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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重回与棋子(1 / 1)


木棉花又开了!红艳的花朵争先恐后地乍放,挂满了秃树寒枝。没有绿叶的扶衬,木棉花显得那么的突兀,多了三份急切,少了两份酝酿。

如拳大的花朵匆匆凋谢后,绿叶才姗姗来迟,满怀期待中却不见可口果实结出——一切都有点错乱,又令人失望。

程秉驰背上包拖着行李箱彻底离开了榕岗洲。他是来S市的同学中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其他人都走了,他独自在这里坚守好几年。

还是翁小羽给他电话说空出一间单身公寓他才决定搬走。自从上次他让翁小羽留意,翁小羽就放在了心上,让负责出租的工作人员有空房随时告知她。

榕岗洲的环境确实很差,程秉驰自然不喜欢,但榕岗洲却是个缩小版的社会,形形色色的人都存在,是一个观察众生相的好地方。然而,此时程秉驰更想离翁小羽近一点,也想换个环境。每当他从当年的合租房楼栋门前经过时,翁小羽伍翼凡董雨曼他们就会浮现。一个人留在榕岗洲确实很孤单,也有点残酷。这种孤单是其他人都走了就剩下你一个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残酷呢?

程秉驰站在榕洲街街头回望了一眼榕岗洲——错落交织的握手楼、破旧潮湿的街面、进出营逐的人流、曾经的他们,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说了声“再见”,然后转身走了。

程秉驰刚搬走就接到了伍翼凡的电话说要搬回榕岗洲。程秉驰很诧异忙问原因,伍翼凡说见面聊。他知道他遇到了困顿。

得知程秉驰刚搬走,伍翼凡心中有些荒凉。原打算回榕岗洲与程秉驰合租,可以多多交流。现在程秉驰已搬走,他瞬间犹豫起来是否搬回榕岗洲。

这天,伍翼凡回到了榕岗洲。下了车望去,榕岗洲有了不小变化,公路旁的房屋变得十分漂亮整洁。

原来S市申办某国际大型赛事成功,政府搞了一个市容市貌美化工程,出资把这些杂乱的城中村外观美化一番。大马路旁的农民房墙面贴上了整洁统一的瓷砖,还配有卡通图案,有蓝天白云的,有小女孩握氢气球的,有大鲸鱼的等等。外墙没窗的加上了假窗图案,有窗的包成圆拱形,房顶再立一个尖顶和一个假烟囱——远观一派欧洲风情。伍翼凡惊喜地向里走去。

早有传言榕岗洲要拆迁,这粉饰工程又让人们怀疑。S市近三年发展迅猛,中心城区改造加速,先后已有两个城中村拆迁。伍翼凡估计榕岗洲拆迁是迟早的事,到时这里近十五万的S漂族就再也享受不到如此低廉且交通便利的地方了,又不知他们会漂泊何处。伍翼凡寄希望自己能在拆迁前发展起来搬走。

来到榕洲街入口向里望去,却和当初一模一样,还是那么脏乱晦暗。伍翼凡有些失望,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自古面子工程都是做给外人看的,里面的不堪只有内部人知晓。

湾盼超市旁那些泥瓦匠们依然席地斗着地主,周边一群人围观。那位顶髻白髯的老瞽瞍还在原地摆摊。他眼帘紧锁,一旁多了一个十五岁左右模样的男孩。男孩面庞清秀,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要努力看见什么,却苍白无神——显然是一个睁眼瞎。没走多远,一个人凑了过来问需不需要办毕业证,伍翼凡侧头一看还是那位龅牙妇女。她笑容满面,仿佛认识他,伍翼凡回以微笑摇着头向前走去。

伍翼凡租了一个单间,紧邻刚来S市合租的那栋楼。打开窗户依然可见当年那个小土丘,然而土丘上的松树已荡然无存了,变成了错落的菜地。没有松树的遮挡,寰球之眼里的金字塔塔尖更加高出诱人,而自由女神头冠上的光芒露了出来,如同土丘上长出的利刺,十分扎眼。伍翼凡看着更加难受,那一大块金灿灿的金子搁在刺上,那自由女神的手伸得更高,呼救得更厉害。

伍翼凡又回到了起点,而现在只剩他一人离索在此,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他何尝想搬回这地方,可他现在没资格享受。

原来伍翼凡的快餐店失败了。禾傢仅仅红火了两周便昙花一现。

有一天深夜,伍翼凡关店时,有两家店的老板将他堵在了门口,其中一位就是小黑子老板。小黑子老板说:“伍老板,做人要厚道啊!你搞这一套要砸我们饭碗哩!”另一个肥头大耳的老板说:“出来混要懂点规矩!你有本事算你能耐,但想靠拆台赚钱——没门!”伍翼凡说:“你们的话我听不懂,我只是管好我自己,没有妨碍任何人!”肥头大耳忽然走上前一把抓住伍翼凡的中指猛用力向上扳,伍翼凡“啊”的一声尖叫,身体顺势下蹲。他说:“这你懂了吧!你搞那些鬼口号是在指谁啊?”然后在伍翼凡脸上拍了两下说道:“小子,老实点!玩过了没你好的!”说完扔开伍翼凡的手指,和小黑子老板离开了。

伍翼凡握着手指,疼痛难忍——这是他第二次尝到这种钻心的刺痛。第一次是刚来S市出租屋被盗时与房东的争执。伍翼凡没想到这些人如此野蛮,竞争不过就耍横逞凶。他真想立刻报警将他们绳之以法,可又怕遭报复,心生畏惧。

伍翼凡刚燃起的喜悦就此浇灭,接着几天心中惶惶。

就在伍翼凡准备将那些口号去掉时,街上所有的快餐店都在显眼的地方张贴出了“本店绝不使用地沟油和陈米!敬请放心使用!”的口号。禾稼刚聚集的人气又随之散去。看着农民工们从门前走过涌向小黑子等店,伍翼凡摇头感慨,哀其不幸。他惜苦怜贫,实在同情这些人,现在却有种愤恨。

几起几落,快餐店渐渐地成了鸡肋——盈利微薄不及打工,还特别辛苦——伍翼凡已瘦了几圈。当连锁快餐公司的梦想变得渺茫时,伍翼凡萌生了退意。

伍翼凡在店外张贴出了转让信息,农民工知道禾稼要关门了,客流量更进一步减少。一个月后,禾稼彻底关门停业。伍翼凡将小甘和小柏的工资结清,晚上请他们吃饭。他说:“大家能聚到一起是缘分,你们跟着我辛苦了,可惜我没能带你们走更远!明天我带你们去海边玩玩,算是最后的道别!”甘柏二人听了很高兴随即又感伤,他们来S市这几年还没去过海边,几乎天天干活,偶尔休息也只想睡觉。他们也从来没遇到过伍翼凡这样好的老板。这晚大家喝了不少酒,小柏一个女孩家也喝了好几瓶啤酒。

当小甘和小柏来到海边时尖叫了起来,随即踢甩掉鞋子冲进了浪花,像小孩子一般嬉戏打闹起来。伍翼凡也加入了其中。

小甘追着小柏拨水,伍翼凡在后面向小甘拨水,小甘转身还击,小柏回身夹击小甘。伍翼凡冲上去将小甘往水里推,小甘顺势抓住伍翼凡的胳膊两人纷纷落水。小柏大笑,也冲进了水里……

大家全然忘记了身份和年龄,自顾嬉闹。三人全身打湿,呛了几口海水。伍翼凡独自来到沙滩上坐着抽烟,小甘小柏不知疲倦地向远处礁石跑去。伍翼凡想起了第一次来荔香湾的情景——大家嬉戏追逐着,转眼间多年已逝。

望着高旷的蓝天和辽阔的大海,伍翼凡感到一阵迷茫。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路又在何方,就像这茫茫大海——既没有路也没有尽头。

海边游玩回来后,小甘和小柏找到工作先后离开。寝室就剩下了伍翼凡,他要等店转让才能离去。

期间,相续有人来询问,可都嫌伍翼凡喊的三万太贵,砍到一万或八千。有的不是开餐馆,里面的物件设备根本用不着,更是砍到三千元。伍翼凡实难接受,只得再等。可一个月过去了,来咨询的人越来越少,反而还搭上一个月的房租。看见伍翼凡急得团团转,隔壁副食店老板告诉他:“前面老板是八千转到手的,转给你却两万。他因为亏本才转让的,却扯谎说家里有急事。白白赚了你一万二!”伍翼凡听了很是自责当初太着急,没有了解清楚,心里也埋怨副食店老板不早说。

伍翼凡又回头联系前面问询的,有的已经租到地方,有的趁机大压价。接下来两周都无人问津,伍翼凡更是着急,心里没底。他只想尽早摆脱。于是当下一个人出现时他立马答应。这个人也是开快餐店。他看了店的情况心里预期是一万,于是喊出五千,等伍翼凡涨价,可伍翼凡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弄得对方不知所措怀疑自己喊高了。

开店的这半年里,伍翼凡抛除所有成本仅赚了七千多块,他很失望。

打工、创业都失败了,他真不知道接下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他每天睡到晌午才起床,下午去市图书馆看书。市图书馆是他非常喜欢的地方,这里看书安静怡人,唯一的缺憾是不能抽烟。他买了一些个人传记和励志方面的书籍带去看,每天都看到天黑才离去。周末给自己放个假,去公园景点散散心或去商业街看看电影等等。他一直保持着做医药代表时的作息节律,那生物钟和见医生的状态一样难以褪去。他和程秉驰去图书馆的时间刚好错开,所以两人没能碰见。

伍翼凡想搬回榕岗洲,毕竟那里离中心地带近,交通也便利。同时他和程秉驰在一起可以向程秉驰倾诉苦恼交流心得,他实在感到憋闷惶惑。当伍翼凡给程秉驰打去电话得知他已搬走时,顿时感到一种荒凉般的孤独,仿佛只身在一片茫茫沙漠。

伍翼凡最终还是决定回榕岗洲,从原点再出发。放眼望去,也只有榕岗洲最适合自己。

走进榕岗洲,当年的人和事就扑面而来。站在原地,耳畔能响起当年的话语。伍翼凡心中无限凄怅。

离开工厂区,伍翼凡一时还纠结是否举报小黑子这些不法快餐店。他对小黑子老板和另一家店的老板怀恨在心,同时心中也有良知呼唤,但他怕招惹打击报复,毕竟这种层次的人什么都做得出。同时,他对那些农民工渐渐地也没那么同情了,觉得他们可怜可嫌又可恨——他好饭好菜地对待他们却不领情,个个生的贱。又想,使用地沟油陈米的也不止小黑子这几家,是餐饮业中的普遍现象,举报了小黑子还有大黑子,不是他一个人能阻止得了的,必须国家公检法有作为才行。伍翼凡想着想着也就释然了。

当伍翼凡约出程秉驰倾诉一切时,程秉驰的心情变得复杂——有同情有难受也有感伤。他由衷希望伍翼凡越来越好,可如今如此艰涩,当初那个选择也不觉从脑中跳出。如果当初劝伍翼凡选择了徐芩琴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样了呢?至少不会这么艰难。一丝后悔也油然而生。

伍翼凡向程秉驰倾诉后轻松不少。一则他需要倾诉,二则向程秉驰倾诉可以喘息心中抱怨,也可以博得同情而缓解压力。他现在对当年程秉驰的建议越来越耿耿于怀。

程秉驰虽然一直坚信只要坚持爱情和追随内心就不会错,可看到伍翼凡形体消瘦、满面愁苦时也不免有了怜悯生了自责。

“如果我当初劝你选择徐芩琴是不是就好了?我现在都开始怀疑了!”

“那不一定!也许跟徐芩琴谈崩了呢?或者徐芩琴把我甩了呢?都有可能。历史是不能假设的!我心里没有责怪你,你不要多想!”

“你能想开些就好!”程秉驰虽然这么说,却感受到伍翼凡的耿怀。如果伍翼凡心里真的毫无介怀就不会这么回答,说什么与徐芩琴谈崩了之类的话。

“唉”程秉驰叹了口气,说道:“向前看吧!”伍翼凡感受到程秉驰有一丝愧色心中更是舒缓。

程秉驰打算帮伍翼凡找外企工作,可伍翼凡拒绝了。他不希望程秉驰声张出去,那样太没面子,于是对程秉驰反复强调不要告诉其他人。

经历了这些年,伍翼凡越来越觉得钱的重要性。当初因为缺钱,郝冬薇跟人跑了,潘丝丽也被父母拽走了,也因为缺钱而在袁忆箫面前不自信——一切都因为钱。残酷的现实将他的眼光从遥远的未来拉回到了现实。他觉得当务之急首先要丰富物质需求,等有了钱之后才有能力和精力去考虑精神需求。

不过,他虽然急着找工作,可再也不甘心去干那三五千的工作,也提不起任何兴趣,一心想找高薪。想到章昊洋月收入几万时,他就特别着急。于是在网上搜集收入高的职业,可那些他根本入不了行,完全是门外汉,只得望洋兴叹。最后思前想后,也只有去卖药。他听程秉驰说翁小羽在外企月收入过万十分羡慕,也渴望进外企,至于求医生处方的窘促也已抛之脑后。

伍翼凡开始在网上投简历。通过招聘信息,他忽然间发现自己年龄已经偏大,很多外企招医药代表在二十八岁以下,可他已经都三十了。他这个年龄只有投销售经理岗位,可他毫无销售管理经验更不用谈。投产品经理,很多要英语六级,他也达不到。偶有一次医药代表的面试却也被淘汰,他与那些活泼的小年轻相比没有市场竞争力。他十分懊丧。

就这样两个月飞逝而过,毫无结果。

伍翼凡整日借酒浇愁,满腹抱怨——抱怨社会,抱怨程秉驰,抱怨父母。每次烦闷时,就不自主的抱怨起来。一顿抱怨过后心里舒坦一点,得到了片刻慰藉和开脱。渐渐地抱怨成了一种习惯。体内仿佛有一头猪,难受了就要用抱怨去喂养,而且食量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高,一不喂养就闹腾得不得安宁。

伍翼凡的抱怨也越来越集中在母亲身上,认为是母亲的强势和教育方式害了自己。如果母亲不那么强势能像别的母亲与儿子做朋友那样能听听自己的倾诉,当初读了师范当了老师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烦恼。每次抱怨,烟和酒就成了最佳伴侣。

无奈下,伍翼凡硬着头皮求助程秉驰,还不忘强调让他不要跟其他人说。当程秉驰得知翁小羽公司的一条产品线正在招人时立刻告诉了伍翼凡。伍翼凡实在不想让翁小羽知道,也不想面对翁小羽。他思虑了三天才同意——最终生存问题战胜了面子问题。

翁小羽得知伍翼凡的处境很平淡,权当尽同窗之情,将简历推荐给了招人的经理。伍翼凡很快获得了面试机会。得到翁小羽的帮助,伍翼凡十分惭腆。他请翁小羽吃饭,既想表达对当初的歉意,也想当面请教面试情况,可翁小羽正带客户在厦门开学术会。她在电话里简单传授了机宜。伍翼凡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我的情况你不要向其他人——”话未说完,翁小羽已挂了电话。听着“嘟嘟”的声音,伍翼凡尴尬一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整天把自己太当回事。

此时的翁小羽很享受工作,感受到销售的乐趣。外企的学术会议资源丰富,团队合作紧密,这种氛围让她很有归属感,也让她成长很快。她也突破了原有的心理障碍,不再非得送医生点东西才能开口。她的活泼和阳光也赢得了同事和客户的青睐。

面试那天,伍翼凡按照翁小羽所说做了精心准备,满以为胜券在握,可还是失败了。那位经理对翁小羽反馈:“你这位同学感觉有种多愁善感的气质,不是那种性格开朗的人。我招人喜欢招那些活泼开朗的,做销售就应该放得开,我的团队都是这种风格。”翁小羽表达了谢意。

伍翼凡得知后,感到颜面扫地,心里又埋怨起程秉驰不该告诉翁小羽。

第二天,董雨曼打来电话邀请伍翼凡去她公司做产品经理。伍翼凡心里很是不悦,知道是程秉驰或翁小羽说出去的,他还跟他们反复强调不要外传。想必现在大家都知道自己的现状了,他仿佛看到更多同学在暗地冷笑。心里虽这么想,但在电话里却满口感激,表示考虑一下。

董雨曼所在的公司打赢了那场官司,艰难地挺了过来。在S市政府的扶持下,公司逐步恢复元气步入正轨。鉴于董雨曼在公司危难时的杰出表现,公司擢升她为市场部总监,并以丰厚的奖金予以表彰。董雨曼提升后,原来的产品经理就空缺了。当得知伍翼凡正在找工作,认为他是不错人选,立刻与之联系,却感觉他不是很情愿。

伍翼凡放弃了。让他做董雨曼的下属他不情愿也有些磨不开,何况他现在想做的是处方药销售,因为这个收入更高。董雨曼也猜出一二,觉得他的超强自尊心是一种病态。

走投无路下,伍翼凡想到了章耀东,他庆幸当初没与他闹翻,给今日留下了余地。在生存的压力下,伍翼凡顾不上对章耀东的厌恶,也顾不上被章耀东耻笑,只得硬着头皮去投靠他。这总比在S市混不下去打道回府要好,那样更丢人。

他羞于直接找章耀东,而让程秉驰牵线。程秉驰为伍翼凡的选择感到遗憾。因有前车之鉴,程秉驰不再提供建议,只是竭力帮助。

当程秉驰转告章耀东时,章耀东对当初还是不能释怀当即要拒绝,可眼珠一转,说道:“虽然小伍以前犯了一些错,但我这个人还是宽宏大量的,他想回来我欢迎!”

其实章耀东根本看不上伍翼凡,认为他能力太差,但灵机一动认为他还有价值可利用——可以把他当做一个反面典型来稳定军心。让手下明白:离开了我章耀东在外面就不好混,还得回来!这个典型可以对那些三心二意的人起到很好的警示作用。

伍翼凡见到章耀东还是那么紧张,毕恭毕敬中处处透着局促。章耀东装模作样地客套几句。他根本不相信伍翼凡,于是给他分配了一家小医院两个普通产品来打发。伍翼凡知道章耀东的规矩,对于新来的人一般只会分配小医院小品种,等做出了成绩才会给更多机会。伍翼凡已经很感激了,至少师兄还愿意接受自己。他也认为是一次扭转章耀东对自己看法的绝佳机会,也很想证明自己来一雪前耻修合罅隙。

伍翼凡开始努力跑医院,早去晚归整日泡在医院里,甚至不惜亏本也要把销量做上去。可怎奈无米之炊,连医生都愧于收他的礼品,说道:“不是我不帮你,病人真的很少,确实用不了多少。你拿回去吧!”

经过一段时间,伍翼凡实在看不到希望,而且章耀东对他爱管不理,明显有别于章程二人。他觉得章耀东还是不相信自己,很是苦恼,于是不自觉寻思着其他机会。

此时的章耀东正忙于药品招投标,这关乎他未来几年的宏图大业。这个标期他想大干一场,而且这次投标药企非常多,竞争也相当激烈,所以根本无暇顾及伍翼凡。

伍翼凡开始主动接触其他各种医药代表,通过扩大人脉以寻求机会,以前他可太听章耀东的话从不搭讪同行。

蜘蛛网织得越大,获取食物的可能就越大。

在伍翼凡的不懈网罗下,他认识了一个医药代表。从这个医药代表口中得知他们老板手中有品种可以放。伍翼凡请这人吃饭让他推荐。过了一段时间,那个老板提出见一面,他对伍翼凡的履历感兴趣。

这天,伍翼凡来到一个茶馆,此老板已在此等候。伍翼凡没想到对方还先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打招呼。此老板戴着近视眼镜,四十来岁,面相亲和,一身休闲西装,毫无有钱人的傲气。伍翼凡感到很亲切。

该老板将泡好的茶递给伍翼凡,两人喝着茶聊了开来。他询问伍翼凡为什么本科毕业不做医生,伍翼凡讲了自身情况。他说:“在我那个时候,像我这样跨专业的很少,现在却很普遍——这是一种进步。不应该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应结合每个人的自身条件择业。”伍翼凡没想到这位老板也是跨专业,于是问了他当时的情况。对方简单描述了一下。伍翼凡觉得遇到了同类,于是放松了下来,侃侃而谈,从就业形势追溯到教育问题和高考制度。此老板认真倾听,不时投来赞同并交换意见。

两人谈得很投机,伍翼凡仿佛遇到了知己。

当该老板知道伍翼凡是章耀东的师弟时有点惊讶,询问其详。伍翼凡从被章耀东骗来到当下处境一一道出,虽是如实陈述,却在间接控诉章耀东倾泻委屈。此老板说:“他开公司是要和我合作,我最终没同意他就没开成,也就兑现不了对你们的承诺。原来他如此煞费苦心,早布好了局!”

这位老板正是施友盛。他这才确定章耀东正如冯辉英所说。伍翼凡更惊讶,没想到这位老板与章师兄渊源如此深,赶紧说:“您千万别告诉章师兄!”施友盛点头。伍翼凡又补充:“师兄是商人,我能理解他。我还是很感激他让我们来S市!我还是很喜欢这里的——有活力,有机会!”

“你对这行怎么看?很多人认为走不远。”

“药品是刚性需求,随着经济发展市场会越来越大。”

“我问的不是这,是兑回扣这种操作模式。”

“刚入行时我们几个同学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显而易见,这是不正当的,严重来说是违法的。后来发现这是一个普遍现象也就习以为常了。我认为这是中国医药发展过程中的负产物,随着发展终将会寿终正寝。”

“现在反商业贿赂呼声这么高,你认为还有几年寿终正寝?”

“这个我也说不好,就看国家怎么改革了。”

“是啊!毕竟是违法的!也不知道能干多久!所以我建议你选择其他正当行业。”

“可这行收入高啊!在S市没钱很难生存啊!在现实面前,理想总变得有些虚幻缥缈!”

施友盛掏出烟来,递给伍翼凡一支。伍翼凡以为他不抽烟,立刻掏出火机给施友盛点上。两人抽着烟,喝着茶,进一步聊着医药行业形势——满屋子烟味盖住了茶香。

三支烟过后,施友盛看时间不早就转入正题:“和你聊了半天,也听你说了不少,觉得你并不适合做销售,很像个老师。你做销售,我担心你后期困惑大,掉头难。你硬是要来做,我也可以给你机会,我相信你的素质也能弥补你的不足,但我希望你能定位清楚,毕竟年龄也不小了,要慎重!自己再好好想想,想好了给我电话。”伍翼凡心中一惊,责怪自己刚才忘形了,让对方一览无余,也折服施友盛这种闲聊面试法——识人于无形。伍翼凡立即表态表示义无反顾。施友盛让他再想想。

最终在伍翼凡的执意下,施友盛同意了。而真正跨出这一步,他又因背叛章耀东而惴惴不安。施友盛强调:“没有多少人生来就适合做销售,也没有人天生喜欢求人办事,既然从事这一行,你的性格就要朝符合这个职业需要的性格方向去调整和改变,必须要放下架子放下自尊心。很多初中生都比本科生做得好,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求人的心理负担和障碍。”伍翼凡听了很受用。施友盛最后又叮嘱:“你不要让章耀东知道,恐他生嫌隙,说我挖墙脚。还有一点,去医院还是谨慎一点——毕竟违法!”

施友盛的政策比章耀东的好得多,是按点数给,非章耀东一块两块所能企及,同价格的药一盒能多赚好几块。不过,结款是隔月结,相当于要押一个月的钱。这点伍翼凡不在话下,他充分信任施友盛。

当伍翼凡告诉程秉驰时,程秉驰惊讶之余愤慨章耀东心黑,把自己当廉价劳动力。程秉驰按施友盛的点数来算章耀东的产品,自己一个月少赚一万多块,直叹:“章耀东黑良心!剥削太甚!”两人对章耀东嗤之以鼻的同时也感慨这药品代理的空间可真大。可以估算到出厂价几块钱的药品到医院可以翻到十几倍,甚至几十倍——这完全是暴利,而且是刚需暴利。这些大包药商完全是吸附在患者身上的蚂蟥,而自己却在助纣为虐。他们不免怜悯起广大哀哀患者,却又无奈现实。

施友盛分配给伍翼凡的是红树林医院一个呼吸科用药和一个肿瘤科用药。这让伍翼凡十分发窘,还不如给一家陌生医院。施友盛考虑到伍翼凡做过红树林医院呼吸科和肿瘤科,有关系基础轻车熟路容易上量,而伍翼凡却唯恐避之不及。他想到袁忆箫就惆怅,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想到了肿瘤科的阎主任就恶心,更不知道如何应付。时隔多年,又转回来做医药代表,他不知道以前的客户会怎么看自己,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耻笑声。他羞愧面对以往的那些医生,所以宁愿接手陌生医院。

伍翼凡不便拒绝,只能接受,现在他没资格讨价还价,而且他清楚利害,做得好以后会有更多机会,做得差也就没有以后。

伍翼凡竭力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可来到红树林呼吸科就变得缩手缩脚,在过道徘徊不前,唯恐碰见袁忆箫。当一个医生出来时,他迅速转身躲闪到楼梯口。他还没有调整好面对旧客户的心理状态,他害怕他们轻蔑的眼光。

呼吸科的常驻门诊还是葛主任。待没有病人时,伍翼凡轻轻走进诊室来到葛主任身边叫了声“葛主任”,满心以为他看见自己会感到惊喜。岂知葛主任吓一跳,立刻关上抽屉,喝到:“你怎么不吭声就进来了!” 伍翼凡的脸唰的红了。这才想起来葛主任当年的好习惯——看病间歇埋头在抽屉里做用药记录。葛主任看着面熟,说道:“你先出去等一会,等我忙完!”伍翼凡心凉意冷地走了出来,葛主任拉开抽屉继续。

伍翼凡在候诊区坐等,心里不是滋味。觉得太不招人待见,换作多年不见的一面之交也会问声好,何况一年多的交道,还陪他儿子打篮球。他觉得葛主任太冷漠,心里只有回扣。伍翼凡呆坐好一会儿,也不见葛主任召唤,期间稀拉有病人进出,他一直等了两个小时。

伍翼凡敲了敲门框,葛主任才想起他来,喊道:“小……小刘,有什么事啊?”伍翼凡苦笑,并不作解释,直奔主题,把药品介绍完后就走了。他觉得医生很冷血,多谈徒费唇舌,直接谈钱就行了。

来到住院部肿瘤科,阎主任不在,伍翼凡反而感到庆幸。又去呼吸科,可依然害怕碰到袁忆箫,也担心遇到章昊洋而被章耀东知晓,所以悬心吊胆。脑海里还不时浮现医生对自己冷淡嘲笑的画面。伍翼凡在楼梯拐角抽了两支烟,踌躇半晌却决定回去。

出了住院部大楼,伍翼凡向外走,感觉眼前很空旷,总觉得少了点东西。想了想,才意识到以前那棵移过来的老榕树不见了,想必早已死去移走。原处围成了花坛,栽上了花卉,鲜红欲滴。他不禁感伤,历经半个多世纪的大榕树就这么人为致死。从此医院少了一个景致——显得更加冰冷!

接着两天,伍翼凡去医院依然这般闪躲避缩,工作毫无进展。他难以克服内心障碍,感到手脚被缚,很想放弃。

苦闷中,伍翼凡给程秉驰打去电话。他知道自己有时很容易纠结,需要有旁人点拨。程秉驰劝勉他:“你想多了!医生每天迎来送往,不知面对多少病人和医药代表,他们只会按照轻重缓急、亲疏利害来对人,可没闲工夫对你爱恨情仇。你的心理是你将自己的认为加到了他们的身上。医生们也很清楚,医药代表与他们彼此也就是利益往来。你的产品好,回扣高,自然对你另眼相待,不会有医生笑你没有长进又来卖药——就像你的大客户一样,你不会去考虑他的职称职位有没有晋升,而只在乎他帮不帮你用药。”

伍翼凡的心结松了不少。程秉驰看问题还是那么切中肯綮,每次都能令他豁然开朗。他真希望能与他像以前一样同在一室倾腹倒肠,可自从生隙后就再也回不去了,总令他感到若有所失。伍翼凡又想起了施友盛的教导,觉得是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自嘲道:“连工作都找不到,就要被S市淘汰了,还有什么自尊心可言?”

伍翼凡到医院直接去找袁忆箫。在医生办公室他看见了她,她正在写病历,那背影和长发还是那样熟悉亲切。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没敢走进去,又来到楼梯口抽烟。直到接近下班才鼓足勇气,可袁忆箫已经走了。其他医生看见他无惊无喜,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时隔几年又冒出来的医药代表司空见惯。伍翼凡也不费口舌,直奔主题。其中一位医生原想与伍翼凡聊聊,可看见他如此也便作罢。

伍翼凡出医生办公室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那人手上拎的汤溅了出来。伍翼凡连忙后退,衬衣湿了一块,那人连声“对不起”,伍翼凡连说“没事”。相互一看,都吃了一惊。那人正是袁忆箫。

她发现他瘦了,头上有了白发,他看着她那张脸还是那么美丽安静。伍翼凡百感交集,眼光垂了下来,说道:“袁医生值中班啊。”袁忆箫低下了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现在的工作有点空余时间,所以接了两个品种做一做。”

“你快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伍翼凡不肯,袁忆箫坚持带他来到医生值班室,他只得脱了给她。袁忆箫将那块溅上汤渍的部位洗净后用电吹风吹干,交给伍翼凡说:“只有这样临时处理一下了,你回去再整个洗一遍吧!”就听外面护士喊“袁医生”,她让他去医生办公室等她,随即去看病人。

过了一会儿,袁忆箫来到医生办公室。伍翼凡说:“你先去吃饭吧,饭凉了!”袁忆箫摇头:“没事!你的产品呢?给我看看!”

“你还是先去吃吧,我在这等你!”

“你给我吧!”

介绍完产品。袁忆箫问:“你现在在做什么?”伍翼凡说:“在一家培训机构当经理,忙的时候很忙,闲的时候也很闲,所以出来接接品种赚点零花钱。几年没来,这里还是老样子啊!”他脸有点发烫。

“结婚了吧?”

“没有。你呢?”

“结了,上个月。”

“恭喜啊!”

两人突然无话,有些不自在。袁忆箫说:“你还没吃饭吧?拿我的饭卡到医院食堂随便吃点!”说着就掏出饭卡给他。“不了,谢谢!我还有事,你赶紧去吃饭吧!”伍翼凡说着继而起身,随后惘然若失地离开了。

上个月刚结婚——如果与潘丝丽分手后就去找她是不是还有机会?这个疑问从伍翼凡脑海一闪而过,但一切都过去了,心里只留下永远的遗憾和悔恨。

然而,后来当他遇到一个人进一步知道详情后,更是捶胸顿足,自扇耳光,懊悔不迭!

伍翼凡为了尽快提升销量好向施友盛交代,采取了薄利多销。由于比同类产品回扣给得高,销量上升很快,尤其门诊的葛主任特别卖力,一个月开一千多盒。伍翼凡宁可少赚点也不能让施友盛看扁自己——他最担心这点。

呼吸科用药步入正轨,但肿瘤科用药却毫无起色。伍翼凡几次找阎主任,每次又是手不离礼求容取媚,可阎主任就是不同意,还对他怒色相向。伍翼凡知道阎主任对当初耿耿于怀,不消其芥蒂是难过此关。他很是为难。

肿瘤科用药长时间没动静,施友盛打来电话询问,伍翼凡表示尽快。迫于压力,他必须尽快拿下阎主任。

伍翼凡深知,当一个人的丑陋被另一个人看见时,这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便无地自容了,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他联想到历史中刘邦杀丁公。

当年刘邦败逃,丁公追杀。情急下,刘邦将一对儿女扔下车逃窜,可还是被丁公追上。在刘邦的求饶下丁公生了恻隐放了刘邦。刘邦称帝后丁公去讨赏却被刘邦以不忠之名杀之。而同为不忠于项羽的人中项伯、季布等人却给官封爵。倘若没有丁公的放过肯定没有刘邦的后来,然而丁公却落得如此迥异下场。当刘邦再看见丁公时,当年狼狈不堪的场景成了难以面对的尴尬,只有杀之以快。

这种情况,伍翼凡知道破解有二,要么相离万里不相往来;要么跟对方一起丑陋,对方感到被认同就得以心理平衡——这是人性的阴暗。

这相离万里不相往来自不必说,只能去面对,也就意味着与之同流一起丑陋。可伍翼凡无论如何都跨不出那一步——那意味着堕落和丧失,他绝对不能干那种事。可不干,阎主任这道坎又怎能迈过呢?

伍翼凡很是愁苦,焦虑,不知若何。整日烟不离手,唉声叹气,心中又有放弃念头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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