人情礼节已变质散发腐臭弥漫整个社会。伍翼凡原以为只有卖药这种会贿赂公行,没想到各行各业都存在,连学校这种被誉为净土的地方也难以幸免。这是何等乌烟瘴气的社会?他真不知道这个社会究竟怎么呢?但俨然处于病态中。又转念一想,自己还持假毕业证混迹社会,又有何权力去抨击鞭挞?

家长们的目的性太强,伍翼凡只能婉拒。对于介绍对象,亦是如此。然而,有个家长十分热心,多次提及,并说如何如何般配,终于把伍翼凡说动。然而,见了一次面后就戛然而止。对方了解了伍翼凡的真实情况后说:“我还以为你是正式老师,原来是个代课老师!代课老师根本没保障,S市生活压力很大啊!我年龄不小了,要找个结婚对象。”伍翼凡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过,他觉得这正符合现实,剧情一点都不意外。

最气人的还在后面。有一次,一个学生在课堂上偷偷吃饼干。伍翼凡看了看他,他依然不收敛。伍翼凡叫他站起来,问道:“你不知道上课不准吃东西吗?这样会打扰到其他同学!”他满不在乎地说:“我肚子饿了!”

“那你出去吃,吃完了再进来!”

这位学生半天不挪脚,嘴巴还嘀咕着。伍翼凡走上前厉声道:“把你的饼干拿上,站在门口吃完了再进来!”这学生依然不动,脸憋得通红,嘴撅得老高,眼睛里有泪花打转,突然说道:“我就不出去!我妈妈说你是临时工,教三年级教不好才教我们的!”

这话气得伍翼凡够呛,他没想到连学生都如此势利如此轻慢自己,于是怒冲冲地吼道:“你给我滚出去,我是临时工,你不要听我的课!”伍翼凡拎起他往外拉。该学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非要告诉我妈妈,也不让你这比翼鸟教我们啦!”伍翼凡气得全身发抖。

事后,那个小孩家长找到学校说伍翼凡动手打自己的孩子。伍翼凡找了班上三个学生去作证,事情虽然说清楚了,最后家长也反过来赔礼道了歉,但伍翼凡却灰了心。连学生都不把他这个代课老师放在眼里,那他做老师的尊严何在?又何以管束他们?

伍翼凡很苦闷,于是找屈老师聊天。老屈快五十岁了,做了二十多年的代课老师,课讲得非常好,却一直拿着低廉的薪水四处漂泊。他对这一行太了解了,其中代课老师的个中滋味是独尝深会的。

老屈面色苍白,头发花白,完全是这条路的艰辛体现。伍翼凡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将来。他向老屈大吐苦水。老屈安抚他:“习惯就好了,不要去计较。我这二十多年都在遭受不公平待遇,你这还没一个学期就受不了了。我们这些代课老师之所以还在坚持,不是因为眷恋这点微薄收入,而是实在割舍不了这个讲台情节。”这话让伍翼凡很有感触,不是喜爱这个讲台他早就走了,但说:“喜爱讲台并不等于要接受不公平!”

“到处都是不公平,也不只是这一行。你计较得完?”

伍翼凡沉默了,心想:“是啊!哪行又是公平的呢?”

“你还年轻,以后还有转正机会,不像我已到站了。”

“怎么转正?”

“学校每年都有几个指标,你要搞好校领导关系,否则根本没戏。不过也要等,有时候就那么两个名额。什么教育局领导的关系,什么校长或主任三亲六故的关系,一下就占满了。你只得排队,等他们的安排完了才可能轮到你——快则两三年,慢就说不准了。三五班的柴老师在这里代了十年课才转正,也是找了关系的。”

“算了,我就不指望了!”伍翼凡不住摇头,心想这世道很黑。

“你是名牌师范毕业的,应该有一定竞争优势。”

伍翼凡想着自己的假文凭就更沮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识破,不觉心中又起惶然。

当他得知转正要转档案,他就彻底不抱希望了。他可没师范学籍档案,到时昭然若揭之日就是职业终结之时。

他们一直聊到很晚,老屈讲了很多辛酸故事。伍翼凡越听越没了信心。去留问题在他脑海开始盘旋。

深夜,伍翼凡又想起徐芩琴,不由喟然长叹。当初如果与徐芩琴喜结连理,哪会有今日之苦。在大学教书不比这小学强多呢!既不用批改作业,也不会有家长骚扰。他骂自己“生得贱”。他现在真嫉妒秦晋,还是秦晋睿智有远见,他自愧不如。现在伍翼凡愈发感慨平台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他多么渴望有一个安身立命的稳定平台,不像现在奔波劳苦还穷途末路。等他明白过来时,一切都已成了往事。他一想到当初的决定就以头撞墙,整晚无法入眠。

转眼,元旦将至,一年又将翻篇。伍翼凡收到了两个婚讯。第一个是超超哥。母亲说:“超超哥元旦要结婚,喜帖都送到家里来了。都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你看你现在房子房子也没有,对象对象也没有,工作工作也不好,怎么办啊?快急死我了!”第二个是程秉驰。程秉驰也是元旦结婚,邀请他有时间过去聚一聚。

伍翼凡心里凄风冷雨。

此时他刚刚辞职。他原打算干满学期再辞,却因一次调课拂袖而去。事起一位姓尤的老师想将元旦节前一天的课与伍翼凡调换一下,说是全家要出游,可伍翼凡不同意。每次临近过节,编制内的老师就要提前走,总安排代课老师上课。尤老师出行票已买,满以为换课不在话下,却没想到遇到了个愣头青,只得找教务主任出面。伍翼凡依然拒绝。教务主任深知尤老师是教育局长的亲戚有分量,于是下了命令。伍翼凡盛怒之下,摔桌踢蹬,吼道:“我就是不换!我看谁能把我怎样?编制内老师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高人一等?是水平高还是付出得多?我就不信这个邪!到哪里去评理我都不怕!”纸本书笔洒了一地。

第二天,伍翼凡就离开了学校。想当老师的心魔就此灭除。

他发现实践是一剂良药,可以医治理想焦虑症和理想幻想症。他把教师这一职业想得太美好了,真正涉入其中,就看见了美好背后的狰狞,就如他母亲不希望他当老师所抱怨的那样。伍翼凡设想如果真的转正了,时间久了他也会受不了家长们的叨扰和各种人情世故的周旋以及话多气虚的身体不适,有一天肯定也会如同父母一样厌恶。想到这,他对母亲的埋怨又减去一层。

离开校门的瞬间,伍翼凡就此与曾经的理想挥手告别。这只落单的比翼鸟又没能飞起来。他背着包拎着行李向更加茫然走去。

伍翼凡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想,能想到的都已尝试,结果都以失败而告终,可他仍然不想回到现实里,却又不知道路在何方。他麻痹自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可不安的灵魂却不允许。

他真希望能找一份不用与人打交道又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可哪里又能找到这种工作呢?仿佛所有的工作都要与人接触,他真的很厌烦与人打交道。回到现实,他发现唯一的路还是卖药,这条路没有什么理想可言——赚钱就是理想。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个残酷现实,却又无力逃脱。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被网住的鸟,不论怎样东奔西突都挣脱不掉,而且还有力竭而亡的危险。

回到榕岗洲,他就接到了母亲和程秉驰的电话。超超哥一直都走在他的前面,他早已追赶不上了,也渐渐忘记了追赶。在他母亲眼里,超超哥这个参照物方方面面都是他的榜样。他知道,超超哥比自己结婚早那是因为优秀,倘若比自己晚,那也是因为忙事业。

不过,让伍翼凡更为在意的还是程秉驰和翁小羽的婚礼。他心情很复杂,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讲不出的失落。曾经的女友曾经的好兄弟。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俩。想起当初说出翁小羽被强奸就无地自容,想起毕业时听了程秉驰的建议心底又泛起涟漪。想着班上同学的议论更是愤恨。有时他真的想断绝,但又割舍不下。他害怕见到他们,也包括董雨曼曲琦伟章昊洋等同学。

其实程秉驰并不想在S市举行婚礼,他很想去旅行,而翁小羽却要。因为这些年她送了不下两万的人情,她要趁此机会收回来,然后利用收回来的钱去旅行。程秉驰拍手叫好,称赞翁小羽有头脑。他现在几乎是白饭一族,能有进项何乐不为。

此时的程秉驰已彻底告别了药品行业,正全身心地投入在写作中。

曾几何时,程秉驰想放弃卖药却心里没底。他真的认清了卖回扣药,很是痛恨,可又没办法立即放弃,所以很痛苦。他还要依赖这份灰色来养活自己去实现梦想。《春色袅袅》是靠卖药积攒的钱出版的,现正创作的《迎春花语》也正消耗着卖药的钱。他只寄希望于早日摆脱现状能尽快活在阳光下获得一份心安。还是翁小羽说服了他,让他提前实现了。

在最近一次医药整顿中,翁小羽让程秉驰弃药写作。她说:“你专心写作吧,药就别卖啦。万一被逮了两头空,老娘还要给你守寡。”程秉驰却说:“我何尝不想,可我得养活自己!写作周期长收益晚,而且风险大,万一又要自费就越写越穷。”

“有我嘞!我相信你,我来投资你这个奇货,你肯定能写出来的。”

程秉驰没有那么自信,因为他时常看不懂这个社会。最后在翁小羽的坚持下,程秉驰从了。翁小羽说:“我认为你行就行。有我在,别想那么多。给你三年时间,不成再说。我就不信你不能成功!”程秉驰很感到。

翁小羽如定海神针,让程秉驰心定笔稳疾书奋驰。

《春色袅袅》上市后卖出了三百本,还有一位读者发E-mail谈感受,程秉驰很受鼓舞。这一点温暖就像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照亮他前行。这次写《迎春花语》他事先打足了草稿,将简介和提纲给陶编辑过目后并获得了肯定才动笔。

程秉驰一头扎进到创作中,期盼早日能发表。他每天除了创作就是做晚餐等翁小羽回来。他将剩下的几万元积蓄全交给了翁小羽。翁小羽月均收入两万,也不在乎他那点积蓄。

买了房后两人就开始计划婚礼,决定订在新年的第一天以表达新纪元的开始。

在决定邀请名单时,程秉驰胸中盘算是否邀请伍翼凡。念及同学情谊,也处于礼节,最终决定还是邀请,而翁小羽不赞同。程秉驰说:“多年的同学,不邀请不合适。伍翼凡这人,凡事都想得很复杂,指不定会想成怎样,何况现在事业也不顺。也就小半天的功夫,无所谓。”翁小羽听任之。对于那段过去式,她已放下,更是无所谓。

翁小羽想邀请医生,她觉得与有些医生关系很好走得近。她给这些人提供过不少帮助,他们也很认自己,但程秉驰却不赞同。他问翁小羽有医生结婚邀请过她吗,翁小羽摇头。程秉驰说:“是啊!医药代表和医生的关系是以灰色利益为纽带,而且医药代表的身份不被认同,医生不方便邀请上席。反过来,医生也不方便参加医药代表的婚礼。否则岂不是公开两人有利益来往吗?你何必让人为难?到时不来也自找尴尬。何况现在的环境也不利。”然后程秉驰讲了一个事例。有个医生与他年龄相仿很聊得来关系很好,程秉驰得知他要结婚就提前送了个红包并说:“到时一定要邀请我参加。”医生满口答应,后来却并未邀请。程秉驰想了想就明白了,觉得很没意思。翁小羽同意了。

婚礼这天,来了两名远道而来的客人——田慧和项宏。程翁二人的婚礼消息在班上不胫而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毕竟是班上仅成的一对,同学们在群里讨论祝贺方式。田慧自告奋勇作为代表前来道贺。有人开玩笑让项宏作为男代表前往,结果引来好事者一致赞同。

章昊洋早上开车去机场将两人接到婚宴酒店。相见时,三人都意识到毕业已多年,时光都印在了身上。章昊洋已经发福,盘面凸腹,脸上冒着油光,通身圆滚。翁小羽曾笑他像头站立的猪,把他鼻子气歪。项宏的头两侧有了白发,但精神气质很成熟,田慧整体变化不大,但笑时眼角有了皱纹。

两人都说章昊洋变化大,章昊洋以为是夸自己成功,心里乐滋滋,在路上又是谈房价又是谈车款。田项二人听说了章昊洋的家庭惨剧,都觉得他自我调节能力很强,由内到外看不出丁点儿痕迹。

到了酒店,程秉驰早已恭候迎接。项宏和田慧看到程秉驰时更是惊讶——程秉驰变化更大。嶙峋的脸变得圆润,突出的两颧已填平,厚厚的嘴唇也显得窄了,散开的五官在脸上变得和谐。一副宽大黑边树脂眼镜既弱化了那张大脸也加深了身上的文气。田慧说:“秉驰变帅啦,差点认不出了!这是吸了小羽身上的仙气,我要看看小羽身上是不是有了才气!”大家笑了。

程秉驰把他们领到化妆间后就和翁小羽的下属去忙了。一进化妆间,就看见翁小羽正端坐在梳妆台前,董雨曼在一旁协助化妆师。“啪啪”田慧双手拍了两下,“哈哈”一声,叫道“我来啦!”董雨曼看见立即挥手,翁小羽侧身跟他们打招呼。

彼此相互细细地打量,感受变化。田慧说:“小羽还是那么漂亮!刚才看见程秉驰让我大吃一惊,长变样了——帅啦!我心想你让他变帅了,他是不是让你有了才气!”众人笑了。只听章昊洋说:“秉驰不一定让小羽有才气,但肯定会让她有胎气!”说着“哈哈哈”地自笑。其他人也乐了。翁小羽说:“你这狗东西,三句不离色!当初你说我们班如果能成一对你就送个大红包。今个儿准备送多少啊?”章昊洋皱了皱眉:“我有说过吗?” 翁小羽说:“你就是说过,少耍赖!”章昊洋作回忆状,然后涎眉赖眼地说:“可能说过!不过,我们班关键不止一对啊!”“还有谁?”大家异口同声地问。章昊洋说:“这……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

大家看着项宏和田慧,项宏和田慧互相看了看。田慧说:“你总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和他各有各的家。”翁小羽说:“章昊洋,你别东扯西拉的,你的大红包可是逃不掉的。”章昊洋说:“谁说的准啊?没准以后班上又有走到一起的呢?连我都还有机会呢!”项宏说:“如果你认为我们将来是一对,首先感谢你的提前祝贺,那红包能不能提前给呢?”其他人立刻起哄。接着,章昊洋是舌战同窗,总之抱定一条——免谈。

这其间,董雨曼一言不发很沉默。一年不到,她从章昊洋脸上看不到一丝丧妻失子之痛,就像什么也没发生。她为那女人感到悲哀,感到不值。心想嫁给这种心中只有钱的男人是多么的可悲。她的死很惨烈很悲壮,却换来不了什么,也许他庆幸自己又迎来了新的单身时代——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泡妞。

想着倪霏携子在荔香湾蹈海,董雨曼就感到悲痛——三条人命啊!她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致倪霏如此决绝,倘若她能去开导兴许不会走向如此毁灭的地步。

空闲间,她忍不住私下问章昊洋为什么。章昊洋说:“那女人生得贱!”董雨曼激动愤慨地驳斥道:“没有哪个女人生得贱!只有糟糕透顶的男人!”说完便走开。章昊洋也不去计较。

宾客陆续到来,坐了整整九桌。婚礼开始时曲琦炜才驾车赶到。他不慌不忙地来到章昊洋身旁。章昊洋早已为他占了座。曲琦炜坐了下来,跟田慧项宏点了点头。他俨然变得像“国家干部”,肚子向前挺,发髻向后退,上身衬衣下身商务裤手上再配一块表。

婚礼上,当钢琴响起时,一段似曾相识的旋律传到耳边。程秉驰随着清澈悠扬地钢琴声朗诵起那首《等一个人》。当诵到“再等等吧,工蜂没有爱情也会筑巢守望”时,旋律到了高潮部分。董雨曼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想起翁小羽的过往,想起自己的曾经,不免感慨能走到一起太不容易。也期盼自己的婚礼能早日来临。田慧看着台上的翁小羽程秉驰不觉泪眼朦胧。项宏眼中也有泪光闪动。章昊洋和曲琦炜两人在私下闲谈。

项宏听着听着觉得背景音有点熟悉,想了起来,说道:“钢琴谈的是毕业那会儿唱的那首《迎春花》,我是说怎么这么熟悉。”大家立即被带进记忆的搜索中,渐渐拾起了一些片段。项宏问:“伍班长怎么还没到?来不来的?”无人知晓。

当程秉驰朗诵完时,热泪盈眶。翁小羽已泪流满面,其间一旁的伴娘多次给她递纸巾并让她控制一下以免花了妆。翁小羽想起这些年,根本控制不住。她向他冲了过去,结果一不小心踩到了裙子跌了一跤,程秉驰立即上前搀扶,说道:“今后我就是你的肩膀,不会让你再跌倒!”顿时四周响起了掌声。翁小羽起身和程秉驰紧紧地拥在了一起,并深情的吻着。背后的电子屏幕此时飞出一封封长着翅膀的信封,打开是一张张照片——那些年他们共同的记忆。有大一的集体照,有S市的出游照,有黄星点点的迎春墙,还有波光粼粼的荔香湾。

董雨曼和田慧不时用纸巾拭着眼泪。泪珠从项宏的眼角滑落,他实在没忍住。曲琦炜斜了一眼董雨曼,双眼空洞地望着舞台,觉得设计得不错。章昊洋没兴趣,正在手机上看股票行情。

突然一阵清脆的吉他声打断了大家的思绪。只见程秉驰肩上背着吉他弹奏起来,与舞台边的钢琴交相辉映。“你是冬天走来的长发,满头青丝还插着小黄花……”一个久违的嗓音唱响屋梁。翁小羽那声音甜美依然,却又平添一份凄婉和一份笃定,将大家带回了校园。

婚礼结束后,大家来到婚房参观。项宏问程秉驰伍翼凡怎么没来。程秉驰说:“他回去相亲去了。”项宏又问伍翼凡现在在干什么,程秉驰摇头。曲琦炜说:“还不是在卖药。前一段时间我听一个医生说他在一家小学当老师,反正药现在还兼着在。”其他人很惊讶。程秉驰说:“没听他提及啊。不过终于如愿以偿了!”曲琦炜一脸不屑,说道:“什么如愿以偿!是个代课老师,既不招待见又赚不了几个钱。我听那医生说他干得不开心。否则怎么还兼着卖药?”董雨曼听着十分刺耳。田慧说:“伍班长太执着了,毕业这么多年还想着当老师!”翁小羽说:“不谈这个了,你俩讲讲班上其他同学吧。”于是各自讲起了班上的同学,交换着所知的信息。

聊完了班上同学后,董雨曼称公司有事提前走了。其实她并没有工作上的事,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男友,也看着章昊洋和曲琦炜两人难受。

谈到郭老师时,项宏说:“系里换了领导,郭老师自然靠边站。不过,他现在在成人教育学院也还好,省心不少,而且成教四处开函授点不少创收。”曲琦炜说:“这年头没关系根本不行!郭老师搞了一辈子也没能轮上一官半职,而且越混越差,只等退休。”程秉驰说:“郭老师这工作就已很不错了!各方面又稳定,一年还有三个月的假。如果是我睡着都会笑醒。总比那卖药让人踏实得多!现在一来运动,医药代表和医生就都不是人了!”

程秉驰将话题引到当下的医药环境,一下引起共鸣。章昊洋首先问:“你们觉得这股风什么时候结束?”项宏说内地还好,沿海力度大。曲琦炜说:“要不了多久。这只是抓典型做样子,平一下民愤而已。如果要深究的话,可以说没一个医生是干净的!都法办了,谁来给老百姓看病?和贪官相比,这点回扣算啥?国家让医院自负盈亏又捆住手脚限制这限制那,医院哪有钱给医生提高待遇?如果没点回扣,拿手术刀的还不如个拿杀猪刀的,那还当个屁的医生啊!还要担那么大风险!”项宏和田慧点了点头,发现曲琦炜变化不小,说话不像以前那般羞怯。

翁小羽对曲琦炜说:“这夹生饭你是吃着很难受!那我问你,拿回扣给回扣合法吗?”曲琦炜说:“那我反问,为什么会有药品回扣的出现?为什么很多医生明知不合法却要拿?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你也别以为你们外企多干净,邀请医生开会出游不就是一种变相的回扣吗?”翁小羽辩驳:“我们现在规范了很多。开会的时间,来往吃住的标准都有规定。”曲琦炜摇头说:“做样子!你们药品的价格是国产药的十多倍就有问题,又不是专利期没过!”翁小羽欲反驳又一时语塞。程秉驰说:“你们三个都是做医生的,你们说说这医药改革怎么改。现在卖药的是过街老鼠,医生是吸血鬼,如何扭转这局面?”

这是个大问题,大家一时不知从哪说起,因为涉及面太广。有的说高薪养廉,有的说医药分家,有的说提高诊疗费,有的说放开市场等等,各有高招各有理由,却都存在问题都有被反驳。一时七嘴八舌,也难有定论。

曲琦炜说的欧美模式被项宏等人以不符合国情进行反驳时,说道:“你们下面小医院肯定不行,像我们这种大医院进行了你们就跟着改了!”项宏和田慧很是不悦,发现曲琦炜身上有一种优越感和狂妄。就在田慧想怼时,曲琦炜的手机响了,是她女友打来的。他起身要走。章昊洋也随之与他一同。

曲琦炜现在的女友是ICU的护士,田茜茜已在半年前分手了。当田茜茜说怀了孕时,他感到被她套住了,于是百般哄骗让她打掉。打完胎后,他就提出了分手。

剩下四人稍叙了一会儿后程秉驰就开车送项宏和田慧去订好的酒店入住。

当程秉驰回到家后,翁小羽迫不及待地把他拽到了床上。累了两天,她想好好释放一番。她除了精神离不开他,身体上也强烈依赖。程秉驰床上功夫了得,这得益于他多年的黄片鉴赏和性知识储备。每次她都能在各种姿势中死去活来飘飘欲仙。

傍晚,当伍翼凡在网上看到了程秉驰和翁小羽的婚礼照片以及参加婚礼的同学合影时,心中有种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他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参加他们的婚礼,只得谎称回家相亲。他无颜面对他们,也羞于见其他同学。可那些人那些事,点滴历历在目,切切于心。

夜里,酒到深处,伍翼凡心里袭来阵阵悲凉。翁小羽和程秉驰温馨的画面,袁忆箫挺着大肚子的情景,一张张笑脸一个个背影在他脑中浮现。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那是前所未有。他仿佛掉进了旷野中的一口深井里,井水冰凉冰凉,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他拿来毯子披在身上裹紧。

榕岗洲的夜越来越静,静得可以听见身影在说话。

郝冬薇的愁容在他脑海中闪现。他忽然很想念她,觉得对她有愧疚。这么多年,没有人再见过她,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他忍不住拿起手机寻找她的号码,却没找到,而在黑名单里发现,庆幸当初没有彻底删除。他解除了号码,却犹豫起来,不知道打通电话说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睡去抑或正和男朋友或丈夫在一起。他在脑海里预演各种对话,每当按拨的瞬间又挂断,觉得还没想好。反复几次后,才鼓足勇气拨了过去。电话好半天才回应,那头传来:“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伍翼凡怃然关上,心中一阵凄凉。他只得祈祷她幸福,期望她在某个地方能原谅自己。后来,每当他想起她的时候就会拨那个号,可那头永远提示是空号。

他又想起了潘丝丽。这个和他生活过,并曾以老婆相称的女人,现在不知过得怎样。虽然当初他认为她思想世俗,现在看来她是更懂这个社会,而自己却是个幼稚的理想主义者。她的号码依然被他无情地扔到了黑名单里。当电话那头传来:“喂,您好!”伍翼凡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伍翼凡,你现在好吗?”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很好!谢谢!有事吗?”伍翼凡说:“喔!没什么事,只是……”只听见电话里隐约传来一个声音:“谁这么晚打电话?儿子刚睡!”潘丝丽立即说:“不好意思,儿子刚睡,以后再聊!”伍翼凡“嗯”了一声,电话就挂断了。刚才说话的人应该是石于铭。

伍翼凡笑了,笑自己可笑可悲!

他将手机扔到一边,扑倒到床上用毯子蒙住头,泪水止不住奔涌而出。

潘丝丽随即将伍翼凡的号拉入到黑名单里,那一页已经翻过,她不想再接到他的电话。

第二天,不知什么时候,伍翼凡手机突然响了。伍翼凡第一反应是郝冬薇打过来的,立刻爬起来抓起手机。原来是中学同学耿军打来的——就是那年春节期间同学聚会上直言快语的那位,两人一直断断续续有联系。原来耿军要来S市工作,约伍翼凡聚一聚。伍翼凡停顿了片刻说:“我已经离开S市了!”

其实伍翼凡很欣赏和羡慕这位耿同学的性格。可现在自己混成这样,他羞于和任何同学相见,亦包括耿军。他希望以后不要在S市街头与耿军相遇。倘若遇见,他想他就说来S市临时办点事。

元旦假期很快结束了。榕岗洲第二轮拆迁拉开了序幕。汹涌的人群拖着他们的行囊带着往昔的记忆离开了这里。

一个早上,伍翼凡拉着行李背着包走出了出租屋。榕洲街上一派破落萧索景致。路旁的楼栋破窗在风中颤巍着,一间间房间人去屋空,里面一片狼藉,外面看去只剩一个个空窗黑洞。街面上四散着废弃的衣鞋毯袜之物。伍翼凡感觉仿佛是在离开一座疮痍的荒城去逃难,心底一阵凄惶。如果不是街上有人,他会感到害怕。

来到村口的湾盼超市,他没有再看到那位算命的老人和盲少年,因为超市已是一堆废墟,再也没落座的地方。他原想请老人算一算自己的爱情也顺便道个别,却未能如愿。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算的,各自有命,一切听天由命!

他在村口回头望了一眼,告别那峥嵘岁月,然后乘上去下一站的车。

与此同时,程秉驰和翁小羽踏上了蜜月旅程。

清晨,迎着朝霞,海鸥自由地飞翔。在甲板上,程秉驰和翁小羽激动地望着日出紧拥相吻。

在浩瀚的大海上,游轮如一座小岛超然自逸于天海之间。

“你是大海捎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不论未来飘向何处我都会跟着你!” 翁小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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