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在S市一些边角空地随处可见一种小乔木,上面坠挂着椭圆的果实。小树挺直无枝蔓,树冠如伞,树冠下簇挂着三五个多则上十个的大果。有的已成熟,金黄金黄,有的却还是墨绿色。果实圆陀陀肉呼呼,顶部小小的凸起像女人的乳头,特别惹人眼,招人喜。小乔木的树干却很粗糙,上面布满生长中脱落的枝干节眼,记录着成长的点滴。
这种小乔木叫木瓜。金秋时节,树上圆润金黄的木瓜是城市里的丰收提示物,也是秋尽冬来的标志。
一个周末中午,程秉驰晾晒衣服时晾衣叉断了,无奈下他只得先找隔壁借。程秉驰一直对隔壁男子很好奇,他换女友如走马灯,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刚好借此机会一睹庐山面目。程秉驰从来没碰见过他,只听章昊洋说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子。他不相信。
该男子还在睡觉,穿着裤衩开的门,很爽快地答应了。正如章昊洋所说,外形确实很普通,年龄估摸三十好几,身体臃腴,肚脐眼又大又深。这很出乎程秉驰的意料,他还以为是个大帅哥,否则怎么如此有女人缘。这使他更好奇,此人必有独特之处。
程秉驰还晾衣叉时,此男子正吃着盒饭看着电视,他留程秉驰坐会儿。虽然是租的房子,但客厅却布置不赖。三面皮革沙发围着钢化玻璃茶几,茶几上摆着雕刻精美的树桩功夫茶具,正对面是四十英寸的平面电视,电视机上面的柜格里供着关公。电视机旁边还有个水族箱,里面有一条银龙鱼来回游荡。其余一般家私一应齐全摆放有序。此男子边递烟给程秉驰边从茶几下面拿出茶叶泡茶,两人闲聊起来。这次程秉驰并没有发现屋里有女人。
他叫李畴,是某电子科技公司职员,因为经常加班,所以时常黑白颠倒,因此大家很难碰见。当程秉驰询问李畴是哪人时,李畴的回答让他惊喜,他们居然是同一个省同一个地市的老乡。在外地,老乡邂逅分外亲。两人说起了家乡话更显亲切。程秉驰谈起了家乡,李畴却轻描淡言不愿多谈,将话题转移开来。
李畴对程秉驰卖药很羡慕,认为是发财行当,于是询问了不少卖药情况,同时话里行间对自己的现状不遂心。初次见面,程秉驰未好意思询问那些好奇的疑问,只能期待下次。
这次简短的接触,拉开了彼此交往的序幕。
章昊洋得知后很有兴趣。他对隔壁大哥很崇拜,很想取经,可一直苦于没机会。他虽然在赚钱方面很有头脑,但在找女朋友方面却太逊色了,急需上一课。他现在嫖多了,反而越发渴望两心相悦的爱情。他让程秉驰下次带上他。可李畴经常昼伏夜出,他们一时难有机会。
一个深夜,大家都睡去。突然,隔壁传来摔物嘁喳争吵声响,程秉驰惊醒,竖起耳朵凝听,隐约有哭泣声。不一会儿,门被重重推开,只听见有个女的吼道:“你就是一个欺骗感情不负责任的人,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呢!”这句话程秉驰听得很清楚,紧接着“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一切又归复了平静。
这突兀的插曲让程秉驰再也睡不着,隔壁又勾起了他的好奇。他给李畴打去电话:“李哥,出什么事啦?有人偷东西吗?”电话里传来李畴深沉的声音:“没有,女朋友闹分手,吵到你们了吧?”
“就我醒了。要不我拿点酒过去陪陪你?反正也睡不着了。”
电话那头迟疑了片刻后同意了。于是程秉驰从冰箱里拿出几支啤酒和一些熟食过去了。
烟雾中,李畴显得有些颓丧。原来,李畴的女朋友逼婚,却被他一再拒绝,今晚是终结大爆发。当程秉驰问他为什么不想结婚时,他说:“拿什么结?房子都没有。老婆孩子跟着喝西北风?还不如让她去寻找幸福。拒绝她其实是为她好。我不想害她!”程秉驰不解地问:“你怎么会害她呢?”李畴苦笑着说:“我能给她什么?我一无所有,与其跟着我受苦还不如找个有着落的。小女孩把婚姻想得太简单!”程秉驰扫视房间四周,李畴会意地说:“这都是一些虚的,值不了几个钱。”
“可以结了婚慢慢来啊,还怕以后赚不来房子?”
“我都奔四的人,我对我自己都没信心!当年来S市的豪情已消磨殆尽,现在是越来越茫然了!”
李畴点上一支烟,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
他曾是村里的骄傲,是村里第一个考出去的,虽然只是个中专,可那时中专的分数比高中还高,而且包分配。然而他分配的厂没几年就倒闭了,他只身来到沿海,当时S市正处于建设之初急需要人。李畴刚来时,虽然S市的条件还很艰苦,可收入很高,他每年都往家里寄钱,每次回家过年都风光无限。同时,李畴也变得大手大脚,吃喝嫖赌俱来,尤其是打麻将,不知道输了多少钱。
这些年李畴没什么变化,可S市却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随着S市环境的改善和人才的引进,李畴很快被淹没,所学的那点东西已被淘汰。他被S市的步伐甩在了后面。当初他有钱时没考虑买房,现在S市的房价望而生畏。他已被S市边缘到即将抛弃。
其实他现在是某物业公司的一名保安,羞于启齿才谎称在电子科技公司。他上夜班也是不希望遇到熟人。这些他都羞于告诉一个老乡。
李畴的脸色越来越暗淡,大饮几口啤酒后一脸苦涩地说:“现在我最怕的就是过年,我都不敢回去。当年是村里的人物,现在却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村里人如果知道我混成现在这样都会笑话死,我爹妈也会没脸。我骗他们做生意亏了钱也不知道能瞒多久。你可别跟家里人说啊!”程秉驰点头说“放心”,心想两个人虽然同一地市却相隔较远,谁认识谁。李畴仰头喟然长叹:“回去不行,呆在这里也混不下去!”
程秉驰看着那条银龙鱼困在小小的水族箱里来回打转,感到难受。李畴说:“去年打麻将总输,买了这条银龙鱼来转运,结果还是一个鸟样!”程秉驰啼笑皆非,问他今后的打算。李畴茫然地说:“混一天算一天!希望有一天能时来运转!”他看了看电视上方的关公,又垂眼看了看茶几下横七竖八丢放的彩票。两人默然抽着喝着,半晌无语。
“你们推销药品很赚钱啊!这个行业是好行业,能不能介绍我入行啊?”李畴突然问。
“其实也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进药难度越来越大,钱都是那些有特殊关系的大老板赚了,我们这小业务员赚不了多少钱。”
“再怎么也比我们这强百倍!你还是帮我介绍介绍,算是帮老乡个忙!我会感激你……”
李畴很殷切,程秉驰答应试试。
后来程秉驰向章耀东提及,当场被他拒绝,还批评程秉驰随便向外人透露内情,同时警告其他人。章耀东不会用陌生人,何况没经验又年龄那么大。
经过两次接触,程秉驰与李畴算是熟了。第三次在章昊洋的撺掇下,他俩一同来到李畴的出租屋。李畴事先准备了一箱啤酒和两瓶白酒以及烧鸡烤鸭等专候他俩。当程秉驰向李畴介绍章昊洋月收入两万多时,李畴投来仰慕的眼光,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当李畴知道入行被拒时一脸失望,程秉驰和章昊洋当即表示再帮着留意。李畴连声感谢,说道:“希望你们能多放在心上,我对你们这行真的很感兴趣!”接着他就问章昊洋的情况,尤其是如何卖药。章昊洋随意应答,心里却惦记着自己的疑问。在恰当的时候他将主题切换到了两性话题——这更是男人们的共同语言。
章昊洋问:“李哥,我们刚搬来的时候你那个女朋友呢?”李畴问:“你指的是哪一个?”章昊洋淫然一笑:“李哥女朋友太多了都记不清了!”在章昊洋的描述下,李畴才想起来:“那个女的啊,大家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要。她很孤单,临时和我同居。她知道和我不可能,所以不会动真感情,后来回老家结婚就走了。”章昊洋羡慕不已,叹憾自己没有这样的艳福。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动真感情?”程秉驰问。
“那个女的直接说大家临时住一块,以后遇到合适的谁也不妨碍谁。”
看着程秉驰一脸的诧异,李畴说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S市什么样的女的都有。大家都是外地的,也没什么顾忌,到时回老家结婚就当没发生。谁知道!”程秉驰没想到还有这种女人,这让他很开眼界。李畴接着说:“B区的××村就是有名的二奶村。那些女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根本不上班,白天遛狗打麻将,晚上做饭陪睡觉。我这个女朋友总比他们强,至少她是自食其力!”章昊洋听得心痒痒,渴望也能找到这种不用负责任的女的!
章昊洋又问:“这个女的走后没多久又来了一个女的吧?”李畴看着他俩,笑了起来,说道:“你们这帮饥渴的家伙天天在隔壁偷窥!”大家相觑一笑,碰杯互干。李畴点上一支烟,说道:“那个女的太现实了,所以没过多久就走了。刚开始以为我手上有几个钱,当摸清底细后就说我骗了她耽误她青春。这种女的,去他妈的!”李畴停顿了片刻说:“还是这个刚分手的不错,确实有些舍不得。她想和我结婚,可我不想结婚,也没钱结婚。我还想攒点钱做生意,等发了财才会考虑婚姻。”
章昊洋迫不及待地请教道:“李哥,向我们传授一点经验吧,我们俩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李畴哭笑不得:“这还要什么经验!喜欢就去追呗,脸皮厚点,不要想太多,不要考虑结果。”看他俩聚精会神,李畴接着高谈阔论起来,传授着十八般武艺。章昊洋和程秉驰听得目瞪口呆,酒都顾不上喝。
老师授完课,章昊洋提问:“如果遇到的女孩子花钱很厉害但以后又不跟我怎么办?”李畴说:“想泡妞就得花钱,男人要大气点!很多女孩子就通过花钱来考验判断你。女孩子刚开始都会大手大脚,一旦跟你上了床或认准你了,就开始为你省钱了,因为再花就是两人的。这个你不用担心!”章昊洋觉得言之有理,点了点头。
程秉驰提问:“对方不喜欢我怎么办?”李畴说:“继续追,缠也要把她缠晕。对于你,我觉得要大胆地说‘我爱你’。不说谁知道,说出来就成功了一半,你要是说想和她结婚,再铁石心肠的女的也会怦然一动。女人很感性,容易被感动。你千万别想对方高不可攀,再漂亮的女人也是要嫁人的,也是要被男人干的。”
对于李畴这位情场老手,章昊洋和程秉驰的任何问题他都对答如流,他俩算是脑洞大开。程秉驰感慨追求女孩子真是个“技术活”,多少男孩子找不到女朋友,可掌握技术的却换了一茬又一茬。
李畴神采奕然地滔滔不绝后,又突然神情黯然地说:“其实泡妞泡多了也没什么意思,遇到好的女孩就应该到此为止,否则会遗憾终生!我以前遇到一个很好的女孩,可当时不知道珍惜错过了,如果当时跟她结了婚,现在肯定就不是这个样子!”最后又感伤地叹息道:“有时感觉命运太捉弄人!”
不知不觉,三人都有些醉意,各自思绪飞扬。程秉驰想着翁小羽,觉得比登天还难,突然感伤地说:“你是帅哥,爱情不缺货,哪像我这种歪瓜裂枣!”李畴立即安慰道:“别这么说自己!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女人是个感情动物,你把她感动了,她不会在乎你的长相的。我曾经就输给过一个比我矮半头的家伙。拿出你的真诚来,坚持下去,女人终会感动的。”
这话给了程秉驰一些心理慰藉。他希望是如此,渴望有这么一天能感动那个她。
而此时章昊洋满脑子都被一个女孩占据了。他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可反而越发强烈。他难以抵抗该女孩的吸引,她的一颦一笑都令他痴迷。以前从来没有哪个女孩让他如此沉醉,她完全和他心中的完美形象相吻合。他虽然没有程秉驰那样的苦恼,却也有难以逾越的障碍。最近他已经很难管束自己驿动的心,那只小鹿已被撩动,难以安分,却又完全没把握。今夜听了李畴的经验传授,那只小鹿更是圈禁不住。他真想大胆地去追一追,否则有一天他会后悔,哪怕失败也好。
三人喝到很晚才散,各自心里装着心事。临了时,李畴再次嘱托:“还劳你们多帮着留意留意!”章昊洋频频点头。其实章昊洋根本没放在心上,他不可能给李畴牵线搭桥,他自己还想找更多机会。后来还是程秉驰帮他打听到一个机会。
有一天,隔壁突然来了一个小女孩。扎着一对麻花辫,估摸十七八岁,嘴角边有颗痣,笑容灿烂甜蜜,十分清纯。章昊洋真是羡慕李畴有本事,这么小的也能搞到手。程秉驰却骂道:“真不是人,这么小的也下手——会遭报应!”后来才知是个误会,原来这是李畴的妹妹。
李畴有三个妹妹,最大的早逝,第二个嫁入外地,这是最小的妹妹,叫李思男,今年才十八岁。李畴去省城读中专后,父母就希望再生一个男孩能待在家里,于是生了李思男。由于超生,家里曾罚了不少钱,直至李畴来S市往家寄钱才得以还清。近几年李畴没往家里寄钱,而随着父母年岁已高,身体又不好,已无力负担李思男上学,所以她初中毕业就辍学在家。
李思男想出去打工,父母觉得年龄还小不放。她在家干了两年农活,身体越发出挑了,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她不想那么早结婚,吵着要来S市找大哥。李畴是不同意她来的,但在她强烈要求下才勉强答应。他转念一想,也许妹妹在S市能找个有钱人,他也可以沾光转运。
李思男来S市大开眼界。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以前只是在电视上见到大都市,如今来到这花花世界一切都如此的新鲜好奇。面对都市的繁华,她心潮澎湃,再也不愿回去了。然而,她一个初中学历想在这竞争激烈的城市落脚并非易事,李畴自身难保,更帮不了她。于是李畴邀请隔壁的程秉驰和章昊洋过来做客,主动把自己的小妹介绍给他们,其用意自然是希望大家能提携。
当李思男知道隔壁住的是一群大学毕业生时就肃然起敬,时常来串门,很快就和大家混熟了。她哥哥长姐姐短叫得甜,人也很勤快,看见地脏了碗没洗就撸袖扫地洗碗,大家都很喜欢她,也都帮她留意工作。什么药店导购员、化妆品促销员、服装营业员等等招聘信息一时间纷至沓来,让李思男应接不暇不知道选择哪个。
李畴希望程秉驰和章昊洋帮自己妹妹找个医药代表工作,但程秉驰却不希望李思男进入这灰色行业,希望她能找到一份技能工作,董雨曼也是这个建议。
最后李思男选择了程秉驰提供的一条信息——在离榕岗洲不远的一条街上有个花店招工。当时李思男有些犹豫,还是程秉驰的一番话让她下了决定。程秉驰说:“干其它的可能收入高点,但不一定能学到什么东西,但这个你可以学到一门技艺,以后精通了收入自然会高,甚至还可以自己开花店。”李思男觉得有道理,不由得佩服大学生的见识。
次日程秉驰就带着李思男去了那家花店面试,李思男清纯朝气老板一眼看中。后来她在里面干得很开心,学到不少养花插花的知识。她还经常将店里筛选剩下的花整理好后带回去送给大家。房间里插一些鲜花,生活变得更有情调。
李思男非常感谢程秉驰,而且觉得这个哥哥人很好,所以经常向他请教各种问题,不过大都是一些衣食住行的问题。而程秉驰则借此机会了解到更多李畴的情况。
随着接触,李思男对程秉驰越来越钦佩。有次李思男看见程秉驰的床乱糟糟的就帮他整理,看到一份旧报纸上有程秉驰发表的文章,她有些高山仰止。还有一次,李思男无意中看到桌上有张纸,纸上写着一首诗,题目是《过往》,上面写着:
走来 满载希望
离去 只剩背影在那曾经的路上
我不想回头 不忍看见你挥别的泪水
尘寰中 彼此只是孤独的过往
向前走 窗前会有明月在守望
……
远方 我静候你幸福的近况
……
诗的下半部写写画画,添添补补,李思男知道是程秉驰创作的。她虽然不太懂诗,但感觉程秉驰写得非常好,因为读起来有感觉。他不知道诗中的你我是谁,但她知道是一对男女。李思男好奇地问程秉驰是写给谁的,程秉驰支支吾吾地说看书有感而发,其实他是写李畴与他最近分手的女友的。
昨天晚上他开始写李畴的故事,半夜在梦里创作了这首诗,醒来赶紧记录,唯恐忘记。在没找到纸的情急下,他直接写在了床边的墙壁上,可只记得只言片语。第二天天亮一看,都写斜了,床上还落了一些粉末。起了床,程秉驰就誊抄在纸上,并接着写,可怎么也想不起其它的句子,重新创作的又不甚满意,于是扔在了桌上,结果被李思男看见了。李思男不相信是写给书中人的,就笑着问:“不会吧?是不是写给以前女朋友的?”程秉驰笑着说:“我还没谈过朋友,找谁去挥泪?找大老爷们?”李思男在一旁痴痴地笑着,脸有点泛红。
他俩的交往都被翁小羽看在眼里,直觉告诉她李思男喜欢上了程秉驰。翁小羽很高兴,想撮合他俩,于是经常让李思男过来玩,给他俩创造条件,而李思男又最喜欢找程秉驰聊天。
有次翁小羽邀请李思男过来吃饭,只见她上身一件红色春装,下身一条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高跟鞋,大家都看着别扭。章昊洋觉得她太土想笑。于是翁小羽教她穿着打扮,还给她买衣服,两人也产生了深厚友谊。
翁小羽觉得时机成熟后就开始探李思男的口风。一个周末,翁小羽约李思男一起逛街。翁小羽又给李思男买衣服又请她吃美食,李思男感动地说:“翁姐,你真好!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翁小羽说:“这算不了什么,别挂在心上!我们是朋友又是邻居。你经常还帮我们收拾屋子,反倒我过意不去!”
在回来的路上,翁小羽问:“思男,你觉得程秉驰这人怎么样?”看翁姐如此问,李思男的脸一下红了,神情忸怩,但嘴角挂着恬笑,低下头来说道:“程哥人很好,很有才!”翁小羽觉得李思男质朴得可爱,笑着说道:“你很有眼光。程秉驰确实是个很优秀的人,不仅有才还很有责任感。”李思男含羞地点了点头。翁小羽接着又追问:“我问你,你要实话告诉我——你喜不喜欢他?”李思男头垂得更低,半晌不说话。翁小羽激将:“你如果不喜欢我就介绍给别人。”李思男立即抬起头看着翁小羽,点了两下又垂了下去。翁小羽说:“那就好!我看程秉驰对你也挺有意思的,我就跟你俩牵牵线。”李思男脸红到脖子一声不吭,嘴上挂着笑。不一会儿,她突然抬头问翁小羽:“翁姐,程哥是大学毕业,又那么有才,会不会看不上我啊?”翁小羽说:“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李思男含羞带怯,心扑通扑通直跳。
翁小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董雨曼。董雨曼也很支持,她也看出了李思男喜欢程秉驰,但不知道程秉驰的态度如何。翁小羽让董雨曼去打探一下。董雨曼知道翁小羽是想通过撮合他和李思男来解脱彼此,她很能理解。当董雨曼问程秉驰时,程秉驰很惊喜,还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子说喜欢自己,一种被异性喜欢的感觉真是非常美妙。他瞬间体会到了被爱的激动,心如撞鹿砰砰直跳。董雨曼从他脸上看到了一股荣光,于是说:“你也该谈次恋爱了!”
当程秉驰激动过后冷静下来时,觉得与李思男在一起虽然开心,但少了一点男女之情,更像是哥哥与妹妹之间。他觉得与李思男之间难有心灵交流,毕竟两个人的思想层次有不小的差距;再跟翁小羽相比,他与翁小羽有更多共同语言,而且也更喜欢翁小羽的长相和性格。于是对董雨曼说:“李思男很清纯,也很可爱,但我对她少了点感觉,而且两人的共同语言也不多。”董雨曼微微点了点头,仿佛也不感意外。她知道程秉驰是个有追求的人,在形象上虽然差了点,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将就。董雨曼又说:“李思男确实是个不错的小姑娘,不仅长的漂亮而且也很善良贤惠,你要不要再接触接触?不要这么急着下结论。”程秉驰望着远处,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可以把李思男当做亲妹妹对待,但我们不适合做情侣!”看着程秉驰如此坚定,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他这种负责任的态度令她钦佩。
这年头有几个不吃腥的猫?这种送上门的清纯女孩又有几个男人不心动?很多男人都是先玩了再说。董雨曼谈了一次恋爱就已经看透了男人。而相比程秉驰这种自身条件不好的人有如此态度如何不令她肃然起敬!她知道程秉驰一直深爱着翁小羽,这么多年都不改初衷,她为之感动!
董雨曼将程秉驰的态度转告给翁小羽,翁小羽颇感意外。她觉得男人都喜欢这种年轻水嫩的小妹妹,怎么程秉驰却与众不同。又觉得自己操之过急,毕竟他俩接触时间不长,也许日久就会生情。于是当李思男问起时,翁小羽说:“程秉驰说你又漂亮又勤快,也很喜欢你,但接触时间毕竟不长,希望能多接触接触加深了解再说。”李思男听了很激动。虽然程秉驰没有直接答应,但夸奖自己漂亮,还说喜欢自己,这就够了。翁小羽害怕李思男伤心,又解释:“程秉驰是个好男人,非常有责任感,他是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李思男害羞地说:“我懂,我知道他喜欢我,只是不好意思直接说,所以找了个理由。”翁小羽听了直愣,又不便笑出来。
这之后,李思男对程秉驰更好了,甚至直接过来给他洗衣服,毫无避嫌,就像两人已确定了恋爱关系一样。程秉驰很不自在,开始与李思男保持一点距离,甚至回避,可李思男没明白程秉驰的意思,认为他太腼腆,反而变本加厉,又是送早餐,又是做饭他吃。有好几次他都想直接告诉她彼此不合适,但欲言又止,他实在不想伤害这个幼小纯真的心灵。他知道被拒绝的滋味不好受,面对李思男那张稚嫩的脸,他不忍心让她伤心,那样太残暴。程秉驰只能尽量减少接触,于是早出晚归,自己洗衣收拾。李思男渐渐感到程秉驰的回避,她觉得他是因为害羞,怕寝室人笑话才这样的。他既然夸自己漂亮说喜欢自己就不会这样,可能是自己太过直接让他难为情。于是李思男开始给自己的主动降一点点温,可依然是很炽热。
其实,程秉驰也并没把这事当太大回事,他觉得李思男迟早会明白,而他满脑子都是翁小羽。最近他莫名其妙地对她很担心。
疯狂的麻将季虽然过去了,但后遗症却显现了出来——三人的业绩下滑明显。章耀东让他们晚上过去,大家都有点心虚,准备好了挨批。
到了章耀东家,章耀东就质问销量下滑,大家一声不吭。章耀东让章昊洋先讲讲原因。
“我那边妇科竞品在科室开了学术会,所以受到了很大冲击。”章昊洋找了个理由解释。
“这个不要怕!这些中药洗剂主要成分都差不多的,只是个别成分加来减去就成了新药,所以你跟医生说我们的跟他们的一样。你可以拿说明书给医生看。他们开学术会说如何有效,那我们一样有效,而且我们还有优势——搞学术推广的公司给医生的费用就少,羊毛出在羊身上,而我们给医生的高。等他们的学术会影响一过医生就会用你的。谁会跟钱过意不去!”章耀东呷一口茶,又说:“S市女人特别多,得病的也多,所以妇科药用量特别大,尤其是洗剂销量排全国前三名,你可要把量做上去!如果妇科洗剂都做不上量那就不用卖药了,我丢不起那个脸!”章昊洋频频点头。
随后,章耀东又问:“红树林医院呢?”章昊洋说:“上个月有个病人死了,所有用过的药都暂停了,进行排查。后来排除了药物因素,现在已经恢复正常。”遇到这种情况,章耀东也不能说什么。程秉驰和翁小羽都佩服章昊洋能想出这么绝的理由来搪塞。
章耀东开始问程秉驰。程秉驰也事先做了准备,说道:“上上个月采购多了一些,所以上个月少一点,但这两个月的统方纯销都差不多,都在一千上下。”其实实际销量七百不到,他只得以后赶上来。
“现在病房病床有多少?每张床月周转率是多少?”
“一百,四到五之间。”
“病种占比大约在百分之三十,一个月病人是四到五百,也就应该有一百二至一百五十个人用,一个病人一天三支,一周用十五支,一个月就应该是……”章耀东从茶几下面拿出计算器按了起来,“就应该是一千八至两千两百五,那你这还差得远啊!我原以为一千就不错了,看样子增长空间还大得很!你要加油啊!”程秉驰点了点头。然后章耀东又对章昊洋和翁小羽说:“你们也要这么算,看看你们还有多大增长空间,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晚点我列个表发给你们,填了报给我。”大家都感到有压力。
章耀东最后问翁小羽。翁小羽说:“上个月人不舒服,跑医院少了点。”程秉驰蹙了一下眉头,觉得她太不会撒谎。却听章耀东说:“这个天气容易着凉,你要多注意身体,不舒服可以休整几天等好了再去!”然而问红树林医院骨二科的销量情况,翁小羽摇头说销量一般。章耀东说:“骨二科王主任我认识,我下次和你一起去约他吃个饭,帮你上上量。”
“那太好了,谢谢师兄!”翁小羽睁大眼睛笑了,又问,“你还有没有其他熟悉的主任?到时能不能也一起都请啊?”
“好啊!还有几个外科主任,不过一次请了效果不好,吃大锅饭谁都不肯出力,以后留着慢慢帮你。每次只能请一个,这样一对一才有效果。”
程秉驰觉得章耀东对翁小羽格外好,他可从来没有帮谁请过客户。程秉驰心里蓦地产生一种担心,但又很快散去,心想师兄照顾师妹很正常,毕竟是女孩子。
最后章耀东说:“今天不论你们告诉我的理由是真是假,但时间能检验一切。你们要抓紧了,销量还这么滑下去,我就只有另请高明了,接品种的人可是排着长队呢!当然,你们做好了我手中还有好东西可以分给你们。”
工作谈完后,章耀东的母亲将两个丫头放了出来。两个丫头径直冲向翁小羽:“翁阿姨!翁阿姨!”小丫头伸开双手:“抱!抱!”翁小羽抱起小丫头亲着。“我也要!”大丫头张开手喊着。翁小羽又空出一只手把大丫头也抱了起来亲。两个小丫头也在翁小羽两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阿姨给你们带礼物啦!”翁小羽把两个丫头放下,从包里拿出一大一小的两个金发碧眼的布娃娃。两个小女孩惊叫道:“哇,好漂亮耶!”一会儿,两个丫头就把翁小羽拉到卧室去看他们的小玩意。
章耀东又泡了一壶铁观音,聊起了医院的八卦新闻。在告辞时两个小丫头不放翁小羽走,哭着闹着挽留,其中小的在地上打滚。翁小羽无奈,只得抱起来哄,让程秉驰和章昊洋先走。
下楼后,程秉驰说等翁小羽下来一起回去,章昊洋称明天要早起就开溜了。等了半天,也不见翁小羽下来。程秉驰想跟翁小羽打电话,但又怕两个小丫头刚睡着被吵醒,所以只有耐心地等,两个眼睛死盯着门栋的大门。心想章师兄不会有什么企图吧,但一想,他母亲也在,应该不会。
又过了一会儿,翁小羽才走了出来。程秉驰疾步上前问:“没什么事吧?”翁小羽吓一跳,这么晚当是谁,看是程秉驰才平静了下来说道:“你待这儿干什么?等我啊?不用等,我自己回去,这么近。”程秉驰说:“等下也没关系,一起来一起回嘛!”
从章耀东所在的小区到榕岗洲虽然不远,但要路过一块待开发的荒地,深夜一人还是有点发瘆。一路,翁小羽就在描述两个小丫头如何如何可爱,程秉驰听着,心里更是担心。
在章耀东的老婆还没回来的那段时间,章耀东还曾三次叫过翁小羽,说小丫头们哭闹着非要见她,翁小羽只好过去陪她们。第一次,晚上九点不见翁小羽回来,程秉驰就去接她。翁小羽看见程秉驰在昏黄的灯光下呆呆地坐在那儿候望,感到不是滋味,对他说:“你不要来接我,真的不用担心我!”第二次,翁小羽去之前告诉程秉驰:“你不要去接我,姐一个人会回来!”可到了九点,他又去了。翁小羽呵斥道:“我说过了,不要再来接了,你没听见吗?”
“你以后还是找个理由不要去师兄家照顾孩子,我觉得不好。作为同学我总是很担心,董雨曼也很担心。”
翁小羽感到莫名其妙。程秉驰说:“我担心师兄对你有企图,当然了,也许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你想哪儿去了?章师兄有妻有小的。他老婆回娘家,我只是临时帮一下。”翁小羽不以为然地说,“你们想多了!”
第三次,程秉驰又如时而至。这次他等到十点半都不见翁小羽出来,十分焦急。心想这么晚小孩肯定睡了,怎么还不下来?于是发了条短信,可半天不见回。眼见快十一点,他有种不祥之感,直接拨通了翁小羽的手机,响了三声被挂了。不一会儿,翁小羽下来了,程秉驰冲上去问:“怎么这么晚才下来?”翁小羽根本不理睬,直接向外走,程秉驰紧随其后。
来到那片荒地,凉风习习,杂草左右摇摆,翁小羽长发乱舞。她声色俱厉地说:“你以后不要这样行不行?我会有压力,我会觉得欠你很多!我很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但那只限于同学之间的友情,请你明白!”
程秉驰也来劲了:“我今天就告诉你——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我就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干!”在空旷的荒地,程秉驰的声音特别敞亮。那两句李畴教的话在他心中已念了上千遍,今天说出口很是畅惬。
“你不要强求,这样大家都会很累!我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我,你知不知道?”翁小羽说完向前快步走去。
程秉驰心头像重锤猛击了一下,一口气喘不过来,楞在了原地。
海风拂来,一阵阵咸涩味。
回到出租屋,程秉驰胸口发闷,一阵阵自卑袭来,嘲笑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仿佛看到那个小区门卫讥笑自己“鲜花插在牛粪上”。程秉驰每次去都被小区那个保安拦住,问他这么晚进去干什么,他总说来接女朋友。当保安看见他和翁小羽在一起的时候,显得很诧异。那眼神此时也射出针来扎他的心。
深夜,榕岗洲终于安静了。程秉驰头痛胸闷十分难受,怎么也睡不着,他想哭却哭不出来。他知道自己不配翁小羽,自己的付出成了她的负担,但自己不这么做又安抚不了内心。他感到十分痛苦,进退维谷。他想是不是该放弃,至少不会打扰到她,一阵阵心痛袭来。
他静静的来到厕所,将门反锁。那片刻的释放能让他的胸口缓一口气。那晚他很晚才睡,将内心的痛苦写了下来。接下来几天,他仿佛害了一场病。
时间很快进入年末,一年又将结束。
出租屋的年轻人都感慨这一年太快,不由想起家中父母,都渴望回家团聚,于是盘算着买票回家。翁小羽年中回去过,犹豫中,她要视情况而定。董雨曼不打算回去,现在她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程秉驰、章昊洋和郝冬薇决定风雨无阻。隔壁李思男很想和程秉驰一起回去,可李畴不让她回家过年。
榕岗洲又开始陆续出现人潮外涌。人们开始了一年一度地返乡。那份喜悦挂在脸上,使在身上——肩扛背背手提,浑身是劲。人们扛着或拎着蛇皮袋如同蚂蚁托着食物向洞穴赶去——即使到再远的地方觅食也要返回家。里面装的年货是温情,是期盼。