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莲成熟了,来到水果铺的显眼位置。那不同寻常的外表十分扎眼。它金黄的外壳既厚又坚把内在果肉包裹得严严实实,而且表面还长满了利刺让人难以接近。如此厚实的外衣却容易裂开,里面的果肉想透透气,却散发出难闻的臭味。不过,有人认为很香,乐意亲近。
很多人不能接受榴莲的味道,那浓烈刺鼻的气味很复杂,有臭鸡蛋臭鼬味又有香草奶油味。其实当榴莲冷冻后味道会大为改观。很奇怪,这种终年在高温地区生长的水果却在低温下绽放魅力,倘若运到西伯利亚肯定会大受欢迎。
榴莲在国外虽有“水果之王”的称号,可价格昂贵味道奇特,并不受S漂族们的欢迎。多数人吃不惯,将其视为“臭果”而敬而远之。
今年盛夏S市特别炎热,白昼骄阳似火,路面上的柏油都灼软了,驶过的车轮发出“吱吱”响。中午街面上鲜有行人,直到太阳西下才呈现都市人气。晚上整个城市在钢筋水泥的散热中仿佛罩上了罩子——特别闷热。
这天,天气预报说达到有史以来最高气温三十九度,可实际气温已达四十度。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走出了火车站。他迅速一身汗,感觉比家乡还热。离开S市多年,火车站旁又矗立了不少高楼,而且一栋栋耸拔云霄,使人显得愈加渺小。他仰头看了看,不禁一阵眩晕,立刻低下头向公交车站走去——乘车去红树林医院。
来到公交车站,发现站台焕然一新,有座椅,有栏杆,还有发车时间显示屏。公交车也面目一新,比当年的豪华,人们上车十分有序。
此人透过车窗不时左右看着路边景致。他又见到了久违的椰子树,一棵棵直立挺拔。道路两旁竖立起更多美轮美奂的高楼,相互争奇斗异。道路网也更加发达,每个路口指示牌都换成了多向中英文对照指示牌,显得很国际范。街道越发干净整洁,花坛四处遍布,绿草鲜花陶畅着人的眼睛。
他感慨S市发展真快,几年时间愈发美丽,不像家乡省会还像个大县城。一种激情又涌上心头,和当年一样。
下午,翁小羽接到一个人的电话约大家明天聚一聚。翁小羽很惊讶,没想到他会来S市。翁小羽说在红树林医院周边聚,可对方想去荔香湾。翁小羽逐一打电话通知,约第二天早上在红树林医院集合乘车去荔香湾。其他人都感到很意外。
伍翼凡对此人没有联系自己心生不快,按理大家来S市都会先联系他这个班长。他知道自己被同学们打上了不成功的烙印,又不免为今非昔比而感伤。章昊洋听说此人来红树林医院当医生立刻打去电话,要明天开车去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多年前离开的曲琦炜。他即将进的医院病人少医生收入低,于是决定来S市发展。今年博士毕业,在导师的联系下进了红树林医院肿瘤科。他博士攻读的是中西医结合肿瘤专业。由于那年与伍翼凡生隙,所以他没联系伍翼凡,而让翁小羽张罗。他讨厌章昊洋,自然拒绝他开车来接,更厌恶他的炫耀。
曲琦炜当天下午就去看望了C区人民医院中医科的叶医生,带着家乡的特产。他很感激叶医生当年的劝勉和帮助。不是叶医生给他介绍到药店,他哪能安心考研,也就不一定有今天。叶医生看见他也十分高兴,反复说曲琦炜当年的回头是对的。
次日一早,翁小羽通知大家不去荔香湾,说曲琦炜下午还有事怕赶不回,选择在榕岗洲附近逛逛。伍翼凡真想找个理由缺席,大家都搬走了现在只剩他一人在榕岗洲,莫非曲琦炜是来看笑话的。但又担心董雨曼笑话自己自尊心强,心胸狭隘,又想着曲琦炜将是客户,只得耐住性子。不过,最让他心烦的是他不知道今后如何面对这个客户,也不知道这个客户会如何对待自己。想着今后在医生办公室等候曲琦炜他就感到悲催。同样是同班同学,命运已悄然拉开差距。
伍翼凡仿佛听见了曲琦炜的嘲笑声。他对自己的现状极为不满。
早上,大家在榕岗洲地铁站相会。曲琦炜最早到,地铁比他想象的还快。这是他第一次乘地铁,感觉非常好,连拍几张照片上传网络空间。他在这现代化的舒适快捷中看到了未来,暗下决心要在这儿成就一番事业。
不一会儿,章昊洋到了,老远挥手喊道“曲博士”。上前又是握手又是拥抱,说道:“欢迎来S市!热烈欢迎!S市正需要你这种人才啊!”章昊洋责怪曲琦炜昨天不打招呼,否则开车去火车站接他,然后又说:“你刚来,有事尽管吩咐,千万不要见外!”曲琦炜一下被他的热情打动,连连称谢,也主动关心起章昊洋的近况起来。
接着,程秉驰和翁小羽到了。当他俩看见曲琦炜时很惊讶,真切感慨时光流逝。多年不见,曲琦炜容貌变化不小——发髻已经“退避三舍”,额头油光锃亮,身体也臃肿了。曲琦炜也感慨时光在他们脸上的流淌。翁小羽剪了短发,脸上擦起了粉,可颧骨暗斑还是隐约可见。程秉驰头发变稀了,眼角有了鱼尾纹,肚子也腆了起来。
三人寒暄片刻,只见董雨曼向这边走来。她上身穿着无袖宽松衫,下身着阔腿裙裤,一身清凉飘然。曲琦炜眼睛发亮,仔细打量,董雨曼剪了发显得很成熟,神情还是那么端庄且多了一层风情,更显雍容闲雅。曲琦炜不由局促起来。
“雨曼,今天打扮好漂亮啊!”翁小羽喊着。董雨曼微笑着走到跟前说道:“大家都比我先到啊!”又对曲琦炜说:“曲琦炜,欢迎重返S市!”曲琦炜看着董雨曼憨笑点头。翁小羽在一旁说:“你们看,曲琦炜看见我们董大美女眼睛都直啦!”曲琦炜脸一下红了。此时,伍翼凡走了过来,所有人都变得有些拘谨,伍翼凡也羞颜愧色起来,不敢看董雨曼和翁小羽。
翁小羽有两年多没见伍翼凡了,再见完全心平气淡了,那个人已远去。眼前的伍翼凡头两侧有了白发,面色黧黑,神情落寞,她除了有点感慨再无悸动。
曲琦炜叫了声“伍翼凡”。伍翼凡点头:“琦炜,欢迎!”伍翼凡想握个手,却始终没伸出手去。曲琦炜看见伍翼凡形容憔悴,与当年风华正茂相去甚远,即惊讶也唏嘘。心中对他的恨恼自动降了下来。伍翼凡不觉悲怆光阴流逝自己一事无成。
大家向榕岗洲里面走去。
曲琦炜看着榕岗洲外围的房子惊讶道:“咦!这都改成欧式房子啦!变化大呀!”大家笑而不语,伍翼凡看着别处。来到榕洲街路口,曲琦炜连连摇头说道:“还是当年老样子——杂乱无章!”程秉驰说:“要拆了,开发商已买了,要不了多久就不复存在呢。”曲琦炜惊讶地问:“那这些打工的人将搬到哪里去?”程秉驰说:“有的换地方,有的恐怕要离开S市。已经有一些人离去了——在这S市难以找到归宿。”章昊洋插言:“据说这村子的狗村民个个将成为亿万富翁。真他妈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狗屎运啊!”
穿过榕洲街时,当年的记忆就扑面涌来。翁小羽想起了当年的幼稚。程秉驰想起了当年的事和人,他在写作时他们就会蹦出来。经过当初合租房的楼栋时,各自回忆着那段时光,回忆着那初来乍到时的新鲜与茫然。大家抬头看了看并没有逗留。在这儿住过的人都会对这里终身难忘,但一旦搬走就没有人再想回来。
曲琦炜听翁小羽说只剩伍翼凡一人还在这里十分诧异,没想到他如此不得志,心中又生出怜悯来。当年与他之间的芥蒂已消融了大半,自己一个成功者没必要跟他一个落魄者计较。曲琦炜难得一次这么有胸怀。对于他来说,唯有成功才可以扩大胸怀,成功也是他这种人扩大胸怀的最好办法。
看着伍翼凡不自在地走在最后,大家没有太多逗留,快速向红树林公园走去。
伍翼凡感到无地自容,都离开了“贫民窟”,唯独自己还在。他当即决定马上买房搬走,哪怕偏僻一点,哪怕小一点,他不能成为笑话。可走着走着就没底气了,因为手上钱不多,充其量一个首付,按揭不知道要还到猴年马月。最关键的是工作不稳定,这小包医药代表总让他没有稳定感和安全感,不时有种逃离心理,也不知道能做多久。万一哪天不干了,房贷就还不上了。对于买房,伍翼凡很渴望可总是气短心虚。
去红树林公园的道路两旁已绿树成荫,当年的小树已经枝繁叶茂。上午气温蹿升很快,大家背后都渗出汗来,幸得有这些榕树遮阳去灼。
来到公园,树木苍翠,花朵娇艳,海面还不时有微风拂来,大家感到一丝凉爽。曲琦炜望着对岸感慨:“那边多了好多房子啊!到处都是房子,还好这个公园幸免于难!”程秉驰说:“现在房地产红火啊!不建房子建什么?这里盖房子可没人要啊,前面有大排污口,这公园就是掩人目鼻的!”大家沿着岸边走着。
伍翼凡掏出烟递给程秉驰一支,然后点燃抽了起来。曲琦炜说:“班长,你也开始抽烟呢?吸烟肺癌几率大大增加啊!”伍翼凡淡然地说:“人总是要死的。”曲琦炜很惊讶,没想到他颓靡如此,劝道:“还是少抽点好!”翁小羽突然问章昊洋:“你咋不抽烟啊?以前是因为没钱,现在有房有车怎么也不抽呢?”章昊洋说:“怕得肺癌啊!得了肺癌,这房、车和老婆不都成了别人的吗?”“哈哈哈”一阵哄然大笑。伍翼凡也忍俊不禁。气氛一下活跃开来。
“小羽,你现在在做什么?还在跟章师兄干?”曲琦炜问。
“别叫他师兄!那就是一个乌龟王八蛋!鬼才跟着他干,姐现在在一家外企!”
伍翼凡低下头。董雨曼皱了皱眉斜了一眼伍翼凡。程秉驰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章昊洋说道:“你骂他别把我捎带进去行不行?”大家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又笑了。曲琦炜问发生了什么。翁小羽说:“别问了!那就不是人,谈他脏了姐的嘴!”曲琦炜想起章耀东当初贬斥自己就来气,说道:“我早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接着又问董雨曼,董雨曼说在保健品公司。翁小羽补充:“雨曼现在是总监,管一个大部门。”曲琦炜笑着说:“我是说怎么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有气质!”他又问程秉驰,程秉驰说:“我的前途最宽广,一切皆有可能——失业青年!”众人笑了。
曲琦炜本不想问伍翼凡,又觉不妥,于是问了。伍翼凡说:“还在卖药。期间进过药厂,开过快餐店,我算是就业最宽广的!”说着干笑两声。曲琦炜恭维:“实干家啊!”伍翼凡听着很刺耳,感觉在嘲笑。看着其他人脸上流露出的“得意”,他发誓要尽快干出一点事来一扫颓势。
没走多远,大家就闻到一阵臭味。仔细一瞧,原来新增了一个排污口,再加天气炎热,气味特别大。幸亏有茂盛的花草树木作屏障,否则弥漫区域更大。只见黑水缓流漫泻入海,动静很轻柔,不知道是哪个工程师设计得这么和谐。近处有更多白鹭在那黑水区域觅食争腐,远处再也不见一支渔舟。程秉驰情不自禁感慨:“这真是人类的杰作,在污秽上建花园,吸引了人也吸引了鸟,多么和谐的画面啊!怪哉——越肮脏越多彩!”
程秉驰的话让伍翼凡陷入了沉思。他联想到卖药,联想到章耀东,联想到自己。他在想人是不是也需要腐化堕落一番才能化蛹成蝶。
章昊洋也感慨道:“是啊,得怪病的也多!各种癌症,红树林肿瘤科都住满了。所以琦炜来对了地方。”曲琦炜笑了。
大家立刻转身往回走,来到一棵大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四个位置不够坐,章昊洋席地而坐,伍翼凡站在一旁看手机。程秉驰问曲琦炜:“你怎么想到来S市的?”曲琦炜感慨:“家里中医院不行,生意差得很!原以为读了研究生好就业,岂料研究生也扩招。毕业那年,研究生多如牛毛,竞争激烈,依然找不到好单位,于是赌气读了博士。本不想来S市,想离家里近一点,可收入太低,比这里差太远。我读这么多年的书家里投入多大啊,要多少年才能回本啊!现在年龄大了马上又面临找对象结婚,又将是一笔大支出,家里哪负担得起啊!没办法,所以背井离乡。这里至少还有你们!”大家没想到博士的生存境遇也非如人意,感慨生存不易。程秉驰早看穿了,再美好的抱负一旦关系到钱就英雄气短。
曲琦炜“唉”的叹了口气,接着说:“学校还在拼命扩招。现在升为中医药大学更是变本加厉!专业也增加不少,五花八门——什么公共事务管理、市场营销、信息管理、物流管理,还有英语专业。我都不知道这些供给过剩的学生将来怎么就业。扩招就是为了缓解社会就业压力,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撑不下去。”
“这个你可不用担心,不好就业就继续往上读呗。哪天博士也扩招,大家就都读博士后。”翁小羽说。
“教育产业化真赚钱,我有钱了我都想办教育!”章昊洋说。
“幸好我们早几年出来,越晚竞争越激烈!”董雨曼感慨。
“将来转行的人会越来越多。人都向洼地流动,哪儿有机会就去哪儿,哪个行当赚钱就会吸引更多人。”程秉驰说。
伍翼凡虽看着手机,耳朵却在听大家谈论。他有自己的见解,却克制住了。因为自己如今混得很差没有发言权。
“还是别人秦晋高瞻远瞩啊!啥都不用愁!结婚时,徐校长送一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和一部三十多万的车作为陪嫁——这少奋斗多少年啊!他博士毕业后的第二年就晋升为副教授,现在是系里最年轻的副教授,前途那是不可估量!”曲琦炜羡慕地说。
“秦晋那小子真是好福气!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该去追徐芩琴。”章昊洋咬着牙说。
“就凭你?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翁小羽道。
“算了吧!那秦晋也不比我帅多少,就是成绩好点。现在看来,他挺有心计的。我当初怎么就没这个心眼?我们还是太愚蠢!”章昊洋说。翁小羽准备接腔时,董雨曼用肘碰了一下她,程秉驰也在使眼色,她才反应过来打住了。曲琦炜也意识到了,突然想起伍翼凡与徐芩琴的事,后悔不该提这茬。班上很多人都知道当年徐院长要招伍翼凡当女婿,可伍翼凡有女朋友没同意,不少人为之惋惜。只见伍翼凡故作看手机没在意,其实其他人都感受到他的不自在,于是立刻转移话题。
此时伍翼凡心里如同打翻五味瓶。他感慨当初不谙世事太单纯!还是秦晋聪明,抛弃女友攀了高枝,如今顺风顺水平步青云,而自己当初选择的郝冬薇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男人怀里。他骂自己太傻,如果当初同意了现在就截然不同,哪怕先把徐芩琴骗到手以后离婚都行——自己真是个傻逼。再退一步,来S市发现形势不对头,赶紧再回头与徐芩琴联系也还来得及,可自己却愚顽不化又死要面子。
伍翼凡又想起了郭老师当初的劝告,他后悔那时没有听一个过来人的忠告却听了一个黄口小儿的屁话。他现在是彻底感受到了郭老师的切肤之痛了。他骂自己落到今天田地活该。
当伍翼凡再想起徐芩琴时,忽然觉得徐芩琴比郝冬薇还漂亮温柔可靠,这更加剧了他的悔恨自责。他不由又感慨自己命运不济。
“翼凡,走啊,去吃饭!”程秉驰说。伍翼凡这才回过神来。大家已经起身向外走去。
点菜时,章昊洋问曲琦炜喝不喝酒,曲琦炜摇头。程秉驰说:“你不抽烟不喝酒还保持着当年的优良作风啊?”曲琦炜点着头看了董雨曼一眼。
伍翼凡点了两小瓶白酒,与程秉驰一人一瓶。
饭桌上,大家不断向曲琦炜了解学校情况,并询问起同学和老师情况。曲琦炜知无不言,悉数班上同学的近况,一会儿谈到这个同学结婚,一会儿又讲到那个同学结婚。章昊洋忽然问:“班上怎么一对都没成啊?”桌上顿时鸦雀无声。章昊洋接着说:“上一届每个班上还有一两对,怎么到了我们班就剃了光头?”无人接话。章昊洋又说:“这桌上除了我,你们还都有机会创造记录。班上还有不少单身,大家抓紧啊!如果我们班能成一对,我绝对送个大红包。”翁小羽问:“多大红包?”章昊洋说:“反正很大!”曲琦炜看了董雨曼一眼,董雨曼正优雅地喝着汤。章昊洋对曲琦炜说:“曲博士,这面前就有两大美女,都是单身。你可要抓紧啊,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正流着涎嘞!”翁小羽白了一眼章昊洋,说道:“恶心!”曲琦炜笑了:“只怕我配不上啊!”
“不过,我认为曲博士与董总监最般配。一个学历最高,一个职位最高,郎有才女有貌——绝配!”章昊洋说完边哈哈笑边鼓掌。刚才在路上曲琦炜私下向章昊洋打听董雨曼的情况,章昊洋就知道他还惦记着董雨曼,所以借机撮合讨好。曲琦炜讪讪地看了看董雨曼。董雨曼对章昊洋说:“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管好你自己的后宫吧!”章昊洋笑了笑,夹了红烧鱼盘边点缀的西蓝花吃着。突然又说道:“对了,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老婆怀了,年初怀的,到年底就要生了。到时请大家喝喜酒可都要来捧场啊!”大家纷纷道贺。
伍翼凡喝完酒,又点了一支。大家发现伍翼凡酒量见长,估计平日里没少喝。他脸色泛红,开始轮流敬酒。当敬到翁小羽时说:“过去很对不住,说什么也无法表达歉意,一切就在这酒中吧!”说着一杯干。接着又敬董雨曼:“现在事业有成,就差一个如意郎君,祝你早日找到!”又是一口闷。
敬完酒,伍翼凡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问曲琦炜:“申志强现在怎样?好久都没听到他消息了。”曲琦炜“哦”了一声,说道:“差点把他给忘了!我来前才听说他去年被雷劈死了。”“啊”大家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叹并询问其详。
“据说是去年夏天在山上采药时遇难。”曲琦炜说。
所有人都变得沉重,实在没想到会有同学离世。伍翼凡很悲痛,想当年毕业晚宴上没能敬他一杯酒。申志强独来独往,毕业后与班上同学来往甚少,没几个同学能想起他。伍翼凡突然感觉自己有一天也会像申志强一样被遗忘,死去也没人知晓。
“来,大家干一杯——为申志强送行!”伍翼凡说着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大家随之起身碰杯,默默喝下杯中液。
“世事无常,祸福难料啊!所以我们要珍惜眼前,活好当下!”程秉驰感慨。
“说得好,干!为我们自己干一杯——祈福!”伍翼凡说着又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大家感觉他喝多了。
不一会儿,伍翼凡问曲琦炜:“你还想过当会计吗?”曲琦炜说:“很长时间没想过呢。有多少人是干着自己想干的事呢?最后不都是向现实妥协了吗?当初我跨专业考研完全是头脑简单感情用事,想得太理想化,白白浪费了一年!你呢,还想去学校当老师吗?”伍翼凡一脸无奈地说:“还想啊!可现在师范院校毕业的都轮不上岗,我不更是痴人说梦吗?也只能偶尔想想而已。可能已是下辈子的事呢!”
桌面上很快变得安静,大家都在低头玩手机。有的玩游戏,有的看新闻,有的交友等等。随着手机的智能化,一种省却无聊和尴尬的新方式占据了生活。伍翼凡原本还有酒要敬还有话要说,却也只得作罢。因为大家可与手机互动,在里面找到更感兴趣的东西,谁还愿意听他唠叨。
吃完饭,章昊洋开车送曲琦炜回医院。伍翼凡送其他人乘车。当程秉驰和翁小羽上车走后,就只剩下董雨曼。她对伍翼凡说:“看着你情绪低落大家心里很难受,希望你能振作起来!”伍翼凡抽着烟,装作不以为然。董雨曼又说:“我手下有个主管很漂亮,也很能干,性格很适合你,你要不要认识一下?”伍翼凡原本心中不快,听了此话更是气愤。他觉得董雨曼是在以高姿态鄙视自己,自己追求不到她,她反而介绍个下属来显摆自己高高在上。于是毫不客气地说:“你什么意思?我可没缠着你啊!你也没必要把自己抬那么高!你觉得我们不合适,我已经想明白了。你说得很对,我们的确不合适,否则早在一起了!”
“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个女孩真的不错很适合你。你别想偏了!”
“谢谢你的美意,我不需要!”伍翼凡说完就走了,留下董雨曼一人在站台。
她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去。
伍翼凡有些许释放,也不管是否伤到董雨曼。现在对他来说,最关键的是赶紧多赚钱搬离榕岗洲。
这个药品标期伍翼凡很期待,他已从施友盛那里拿到几家医院的新品种销售,只待新标公布。他会好好把握,将为声誉而战,为生存而战。他不能容忍别人的小看。
然而此次药品招标格外艰难。从公布评标规则开始就有厂家提出异议,评标过程中不断有厂家申诉。本次投标的企业又比上一轮多了四层,S市药品招标办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和考验。但不论过程如何艰辛,终究是在千呼万唤中弄了出来。
招标结果一经公布就不可更改,但仍然还有一些落标企业在申诉,也还存在直接投诉的。其中一家G药厂的中药注射液Ⅰ被人投诉投标资料造假。可经过招标办核实,认定G药厂资料属实没问题。
这家G药厂中标的中药注射液Ⅰ正是章耀东所代理的,利润空间非常大。章耀东知道了中药注射液Ⅰ被讦告不以为然,他更在乎利润,反正招标办经核实没问题。
市面上有一个与中药注射液Ⅰ较为类似的品种——中药注射液Ⅱ。这个品种生成厂家投标前就主动找到施友盛。施友盛并不想接这类品种,但碍于与厂家多年的关系勉强接了。施友盛将此产品红树林医院的销售权交给伍翼凡,让他开发进医院。
此时施友盛和章耀东还不知道彼此将成为劲敌。
新标一公布,医院就要在三个月内执行新的药品招标结果。对于那些落标品种,医院将不再采购,而对于替换的品种和新品种医院将开药事会进行选择。
伍翼凡当下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他一要保住原有的普药,二要开发新药进医院。施友盛的信任驱使着他,也让他焦虑,唯恐辜负,同时自己的颜面挽回也驱使着他,他要发达起来让同学们和章耀东重新另眼相看。而且眼前也别无出路,把握住一个标期就有三年的收入保障。
伍翼凡从施友盛那里接过来三个产品其中包括头孢Y和中药注射液Ⅱ,而且除了红树林医院外还有一家D区人民医院,这可是章耀东的地盘。以前C、D两区的业务施友盛都以高空间包给章耀东,章耀东往往以自己的产品为重点兼顾他的产品,这样施友盛不仅利润少而且还得不到进药保障。然而,这个标期施友盛手下的业务员增加不少,足以覆盖其他区域,于是非把控医院就直接交给他们。
程秉驰也从施友盛那里接到了产品,他以前做C区人民医院,所以施友盛将头孢Y和中药注射液Ⅱ等产品交给他。
程秉驰全脱产写作压力实在太大。不仅没有想象中那样快速流畅,反而时常慢缓卡顿,有时还心神不宁连续失眠导致无法下笔。这是以前边跑药边写作不曾出现的。他体会到在没有生活来源心里又没底的情况下,只是时间充裕并不能提升写作速度和质量,而会相反。他要找点事做来分散压力从而使心安,心安也就会笔稳。于是他找到伍翼凡帮忙介绍给施友盛。
伍翼凡嫉顺怜困。此时程秉驰失业中,他十分乐意帮助,这让他有价值感和存在感。施友盛爱屋及乌且发现程秉驰有思想谈吐不凡就给了机会。施友盛很大气,对伍翼凡和程秉驰承诺开发进药成功给两千元开发费。程秉驰隐瞒了章耀东师弟的身份,也许是不想给施友盛添心理负担,也许是不想跟章耀东有任何关联。
伍翼凡和程秉驰这一时期加紧拜访对应科室主任,希望这些主任能提新药申请单。对于程秉驰压力更大,如果产品都能开发进医院,届时吃喝不愁更有利于安心创作;如果都攻不进,不仅无法向施友盛交待,而且生存难以为继。可此时所有药厂医药代表也都这么操作——找主任提单。
一个科室主任往往被近百家的药厂代表公关,除了个别特殊药品科室确实需要外,其余的就由主任酌情选取。于是形形色色的药商拿着林林总总的药品在这一时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其中很多都是同类甚至同样的药品,只是厂家不同,形成了你活我死的竞争关系。主任办公室每天门庭若市,主任没意向的就推他们去找药剂科。药剂科主任办公室更是水泄不通。
伍翼凡和程秉驰除了加强临床主任和药剂科主任的拜访外,也别无它法。他们隔三差五送点礼品加深印象,做好前期铺垫,等医院快开药事会时就大笔出手。由于与这些科室主任以前有交往,所以经过一两个月的加强基本达成了初步进药意向。只是伍翼凡这块的中药注射液Ⅱ有难度。阎主任说同类太多,他还要征求药剂科贺主任意见,所以没有轻易答应,反而埋怨伍翼凡找的品种不好,让他找些科里没有的。伍翼凡很紧张,持续跟进。
此时的章昊洋也紧张着急中。他所负责的医院除了一个产品落标外还交还出了三个产品,一下就损失一万多。他十分不情愿交还以前操作成熟的产品,章耀东以两个新产品作交换,他不得已勉强同意。他很担心两个新产品进不了医院就成了空头支票。
章耀东让一些老代表们交出一部分业务是因为郭老师介绍的一批师弟妹下个月就要来S市了,他要给他们腾岗位。他这样做可谓一举两得——新人有饭吃,老人有动力。章耀东这一招还确实管用,一下激活了手下老业务员们的斗志。
章昊洋越来越想摆脱章耀东的控制,如此局囿永无出头之日。他曾问过伍翼凡和程秉驰,想知道他们接产品的渠道,可他俩守口如瓶。当他知道他们效力于施友盛时,希望他们帮忙牵线,可两人坚决否认。程秉驰很感激章昊洋上次的开导,可考虑到他与章耀东的关系也只得保守秘密。
此时同行们都在“分田划地”,蠢蠢欲动,而章昊洋却闲来无事。他自然不肯坐等章耀东施舍。同时,他越来越觉得章耀东很冷血——这个人眼中只有利益没有亲情可言。
一天,章昊洋在某医药信息报上看到了一个药品招商广告,是一个偏门的专科用药,他决定打个电话咨询一下。年初他在章耀东的书房里瞧见过这种报纸,后来自己也订了。报纸上有不少药品招商信息,章昊洋曾好奇地联系过一些厂家,可好的品种不是有人代理,就是条件苛刻,他根本无法触及。而这个专治偏头痛的产品S市无人问津,厂家很乐意合作。经过几轮沟通,章昊洋一举拿下代理权,而且获得八十五个点的空间。
章昊洋仿佛一下找到新大陆,立刻全身心投入,拿钱去砸大医院的神经内科主任。由于这个领域药品较少,一些主任对他的产品有兴趣。大型三甲医院章昊洋亲自开发,中等医院他以六十个点放给别人。这个产品虽然是个很小的品种,销量也十分有限,但利润空间大,一盒可以赚三十五六块钱。如果大医院都开发成功,章昊洋估算一个月赚三四万块轻松松。
章昊洋跨出了章耀东当年的那一步,开始向大包商老板身份迈进,也逐渐在摆脱章耀东。
就在章耀东准备喜迎新师弟师妹时,突然接到他们不来的电话。章耀东很诧异,问郭老师才知他们联系过伍翼凡董雨曼,他俩劝他们不要来。章耀东怒发冲冠,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立刻给伍翼凡打去电话,可电话打不通——伍翼凡早把他电话打入黑名单。又换一部电话打,伍翼凡一听是他声音就挂了。他只得向郭老师抱怨,指责伍翼凡董雨曼两人的种种不是。郭老师又给他换了一批学生。如今大学毕业就失业的人大有人在,只要有钱赚总会有人干。
伍翼凡接到郭老师的电话任其批评,只说了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郭老师问他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伍翼凡不想解释也懒得指责章耀东。面对恩师,他原本有很多心里话想倾诉,却忽然发现电话那头有些陌生。
伍翼凡很感激董雨曼告诉他章耀东强奸了翁小羽,否则他一直都走不出这位师兄的控制,很可能还在一味曲意逢迎讨好。当他知道章耀东的罪行时,心里反而有种轻松——终于有了摆脱章耀东强有力的理由,也为自己在他手下表现不佳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因为你是个坏人,所以我表现不好。伍翼凡有一种解脱和释放,也让他在章耀东面前挺直了胸膛。接着他就一棍子将这位师兄“打死”——彻底老死不相往来。
此时恰逢章耀东老婆引产使章耀东心情大为烦躁。原来他老婆上半年怀上了,为了确保是男孩,三个来月章耀东就托熟悉的医生给老婆做了性别鉴定——怀得又是女孩,于是坚决打掉。他有点怀疑蠖龙山的签,但还是选择坚信,毕竟没生出来。
当章昊洋忙私活时,很担心章耀东知道,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讲出伍翼凡和程秉驰跟了施友盛。章耀东震怒。施友盛如此挖墙脚简直欺人太甚!他原以为这个标期施友盛没找自己合作开发医院是因为对当初开公司不满,岂料施友盛正拿自己的锹挖自己的地——实在太阴险!他不会善罢甘休,这个标期就要让施友盛知道自己的厉害。对于师弟们的背叛,他亦不会让他们好过。而对伍翼凡的一再破坏,他更是恨之入骨。这也为后来伍翼凡的遭遇埋下了种子。
各自都在忙碌,曲琦炜也不例外,因为病人很多。
曲琦炜在科室一切都听从阎主任的,获得了阎主任的垂青。除了听话外,阎主任与曲琦炜之间还有一层内在关联。
曲琦炜是中医院校毕业的,而其他人都是西医院校毕业的,这些西医心底是瞧不上中医的。再加曲琦炜的中西医结合肿瘤专业他们认为是夹生饭,中不中,西不西,都不精专。何况现在科室的治疗都是西医手段,只是偶尔用到一点中成药仅此而已,那也算不得中医,人人会开。所以科室大伙都看不上曲琦炜那点本事。曲琦炜能感受到大家的轻视不屑,所以事事听从主任的,而阎主任也正需要这么个人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因为科室多数人是不服他的。
曲琦炜很庆幸来S市,因为在家乡就算省中医院的生意都无法与这里比,科室经常是爆满,时常还要在过道加床。他不由感叹还是经济发达好!
病人多,收入就高。曲琦炜第一个月工资加奖金拿到七千多元,他兴奋得睡不着。可几个月后就没感觉了,因为与S市的房价相比就不值一提了,不过收入还在不断增长。
病人太多,曲琦炜也有困扰,就是不断洗手。他看了病人就要洗两遍手,拿了病例也要洗手。管的病人越多,洗手的次数越多。所以往年在家乡年年冻手,幸亏来到S市气候温暖。虽然手不再冻了,但外观却与年龄很不相符。
曲琦炜除了收入,额外东西也不少。不是患者送礼答谢,就是药商送礼宴请。开始他都拒绝,只有在阎主任同意的情况下才接受。同时接受了也不好办,放在集体宿舍太扎眼,他恨自己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他从中挑选一些高档礼品送给阎主任,然后寄一点回家,自己留一点。
曲琦炜在处方伍翼凡和章昊洋的产品时有亲疏之别。他对伍翼凡的产品更加支持,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都会首选。伍翼凡在科室碰到他总点头微笑叫“曲博士”,语气和神情十分客气,完全把他当成了客户。曲琦炜很难受,为这位班长感到惋惜。他认为伍翼凡真不该来做销售,以前成绩比自己还好,如果做医生现在肯定比自己强,可偏偏不喜欢,又完全不能将就。于是有一种同情使然。
而对章昊洋的产品曲琦炜就没那么热心了,因为他不喜欢章昊洋,更憎恨章耀东。不过,随着章昊洋与曲琦炜频繁接触,情形也发生了些转变。章昊洋时常送购物卡请吃饭。常言“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曲琦炜自然要有些表示。而相比,伍翼凡就很少找他。久而久之,他对伍翼凡就渐渐淡了,认为伍翼凡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伍翼凡去肿瘤科越来越少,而且尽量避开曲琦炜。每次见到曲琦炜,他心里就有一种挫败感。求曲琦炜更让他备受打击,每个毛孔都别扭,沦落到求同学过活的地步令他悲慨。即使销量下滑,他也不去找他。
因为曲琦炜的存在,伍翼凡曾一度又想转行,可又茫然,甚至曾幻想逃离S市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挫折使他变得谨慎,没有更好的选择前,也只得维持现状。
伍翼凡害怕曲琦炜知道他与阎主任的勾当,于是拒绝了阎主任的召唤。他宁可得罪阎主任,也绝不能让曲琦炜嗅到丁点,否则传开他就无脸见人了。然而算是上苍庇佑,没多久,阎主任与家乡老婆离婚了并迎娶了本院ICU最年轻漂亮的护士。这让伍翼凡长舒一口气。
曲琦炜来S市后,章耀东就一直想请他吃餐饭拉拢关系。但曲琦炜拒绝了,想起章耀东当年那刻薄的言语和凌厉的神情他既憎恨又忌惮。一段时间后,随着阎主任对曲琦炜越来越青睐,章耀东更是让章昊洋接连邀请,曲琦炜以忙碌为由再三拒绝。于是章耀东直接给曲琦炜打来电话:“小曲啊,还在生当年师兄的气啊?就是不肯赏脸出来聚一聚!”曲琦炜这才应约,毕竟是师兄,不好完全驳面子。
章耀东见到曲琦炜一改师兄的威严,和颜悦色,说道:“小曲现在功成名就就不愿见我这师兄啰!”曲琦炜讪讪地面红了。章昊洋打圆场:“他现在太忙了,新来的临床医生都被当牛当马使。”曲琦炜使劲点头。
吃饭期间,章耀东给曲琦炜夹菜,曲琦炜连忙推谢,可硬被塞到碗里。曲琦炜大脑瞬间斗争起来,但最终洁癖占据上风,碗里的菜一直没动。章耀东看了看说:“怎么?嫌弃我啊?我身体好得很,体检都很正常,绝没什么传染病!”曲琦炜的脸唰的红了,他真不喜欢和这种粗陋的人交往,又碍于情面说道:“没有!我不爱吃鸡腿。”章昊洋赶紧说:“我爱吃,给我吧!”曲琦炜刚将鸡腿给章昊洋,章耀东就夹了鱼来。他没办法,只得硬生生吃了下去,心里十分膈应,几将作呕。而章耀东这算是抬爱,他可不轻易给人夹菜的。不一会儿,汤上了桌,只见章耀东不用公勺,直接在里面夹菜。曲琦炜最受不了这个,他认为是在洗筷子,唾液污染了一钵汤。那汤他自始至终没动过。
曲琦炜吃饭太过洁癖。他一直渴望民俗能回到唐朝以前的分餐风俗。不过,曲琦炜与家人、同事在一起时这种心理轻一些。
曲琦炜简直要疯,提出要喝酒,说道:“多年不见,难得一聚,还是喝点酒吧!”章昊洋立刻点啤酒,曲琦炜却要白酒。章昊洋感到奇怪,刚才还说不喝酒,而且平日啤酒都不沾,这会子又要,居然还要喝白酒。章耀东高兴地说道:“这就对了!”于是拿来菜牌让他点。曲琦炜点了一瓶五十二度白酒。章耀东对曲琦炜说:“我车也不开了陪你喝!你心中有我这个师兄我很高兴!不像伍翼凡程秉驰这些忘恩负义的人,你比他们强多了!你有情有义,我今天舍身陪君子——我这几天痛风也必须把你陪好!”曲琦炜劝阻,章耀东还要喝,其实他并不通风。章昊洋也兴起作陪。
其实曲琦炜哪里是想喝酒,而是为了杀菌。
酒上来了,章耀东给曲琦炜满上。曲琦炜抿了一口,整张脸扭曲得变了形,喉咙辣得要叫消防员。章耀东更是不断夹菜,他只得赖着吃下去又用酒精消毒,接着又喝水灭火。
席间,章耀东对曲琦炜说:“当初我就看出你是大富大贵之相,你后脑很凸,肯定会有出息!”曲琦炜说:“我小时候脑袋没睡平,所以现在凸得很丑,头型不好看。”
“哪里!那是民间的错误认识。其实前凸银后凸金。我当时就觉得让你做销售屈才了,你这爱因斯坦的脑袋怎么能做这个!结果被我言中了吧!你做医生就对啦!”章耀东赶紧解释。一旁的章昊洋眉头皱了一下,章耀东曾说脑袋后凸的人又丑又蠢,这会儿又说凸金凸银——真是巧言善变。不过,只要客户开心,怎么说都行。于是补充道:“曲琦炜是我们班才子,成绩一流,我当时就觉得他与众不同。师兄这么一说提醒我了,确实脑袋长得不同常人。从现在的科学角度来说,后脑越圆脑皮层表面积越大,自然就越聪明,而相比伍翼凡的脑袋后面是平的就不行。”曲琦炜听了哈哈笑,很受用。章耀东借机敬酒:“小曲啊!以前师兄没照顾好你,你别往心里去,那时师兄也很艰难!在外乡今后大家是一家人,有事尽管打招呼。往后章昊洋我这外甥女婿还希望你能多多照顾,我也要仰仗你给饭吃啊!”曲琦炜摇头说道:“哪里!哪里!我会尽力!”他没想到章耀东会在自己面前谦卑讨好,与以前截然相反,他有些志得意满,以前的不快在消释。
曲琦炜完全不胜酒力,小半杯下肚脸红得像桃子,一直红到耳根和脖子。话也开始多了。突然说道:“伍翼凡算老几?还不把我放在眼里!他现在混成什么球样!你看看别人秦晋什么状态。他就是一个傻逼!自以为是!董雨曼怎么会喜欢他?哪根神经搭错了?”二章两人窃笑,不停点头并劝酒。曲琦炜又喝了两口,胃里就波涛汹涌,不一会呕吐一地。连续吐了三四次就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了。章耀东给章昊洋丢了个眼色,章昊洋立刻搀扶曲琦炜出餐馆搭车,载着曲琦炜向夜幕中驶去。
到达地点,曲琦炜被章昊洋扶下车。曲琦炜头重脚轻像踩棉花,被章昊洋搀引着向前。当他耳边响起甜美齐整的“欢迎光临”时,才张开了眼睛,眼前是一排着装艳丽的女子和金碧辉煌的厅堂。他立刻明白了,拽着章昊洋说道:“干什么?又来这个!送我回医院!”
“放松一下嘛!你平时又累,今个难得高兴,又喝这么多酒。”
“想拖我下水?不行!你安的什么心?”
章昊洋好言相劝,可曲琦炜就是不从。章昊洋怕曲琦炜借酒闹劲弄得场面难收,犹豫了片刻又搭车把他送回了医院。
这不是章昊洋第一次邀请曲琦炜干这事,上一次被曲琦炜拒绝了。章昊洋原以为这是一次好机会,没想到他酒后不乱性。对于曲琦炜来说,他这么洁癖的人不可能去这种肮脏的场所。
章昊洋只得从长计议。他等这个标期各医院的药事会结束后再来想办法搞定曲琦炜。
章昊洋初当代理老板很紧张,这个标期对他意义重大,抓住了就起来了,抓不住就还得回去当小包医药代表受制于章耀东。此时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药商们更是抓紧活动,谁也不敢放松,因为这关乎着两三年的营生。章昊洋更是如此。
经过二个月的酝酿,S市各大医院即将拉开第一轮普药筛选序幕。由于中标品种多,竞争激烈,出于公平起见,S市出台了新的游戏规则。对于普药,各医院从专家库里随机抽取专家进行勾选,票数过半的产品通过。而所谓的专家库是以各科主任为主组成的。于是各科室主任办公室被踏破门槛,进出的医药代表络绎不绝。
伍翼凡采取广覆盖多频次的策略拜访各科主任。这可是一件工作量不轻的事,让这些主任们短时间内记住某个产品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那些与产品使用不相关的科室主任更是难上加难。伍翼凡重点拜访那些陌生主任,通过传递产品信息来让他们记住并在药事会上打钩。这样海量拜访十分辛苦,一个主任通常要拜访四五次才会有点印象,而且很多厂家代表都如此,这些主任们根本记不过来,何况有些主任还拒绝。
而章昊洋却没有如此辛苦,他的重点将是下一轮新药开发。他正在忙乎自己的事,加强各大医院神经内科主任的关系。对于这一轮普药,虽然章耀东让他每个主任都拜访到,但他不以为然,觉得没必要。他采取的办法就是死盯主打用药科室主任。他手中有三个普药,给了三个主任每人一千块,让他们在药事会上动员其他专家帮忙打钩。这些主任拿了钱自然对章昊洋的产品格外关注。
白天,各科主任办公室门前人满为患;夜晚,热闹的医院平静地只有病人的呻吟。
这天晚上,章耀东开着车驶过灯火辉煌的红树林医院,进了旁边的枫亭蓝湾小区。章耀东背着包进了某一楼栋的一户人家。
章耀东进的正是红树林医院药剂科贺主任家,偌大的三居室就他一个人。贺主任有好几套房子,其中海景房就有两套。他老婆孩子都住别处,这套房是为了方便他上班买的。
章耀东来到客厅就坐,贺主任拿着茶壶去接水。章耀东扫视了四周。窗帘是半拉着的刚好挡住了沙发区域,茶几上有两个烟灰缸,左右各一个,里面有不少烟头——显然前面有人来过。
“最近有没有出去玩玩?”章耀东随口找个话题切入。
“没有啊!你又不安排!”
“没问题啊!要不这个周末去D市?D市现在美女云集啊!”
“这次就算了。如果你真有心,安排我去趟马尔代夫。”
“没问题。你定了时间,我马上给你报个团。”
“我还要带个人。”
“可以啊!一个人去玩也确实没意思。”
闲聊一会儿,水开了。贺主任开始泡茶,说道:“是为了选品种的事吧?”章耀东点头。老贺撇嘴摇头说道:“今年有新规矩啊,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那都是走过场的事,最后还不都是你来定夺吗?”
“那不一定,到时还要汇报给常院长。”
“你跟常院长那关系,他肯定不会多过问,最后还不是依你的意思。”
“到时再看吧!”
不过三杯茶的工夫,贺主任的手机响了,里面隐约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只听贺主任说:“现在有人,你等一会上来!”章耀东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手提袋放在茶几上,说道:“这是二十万,一点小意思!”随即又掏出一份名单递上。贺主任接过来看了看,共十个普药。这里面有医院在用的品种,更多是替换其他厂家的产品,都是一些用量大的。这其中有一个产品与伍翼凡在呼吸科销售的产品一模一样,只是厂家不同。贺主任说:“你太客气了!到时候看情况吧。”章耀东问去马尔代夫时间,贺主任说:“回头时间定了告诉你。”章耀东应了,随即起身离开。
章耀东出电梯就看见一个胸部圆润,脸部洁白柔滑的漂亮女子低着头准备进电梯。章耀东打量着对方不自觉吞了下口水。章耀东听说贺主任最近找了个卖药的小三很漂亮,应该就是她。如此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不找个正儿八经的人结婚?倘若是自己的女儿他肯定会把她们打死。又转念一想,如果女人都正经八百的,自己哪儿去玩。又希望漂亮的女孩子在自己这儿风流。
章耀东出了小区还在感叹:这么漂亮女孩子居然跟老货这种“老猪皮”真是可惜,再加老货这把年纪估计能力也不行——真是浪费糟蹋!
他很是羡慕,感慨有权真好,女人可以随便玩。想着以后还是要开公司,有了公司就有了合法身份。等公司开大了就可以与一些官员交往,混个市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之类当当——到时身边女人也不愁。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红树林医院一些科室主任和医生以及个别药剂科药师突然收到通知,通知他们下午两点半到行政楼的一个会议室参加药事会。这个消息很快小范围内传开了,获悉的医药代表充分利用这最后两个小时给主任们打电话发短信。没被抽去的主任赶紧将目录给被抽中的人托付帮忙。知情晚的药商已来不及了。
下午,被抽中的专家陆续进了会场,还交出了手机。这次药事会要求每个人关闭手机并交给指定人员保管。
每个主任面对几千个产品的目录,勾不一会就眼花缭乱,头昏脑涨。主任们重点勾选本科所用药后就开始动员其他主任帮忙勾选,确保心属产品过半票。还有主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条私下传递寻求帮忙。一时场面交头接耳。忙完重点后,剩下毫无关系的产品就秉公处理,以医院现有的或价格最低的勾选如阪上走丸,会场又变得鸦雀无声。
最终历经近三个小时才完毕,勾选结果由药剂科封存收走统计,届时公布。
当主任们回到科室时,很多医药代表候在门口打探结果。主任们坐了一下午累了,也不愿意多说,只以“勾了”应付。当伍翼凡询问呼吸科主任时,主任却说:“你的产品我找了半天都没看见,医院现用的产品都有‘在用品种’提示,应该很好找,但确实没看到。”伍翼凡很紧张,又去问其他主任,又获得“勾了”的敷衍。伍翼凡不知就里,但他还是相信呼吸科主任说的。第二天伍翼凡到药剂科反应情况,药剂科以“该有的目录里都会有”来搪塞。他想兴许是呼吸科主任看漏了。作为医院现有的产品只要延续中标一般都会选中——伍翼凡这般安慰自己,但心里依然惴惴,喃喃道:“如果现有的品种都保不住那该如何面对施友盛啊?”
药剂科在两周后才公布结果,药商们纷纷到药剂科公示栏查看结果。章耀东的产品全部赫然在列,而伍翼凡的产品却被替换。伍翼凡知道这里面有鬼,他的产品根本就没有上勾选目录。他情绪激动地冲到药剂科要说法,径直来到贺主任办公室。
此时贺主任办公室门口已排起了队,伍翼凡跟在后面。他脑海想象着对老货一顿叱责,责骂他徇私舞弊,老货面红耳赤地低头不语。然而,走进办公室那一刻便紧张起来,那股怒气泄了一半。他蹑手蹑脚地来到贺主任面前。贺主任嘴里叼着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电脑。伍翼凡站着不开口,担心打扰他办公。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贺主任您好,打扰您了!我有个产品是医院现有的,这次也中标了,怎么落选了?”贺主任头也不抬,看着电脑不时露出笑容。好一会儿,贺主任对电脑说:“这是专家们选的,不要来找我!找他们去!”伍翼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气恼又不敢发作,干楞了片刻恹恹而出。
伍翼凡早听说药剂科老货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拿了竞品的好处后偷梁换柱。他真想返回去质问他,却恨自己胆怯人怂。
他越来越鄙视自己胆小怕事懦弱无能。他认为这是长期面对客户养成的卑微习性,使发脾气的能力都弱化了。他感到很可悲。
其实,正如伍翼凡的怀疑,此次红树林医院的普药勾选虽然是按照市里的规定执行的,但实际却被药剂科贺主任操纵。那些重金打理过的药商他都会想方设法帮助。为了让这些人的产品被选中,他将一些产品踢出目录,比如伍翼凡的产品就彻底丧失了机会,还有一些产品根本就没有过半数选票,但贺主任在统计时将票数补足。贺主任的这种行为其实也较普遍,各大医院的药剂科主任总有三亲六故等磨不开的关系,他们想方设法给关系提供方便,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当伍翼凡告诉施友盛时,施友盛安慰道:“别太放在心上!调整好心态为下一轮进新药做准备,希望你能多进新药来挽回损失!”伍翼凡很感动,心存感激,也很愧疚。他没想到施友盛并没有责怪,这换做章耀东肯定是咆哮。他迅速调整了状态,为进新药全力以赴。
其实当施友盛听到红树林落选时,心里还是很痛惜。这么好的产品在医院已销售了两个标期居然落了选。他感觉到红树林有人操纵,不是伍翼凡这个层面能把控的,事已至此,批评伍翼凡也无益。
接着的一两周里,S市各大医院陆续开了普药药事会。施友盛又相继收到产品落选的消息,除了呼吸科那个产品外,还有一个心血管产品,这两个都是用量很大的产品居然被莫名替换,这不得不让他正视。在S市卖药圈子里,一般不会有人代理与他同样的品种。施友盛很纳闷。
他收集了那两个替换品种的信息后,以承包某医院的小包商身份直接给药厂打去电话询问。两家药厂都让施友盛联系S市总代理,而这个总代理都指向一个人——章耀东。施友盛很气愤,明白章耀东是在与自己叫板。但平静后又宽慰自己:“当初帮他是不图报的,他能成功自己为他高兴,不能因为有恩就不允许竞争!”
此时冯辉英也打来电话抱怨章耀东的行为。施友盛也劝慰:“不管他想干什么,只要做好自己就行。竞争总是无所不在的,没有章耀东也会冒出来李耀东。接下来进新药就不能大意了!”冯辉英反而说:“施总,您心太善,要当心!章耀东这人心眼又多又歹毒!”
施友盛虽然口头上宽慰,但接下来他不会手软。
伍翼凡丝毫不敢懈怠,再有差池将彻底辜负施友盛的信任。他拜访的频率更高。这期间他遇到很多医药代表,其中不少素未谋面,却在这一时期如雨后春笋。
他在D区人民医院呼吸科遇到了一个不像医药代表的医药代表叫宁松平。由于找主任多次遇见,所以逐渐认识。平日伍翼凡不会与那些面相无知、言行粗俗的代表来往,而这个代表戴副眼镜彬彬有礼。一聊,才知他以前是内地某大医院的药师,来S市后才改行。
两人在一起有共同话题,除了谈医药还能谈历史聊文学,而且宁松平也爱打篮球,所以时常在等主任时聊得不亦乐乎。很多医药代表只会谈业务聊八卦,伍翼凡很难跟他们聊太多。渐渐地,伍翼凡与宁松平建立了友谊。
在S市这些年,伍翼凡越来越孤单寂寞,身边的同学距离越来越远,总算遇到一个真正的朋友,他将好好珍惜!
然而,这段宝贵的友谊并没维系多久,却因伍翼凡难以承受的悲哀而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